飞雪惹枫红 第1章 启雲惊天下

世人信奉，诸事万般皆当顺应天道，天理不可违逆。

可是，如果天道是谎言呢？

在人族疆土最西端的偏远地界，有一处妙地，人称曦和山，是世间气温最高的地方，一年只有一季，纵然是数九时节也如同盛暑一般炎热。

曦和山群峦连绵，山腹之中遍布熔岩焰浆，时有岩焰涌出山体，喷薄如同火龙。数十座山峰高耸直入云端，山顶却是常年冰雪覆盖。半山以下青翠树木郁郁葱葱，瓜果遍野。及至山脚近百丈高的山壁，炙热赤红，片草不生。山谷深处荡漾着一面碧波，名谓玉魄湖，湖水清澈，温如茶汤，蒸腾的水汽仿若仙境。

曦和山东端，依山而建数十座楼阁，均是彤墙赤檐，玄色门窗，层层叠叠。远远望去，仿佛青山绿叶之中的簇簇炙焰，这便是传承已逾五百年的烈焰庄。烈焰弟子一向低调，声名颇佳。人族的修行门派不胜枚举，烈焰庄的实力却一向稳居前六位。

山脚有一小镇，高楼低阁皆是金檐红瓦，艳阳之下恰似红霞翻飞，由此得了个好名字：憩霞镇。

或许是因为偏僻闭塞，憩霞镇如同脱离俗尘的世外桃源。数百年来，不时有向往安宁生活的人们不惧炎热迁居于此，故而小镇民风淳朴，却也富足兴盛，人人丰衣足食，日子过得安逸。

圣天一百一十三年腊月初五日，本是极为寻常的一天，却被一只疾行的仙禽打破了小镇的宁静。

晚饭过后，骄阳西沉，正是一日当中最为舒爽的时光。烈焰庄的师徒几人围坐在凉亭下，弈棋解阵，纳凉品茶。院中一片红柳，枝叶轻舞，带来阵阵凉意，好不惬意。

突闻数声唳鸣从高空传来，这几人当即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白羽黑翅的飞禽自云端俯冲而下，在主殿高处盘旋。

待其飞近，竟是极为罕见的白鹤。只见它带着一道疾风落在院中空地，不急不缓地踱着步子走向凉亭，冷傲的眸子扫过目瞪口呆的数人，稍稍顿足之后，优雅地腾起双翼，很快就钻入云团中隐身而去。

凉亭中的人怔怔地目送白鹤来去自由，一时竟收不回心神。

当是烈如秋一向捺不住性子，一面盯着白鹤消失的方向，一面惊讶地嚷嚷：“先生！这是什么情况？哪里来的白鹤？我烈焰庄的禁制也拦不住它吗？它来是干什么的？”

庄主烈子星拾起棋盘上多出来的一个物什，若有所思地言道：“它应当是为了此物而来。”

烈如秋侧首回看，只见烈子星轻握一个数寸长的筒状玄锦银盒，赤色蜜蜡封口，蜡印上清晰可见“御心”二字，盒侧以朱丹浓墨上书“启雲录”，字迹笔酣墨饱，翩若惊鸿。

“这是什么东西？‘御心’又是什么意思？”烈如秋好奇心盛，只想着赶紧拆开锦盒一探究竟，却又不敢造次。

烈子星轻抚蜡印，淡笑一声，“小秋，你不知御心二字亦属正常。此乃神域天族的一个分族，擅长御人心魂，族人的姓名皆是单字，均与‘心’字相关。大约两百年前，御心族与神域天君决裂，而后全族上下尽数隐世，世上再也没人提起‘御心’二字。再则，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白鹤是神域的仙禽，据称仅听命于天君。如今仙鹤现身曦和山，恐怕意义非凡。”

这时，旁侧的烈如清轻声言道：“请问先生，神域不是早就废除启雲录这类的榜名了吗？”

“啊？！”烈如秋又是一惊，脱口反问：“三师兄，启雲录又是什么？为什么废除了？”

烈如清解释道：“自圣天元年神域新定法制，由天君指定专职官员，定期对天下的修行者进行甄别评定，并且收录在相应的卷册中，依照修为由低而高，分别有启雲、点霜及临霄三个名录。一来，借此激励年轻人不断进取向上；二来，避免再次出现魔君那样的修行奇才而事先毫不知情，致使天下离乱祸及苍生。能够入选《启雲录》的一百名少年，当是修行者中极具潜力的人。名录中会分别进行点评，并于当年的中秋公布，送达世间各个门派及大小官衙，入榜者也会于当日收到此卷。在开始的那些年，此名录三年公榜一次，后来能达到名录标准的人越来越少，便改为十年公榜一次，点霜与临霄的榜名更是罕见，直到最后不了了之。十多年前神域天族突然销声匿迹，这类榜名便也废止了。”

听了这一番话，烈如秋更觉新奇，催促道：“先生，您赶紧揭了封印吧，让我们都瞧瞧里面写的什么。”

烈子星已经探过锦盒并无禁忌，指尖生出一道气息融了蜡封，取出盒中一卷精致的白色丝帛徐徐展开，借着玉月灯光细细看来。

只见卷首写着“启雲录·坐忘之初评”一列字。下文概意，以近期大战为据，经神域御心族长甄别考量，对今年收录之人进行预选初评，以示激励，待中秋之日再行公布正榜，云云。文末以赤红压印单一个“悟”字。

“以战为据？”烈如秋心下纳闷，如此太平盛世哪里来的“战”？“先生？它说的是什么战？”

见烈子星沉吟不语，他转过头又问：“三师兄，你知道吗？”

烈如清回道：“往日遴选榜名，乃是根据彼此较量时展示的修为评定高下。不过，因为是门派或是家族之间的切磋，往往以和为贵点到为止，没有人会公然上门挑战叫板。尽管私下里免不了争强好胜之心，倒也从未出过报复寻仇的事，更何况几大门派和世家互有默契，就算交流比试也是做做样子，所以神域的榜名渐渐失去了意义。小秋，我们先看看是哪些人入了这初评吧。”

且看列在第一位的人：齐予安，年龄十七岁。师从人族圣都齐氏家传，法器银斧。祥龙石桥一战，借他人之力点亮命星，天罡北斗七星阵初成。连破五芒剑阵、虚宿星阵，应为点霜之下第一人。可惜脉丹折损，若有奇遇，境界亦未可知。

齐予安这人，烈如秋是听说过的。其父齐自诺乃是帝宫的大红人，先祖齐焕濯更是圣天元年天君亲封的“战神”。不过齐予安嘛，人称“圣都小霸王”，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纨绔之名谁人不知？

烈如秋轻笑一声，“都十七岁了，还要依靠别人的帮助才能点亮命星，不愧是圣都小霸王呀！这混世之子还真给战神长脸！御心族倒是抬举他了。”

再看第二位：天弃，年龄十五岁。师从悬镜崖，法器木琴。天赋血脉，灵狐之后；灵识醇净，星辉积厚，擅长音律疗伤；破玄甲阵，断祥龙桥，智取天石圣物；引天涧水，断凉溪河，越境独退六人。入坐忘境不过一日，星辉爆燃折损，外患堪忧。

看了这一段，烈如秋不禁失口惊呼：“圣物？！”顿了一顿，他又呼道：“悬镜崖主不是不收徒吗？”

烈子星缓缓言道：“悬镜崖并非不收弟子，只是岚先生的眼光极高……不过，这圣物……”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忧色，“没想到名录中竟有妖族。”

正是这第三位少年陌青啸，清清楚楚地注明“北冥落木族”五个字。年龄十一岁，修习毒道，八岁而入坐忘境；心思缜密，御毒自如；暗施寒蝉叠毒阵，越境围困数十人。年纪尚幼，未来境界不可估量。

饶是素来沉稳的烈如清也倒吸一口凉气，“神域的榜名从来没有出现过妖族的人，这是……莫非这是名符其实的‘战斗’？”

烈子星沉声言道：“既然圣物现世，引来妖族的窥探亦不足为奇……”

“可是，这个妖族的少年也太年轻了吧！”烈如秋对年龄总是有些纠结的，“他一个人就能困住数十人？！”

排在后面的是师从飞刀门的两个少年，接下来的乃是御风堂的两名弟子。御风堂乃是世间公认第一的修行门派，走出几个像样的修行少年根本不是难事，而飞刀门自从六年前掌门病逝之后，倒是很快就凋敝衰落了。

最后的两人，又是北冥落木族的弟子，十五岁的年纪，寥寥数语的点评，却也不俗。

看罢名录，烈如秋再次扫过几遍，不解地问道：“先生，这里面提到不少地名，是他们对战的地方吗？具体在什么地界呢？”

烈子星微微点头，“这个地方让为师担忧。晏海郡南部的暮宗山，三桥三涧一深渊，一条凉溪河自西向东与官道并列。传说在数百年前，魔君寒夜君正是在暮宗山得到天石圣物，由此修为境界一步登顶，而后率领北冥五族妖人南下进犯，杀得天下一片哀嚎，逼得天族与人族、灵族不得不联手除魔。除魔大战打了几百年，四海八荒无人幸免，最终是天君沐元楚一击斩碎魔君的心脉，结束了这场灾祸。妖族的老弱病残逃回北冥的穷山恶水，再无音讯。人族与灵族从此向天族臣服，沐元楚将历法定为圣天元年，天族恩泽天下……”

“可是，这个名叫天弃的少年得到了圣物！所以……”烈如秋忍不住瞄了几眼那一段格外耀眼的点评，“他们这些人在暮宗山起了……冲突。”

“冲突”二字太过轻描淡写，烈如秋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名录中提到的十几个人，对于天弃来说，谁是敌？谁是友？

烈如清却提出另一个疑问：“先生，往日榜名皆是雨燕传递。据弟子所知，仙鹤在神域的地位很高，因为飞速极快，只在除魔大战极为紧急的时候被当作信使。此次，神域为何会启用仙鹤？一个初评而已，很急迫吗？”

“恐怕是的。”烈子星将丝帛交给烈如清，“妖族离开北冥来到人族地界，更兼圣物现身暮宗山，无论是哪一条都不容小觑。如清，你连夜将名录照样誊写，分别传给我庄的外门弟子，还有你的师兄师妹。”

“是，先生。那大师兄那里？”

“如熠么……闭关期间，先不要打扰他。”

烈如秋瞅着师兄手里的丝帛，心念一动，笑嘻嘻地言道：“这种誊写名录的小事何必劳累三师兄？还是由我来吧！”

“咦？今天你怎么这样乖巧？居然主动往身上揽事儿！”

暗戳戳的小心思岂会轻易说破？烈如秋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说道：“能为先生和师兄分忧，乃是弟子的职责。”

烈如清笑着将丝帛递到烈如秋的手里，回头冲着凉亭边的两个小小少年吩咐道：“玉辰、玉心，速速取来笔墨纸砚，伺候你们的小师叔誊写名录，并将写好的名录装入锦囊。”

所幸名录不长，数十份写下来不过一个时辰，却让烈如秋如同镌骨铭心一般，对天弃的那一段评述已能倒背如流。

烈如秋誊写完毕，将丝帛装入锦盒往胸口一塞，打着哈哈言道：“先生，三师兄，时辰不早了，如秋回秋枫院歇息去了。”

烈子星颔首默许，烈如清急于安排送信，任着烈如秋将启雲录带回自己的居所。

烈如秋匆匆洗漱更衣后，斜靠在卧榻上再次展开那卷丝帛，反复读过几遍，心绪难免起伏难定。

得到天石圣物，拜师悬镜崖，破星阵，断石桥，截断河流，越境退敌……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人入坐忘境才一天啊！

而且，能出现在启雲录里面的人，必定没有点亮命星，更不用说聚星成阵。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刚刚步入修行门槛的少年，居然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

丝帛上的“天弃”那两个字扎得双眼生疼。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妖孽？！

烈如秋突然心火横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懒散感到羞愧：天弃做到的那些事情，不管是将哪一件单拎出来，哪怕是依凭现在的修为，他烈如秋是一件也做不到，就算是想都不敢去想。

虽说没有显赫的身世……好吧，他的身世跟“显赫”二字根本扯不上关系，他只是先生在山脚下捡到的一个弃婴……但是，他从来不会轻贱自己，相反，他一向自视颇高。十二岁开始修行，仅用一年晋入坐忘境，十五岁点亮命星，这样的速度已经可以傲视世间的修行少年。

三年来，他数次尝试聚星成阵，终是功亏一篑。无论是先生还是师兄们都劝他不必心急，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慢了下来……

太平盛世太过安逸，安逸得让人失去斗志，让人觉得修行乃是水到渠成之事。

这一夜，因为一个人，烈如秋生平第一次失眠了。在榻上辗转反侧，各种念头层出不穷。他迫不及待地等待天明，好去炙炼崖或者隐乌道潜心修行；他想去憩霞镇找消息最灵通的人，问清暮宗山之战的来龙去脉；他甚至想要立即去到暮宗山，亲眼看一看他们的对战……

烈如秋一宿未眠，无数个念头最终汇聚成一个：期望有朝一日结识这个名叫天弃的少年。

当然，烈如秋希望自己在见到天弃的时候能够拥有绝对的实力。他憋着一口心气在炙炼崖待了三天。

炙炼崖位处正殿西侧，沿石阶向上百步有一处石岩平地，一面是石质山壁，三面临空，方圆百丈，可将曦和群山尽收眼底。若至傍晚，远眺落霞将曦和尽染，好似烈日沉眠，正是一处修习炽息的好地方。

烈如清各种“威逼利诱”，烈如秋根本不愿离开炙炼崖。“小秋，炽息刚猛霸道，不能这般不顾后果地乱来。先生说了，你要是再这样胡闹，就把你关到飞霞峰去换大师兄出关。还有啊，你有些时日没有下山了，也该去散散心，劳逸结合才是正道。”

“我自己心里有数，三师兄别影响我修行！要把我关到飞霞峰去？那是最好！”烈如秋正在亢奋期，哪有丝毫疲惫困乏。

“哦！”烈如清故作沉吟状，小声嘀咕一句：“也不知道暮宗山的争斗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最终天石落到何人之手……唉！憩霞镇还是太过偏僻啊！”

烈如秋果然被勾起了兴致，心绪一动，“那我明天去找人问问！在憩霞镇还没有我打听不到的消息。”

没料到这么一问，却听到一个噩耗：天弃殒命暮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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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启雲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