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把黑袍人搬上马车,夜间行马直到清晨,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净尘寺。
拴好马匹,他们拉开货厢门。
那位中了蛇毒的倒霉黑袍人依旧躺在地上昏睡,卷发乱蓬蓬散落肩后,胡茬沾满粉状灰尘,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捉住修仙者那股兴奋劲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一时间竟犯了难。
“我们下的蒙汗药真能把修仙者药翻?这人该不会是装晕骗我们的吧?”年纪小一点的那个不安地看向他大哥。
“装晕?哼,我加大剂量,就算他是装晕我也把他药成真晕。”
说罢,大哥掏出一盒银针,针尖沾了迷药就冲黑袍人关键穴位扎去。
他用的迷药乃是能撂倒三头牛的硬货,就算是金丹修士挨了一针也得晃神,不怕这黑袍人暴起反抗。
银针附着灵力,势头又猛又急,颇有捅穿经脉见血的迹象。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针尖刚一碰到黑袍人的皮肤就发出了金石碰撞声。细如发毫的针尖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颤颤巍巍哆嗦几下,猝然脆利地“吱”了一声,竟不堪重负地碎了。
而黑袍人的皮肤依旧平滑完整,竟是连个坑印都没留下。
“什么情况?”
大哥不信邪,重新挑起几根银针扎向老位置。
奈何银针就是不听话,扎一根断一根,溅射的碎针残骸险些刺进他的眼睛。
眼看身旁小弟投来的目光越来越疑惑,大哥深觉再不给个说法这事是揭不过去了,他不愿在小弟面前丢份,胡乱扯了个理由:
“咳,前面我不是说过这人中了蛇毒?同类相斥懂吧?他体内已经有了厉害的毒,毒素在体表凝结成块,所以我的迷药才扎不进去。”
小弟勉强信了大半,迟疑问道:“那……我们还继续药他吗?”
不是不想药,而是没法药啊。
大哥心里涌上一股子苦涩:“算了,他体内蛇毒那么烈,想必醒来也挣扎不了,咱们直接把他弄进去吧。”
“唏,真是邪门。”
小弟小声嘀咕着,把手伸到黑袍人背后准备把他架起来。
双臂向上发力的时候,小弟察觉手臂下面有什么东西粗粗癞癞硌得慌。
但大哥催他搬快点,于是小弟也就没想太多,结实的小臂鼓起青筋就是干。
直到把黑袍人整个架起,鲜艳的血红闯入二人视线,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蠢货!你被碎针扎伤了!”大哥脸色一变,慌忙掐诀替他清理伤口。
“啊?好像不疼呐,大哥你这迷药是不是不太正宗……”小弟看着自己汩汩流血的伤口,只觉得脑子天旋地转。
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仰头倒了下去,顺带给他架着的黑袍人充了个人形软垫。
好了,这下知道迷药正不正宗了。
大哥看着地上齐刷刷躺倒的两人,心情复杂。
自家小弟肯定得救,不然他自己一个人搬不动黑袍人。但他身上压根没带解药没带锅,只带了调配解药的材料。
这意味着他必须抛下晕倒的两人,去附近借一套炼药器材。
可万一自己借完器材黑袍人醒来跑了怎么办?隔间外的马夫他信不过,净尘寺的和尚他更信不过。
大哥飞快思考着。
“有了,我还没跟那位大人报告呢,正好向大人请教请教。”
想通这一层,他顿觉眼前豁然开朗,掏出通讯用的镜子开始汇报。
他当然不会把自己失败的扎针经历报上去,只含糊提了一嘴小弟不慎碰到了沾迷药的针。
镜子另一端回得很快:“不抓乞丐,抓修仙者?真是多此一举。”
大哥硬着头皮解释道:“您看,前几次抓乞丐效果甚微,我就想着要不拿修仙者试试,兴许有奇效呢。”
那位大人沉默一瞬,慢悠悠开口:“用修仙者试试倒也无妨,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送上门的修仙者很奇怪……算了,说太多你也听不懂,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您请说。”大哥毕恭毕敬应道。
“你们抓到的这名修仙者,是不是变异火灵根?”
大哥一愣,连连否认:“不是,这家伙从灵根到修为都普普通通,应该不是您怀疑的那个人。”
“也是,恐怕是我多虑了。既然不是……你随意处置吧。”
眼看大人要掐断通讯,大哥赶忙把自己现在碰到的问题问了出来。
“这点小事也用得着问我?你去借个药鼎需要很长时间吗?留个结界挡住那个修仙者不就行了。”
大人语气透着不耐烦,刚说完就掐断了通讯。
对啊,差点把结界忘了。
大哥一拍脑门醒悟过来,匆匆在原地留了个结界,跑去附近民居借药鼎去了。
结界内一片寂静,黑袍人轻松摆脱地上壮汉对他的牵制,木令牌抵在结界壁上微微一发力,转眼就出现在了结界外。
他闭上眼,仰头享受迎面吹来的风,任由身后宽大的兜帽斗篷翻飞空中,猎猎作响。
再度睁眼,他俨然化作了另一人。
“还是自己的脸用着舒服啊。”池归喟叹。
他原想潜伏在小巷,看看醉仙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没想到意外结识了一个乞丐,还被歹人拖到了净尘寺附近。
得亏他用的是分身之躯,体表跟子弹壳一样硬,易容变形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不然按那两个家伙扎针、报告上级、设结界一套流程走下来,他就算藏住了真实身份也得脱层皮。
不过这趟意外之行也有收获。
池归眼睛微眯,他认出了刚才从镜子里传出的声音,正是赤心宗内试图保下王善的金长老。
从金长老与手下的对话不难听出,他们正在秘密地通过绑架实现一个计划,对方似乎还在刻意防备自己出现在计划中。
金长老究竟在隐瞒什么?池归越发好奇了。
他深知自己现在修为已掉到筑基中期,被那俩傻子直接绑去净不太安全,最好还是中途溜走,自己一个人去调查净尘寺。
没想到池归还没来得及动手脚,俩傻子一个晕了,一个去找药锅了。
天赐的好机会,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池归最后看了结界内的壮汉一眼,挺遗憾那家伙的乾坤袋上了锁,不然自己还能从他身上找找线索。
他收敛气息,施展刃影术离开了此地。
净尘寺后院。
几个和尚挑着水吭哧吭哧往门里进,水花溢到青石板上,溅起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水珠。粗编的草鞋沾了水,又重又磨脚,和尚们的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
池归悄无声息跟在队伍末尾的小和尚身后,趁那小孩松了扁担扶膝大口喘气,催动刃影术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小和尚新剃的头微微一凉,只觉有一阵清爽的晨风自头顶刮过,再抬眼不由得“欸”了一声。
他扁担栓绳下端绑的两个水桶不见了!
“去哪了?”
小和尚有些着急。他做活本就比师兄们慢,现在还丢了水桶,该怎么向师父交代?
来不及多想,小和尚趿着草鞋啪嗒啪嗒就往厨房跑,见了人就是一句:“师兄,我的水桶不见了!”
师兄和善地拍拍他的脑袋,一指墙角:“忘了?你刚刚提回来的。”
小和尚定睛看向墙角的一排水桶,那两个小一号的水桶果真是他的。
桶里水盛得满满当当,竟一滴也不曾洒落。
可是,自己明明搬到半路就没力气了,究竟是哪位好心人帮他搬回来的?还搬得那么稳。
小和尚问遍了厨房里所有的师兄,大家都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说:“师弟,我们可是亲眼看着你搬进来的,别玩闹了,这次办的不错,争取下次也能搬这么稳。”
小和尚愈发迷惑了。
突然,他灵光一现,若有所感看向了远处高耸金身。
如果真有谁能瞒过所有人,无声无息帮助自己……想必就是祂了吧。
他虔诚颂起新学不久的经文,衷心感激那位神明的慈悲。
……
小和尚全神贯注地念经没有察觉,一缕纤细如发的白雾钻出他的僧袍,无声无息涌向大殿中央的金身。
池归躲在净尘寺正殿金身后面,竭力掩盖自己的喘气声。
刚才一时冲动帮小孩送水桶,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筑基中期的小小修士,光是平平稳稳把两桶水送到厨房就耗光了他的全部体力。
“看来真得找个时间把药浴丸用了,分身也就壳硬一个优点,其他方面实在太弱了。”
池归自言自语。
覆盖软蜡的药浴丸此刻就藏在他胸前夹层,给他一种无声的慰藉。
池归靠着金身,一边等体力恢复一边听庙里方丈引客人进殿。
他不知道这座净尘寺拜的是哪尊大佛,打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凑合听听一听”的态度听起了方丈讲经。
不同于印象中晦涩难懂的佛教用语堆积,这名方丈讲的全是大白话,比起颂经更像是在讲故事,中途甚至有客人主动补充故事细节。
说来奇怪,池归断断续续听下来竟觉得有些耳熟。
是听谁说过来着……
直到听到某几个关键词后,池归终于恍然大悟:方丈是在讲安若素!
十年前池归被妖怪抓走时,曾听姜黄讲述过安若素创立赤心宗前的传奇经历。现如今相隔一座金身,再次听人讲述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池归一时竟有些恍惚。
从方丈口中,池归听到了当年那个传奇故事的后半部分。
……成立赤心宗后,安若素的修为越发精进。凭借惊人的学习能力,他很快成长为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所有人都认为他成仙只是时间问题,就连赤心宗众人都在讨论安若素飞升后谁来做他们的新宗主。
但当那道毁天灭地的雷劫降临之时,一切都变了。
本应该飞升上界的安若素抱着三具骸骨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有学过通灵术的人当场验了那些骸骨,惊惧报出事实:那三具骸骨,竟属于众人印象中飞升上界的先辈!
无人知道安若素究竟经历了什么,无人敢问为何安若素活了下来,他们耳朵里只剩下安若素惊世骇俗的一句话:“飞升上界是谎言,从今往后,我将阻止一切妄图飞升的人。”
安若素说到做到。
起初还有人不服气,但安若素很快用行动让他们相信,他是对的。
邪修想挑起人族修士与妖族修士对立,安若素带头孤立邪修;王室想垄断修仙途径,剥夺普通人修仙权力,安若素广招普通人进宗表态;宗门势力为争夺土地发动战争,安若素孤身一人平息战争……
他的所作所为人人都看得见,这样好的一个人有什么理由欺骗整个修仙界的人呢?
很快安若素这个名字取代了人间的各路信仰,信徒们为他筑起金身,尽职尽责将他供奉。
他明明没有成仙,却成了人们心目中救世的神。
……
池归听得心潮起伏。
他很难将传闻中的安若素与自己认识的那个安若素当作同一人,但潜意识却忍不住想,这些确实像是安若素会做的事。
从他现在这个视角仰头看金身,正好能看见安若素那柄标志性的断剑。
断剑雕得相当细致,纹理形状无一处不贴合安若素本尊惯用的那把。
只是断裂的纹理似乎和原剑有些出入,前不久他和安若素打架时曾近距离观察过剑身上那道断纹。
不是直直往下的,应该再往左偏一点……
池归下意识伸手触碰那根奇怪的裂痕,指尖碰到断纹的瞬间,异变突生!
池:安若素亲自看管我都能逃,你俩就一个破结界还想困住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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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问心有愧(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