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换了个装,本就惨白的脸被他胡乱抹了胭脂,他挽起头发,一张脸便硬朗又娇气。
他扮作女人,在这个秘境里,女人的地位更高些。
陆时安让他在前方领路,他只依稀记得那胭奴提过什么碧石巷,具体地方在哪并不知晓,走起路来便磨蹭许多。
天将亮,三人馋饿,人多了就不方便在外肆意走动,看拿着画像的卒卫走过,陆时安踢了苏言一脚:“你去买点吃的。”
苏言跺脚,委屈不已:“这城里人又不用灵石。”
当堕城存在于千年前,受秘境影响,对外的认知只从入境者口中知晓,使用的,还是千年钱的货币。
总归,值钱的金子价值不变。
苏言提出吃霸王餐的想法,吃了就跑:“以前我和少爷流浪街头时,我们就是这样才吃饱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们是当堕城的犯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时安叹了口气,罢了,也不差这一个事。
他捻诀给自己换上了女人装,不忍多看一眼自己,便和苏言大摇大摆进了酒楼去。
想着是霸王餐,苏言又饿得头昏眼花,当即将酒楼的餐食全点了个遍,小厮却迟疑,上下打量他们:“二位,我们酒楼的菜可是相当珍贵,食材都是凌晨精挑细选……”
“怎么,还,还怕我们付不起啊?”苏言理直气壮,一拍桌,横眉冷对,颇有些无赖感。
这种事他拿手。
对峙片刻,二人被赶出酒楼,“吃个屁,没银子还敢来这里吃饭,滚泥坑吞屎去吧!”
“你!”苏言握起拳头,敢怒不敢言,对上几个壮汉的眼,怯怯缩了回来。
陆时安不忍丢了脸,丢下苏言就走,苏言在后发觉,急忙追了上去。
“碧石巷在哪?”换了装,他们便赶询问路人。
壮年人不知,他一旁的老婆婆迟疑道:“这地方早二十年前就废了,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陆时安道:“废了?”
老婆婆来了兴致,便坐竹凳上唠起:“这碧石巷啊,原是一座玉石窟,说是巷,其实并没有人住过,玉石窟内的玉石早年被挖掘,可谓盛极一时,城主为感上天赐玉,还特意修了座庙,可……”
那庙说是修来感恩,实则是镇窟,有那庙在一日,便是城主亲临,别人是动不得玉石窟的,哪怕手指大小的石头。
老婆婆嗑起瓜子:“那段日子,那些个富家子弟,小姐们,就流行戴玉,攀附城主。”原是城主赐了一户玉饰,接连家家户户的富商都跟着佩玉。
“现在都爱戴金!”那壮年道。
老婆婆腻了他一眼,继续说:“玉石窟也有被挖采尽的一天,等值钱的都没了,不就是一座贫瘠的荒山嘛!而那座庙,自然也没了用处。”
有人曾去过碧石巷,本想碰碰运气,万一挖到些遗落的玉也可变卖了换钱,可玉没挖到,途经那处,阴风阵阵,似有鬼哭狼嚎,那些人就被吓退回来,这话本就难以令人信服,只当那些退回来的人想独吞碎玉,可一去看,当真听到奇怪的声音,而后,就没人再敢踏足。
“一传十,十传百啊,玉石窟,也就是碧石巷那边,就从此没落了。”
后代的人自然也不知晓。
苏言来了劲:“当真还有遗落的碎玉?”
老婆婆看他,蹙起眉头,这女人生着些许男相,声音也沙哑,像山鸡似的,心生厌恶,便不搭理他。
陆时安沉默半响,捏着嗓子问:“在什么地方?”
老婆婆将一把瓜子塞壮年手里,说了这么多,他们还是要去,老婆婆便没了兴致,有些不耐烦,她转身,指了个方向:“一直往东走就是了!”
说罢,她进了屋去。
那壮年讪讪笑了几声,收拾起地上的瓜子壳。
陆时安抬腿就走,苏言左右看了看,一把从壮年手里抓过瓜子就跟了过去。
东瑶清醒过来,身觉自己是在摇篮之中,等闻见周围,远处似有炊烟,细柳,小桥流水,却四周寂静,她猜想自己是进入了那把枯扇里。
察觉东瑶醒来,陆时安也钻了进来,走进船舱:“怎么样了?”
东瑶浑身没劲,小腹处还隐隐传出阵痛,她两手撑着船板,比小腹更痛的,是一双眼睛。
东瑶抬手比划,堪堪见得船内照进更多的光,有一个影靠近她,她看不清,细软的声道出:“师兄。”
叫完,心里便突突泛着委屈,胭奴的死,孤身犯险,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前夜心中蒙上的一层阴霾,似乎都寻到了发泄之处。
陆时安当她是吓着了,等蹲到她身边,见她一双眼睛若朦胧起雾,不再黝黑,血丝如虫,心口似砸下了一块石头。
他抬手拭去东瑶的眼泪,“师兄在。”
是他来晚了。
纤长的手突被东瑶抓住,她现在怕极,便是枯扇寂力依旧,也顿感不安,可抓住了手,她心底依然空缺,以前,每每受了委屈,师兄师姐们就会跟她讲各种笑话,有趣的故事,把她逗得哈哈大笑,虽然在绝缘门师兄们也是如此,但都少了股亲切。
撞裂灵壁时,她便在想,若是忍不住痛,若是两股灵力当真了结她的命,门中的师兄师姐,爹爹们,他们会如何。
东瑶两手都攀上去,坐近陆时安,若真死了,她只想什么也不顾,如此一想,整个人都埋进了陆时安怀里。
陆时安面色一滞,发觉脏脏包兔子扑过来时,身体不由向后一倒,椅在船棚上,松下的手要掐进肉里,挣扎片刻,又缓缓抬起,轻轻地,揉揉地拍打少女的背。
东瑶抱得更紧,身体不住发颤,双眼埋进那抹阴影后就觉格外柔和,她便闭上眼睛,将眼泪擦到陆时安襟上。
久了,听得咚咚的响回荡耳边,她后知后觉,小脸发烫起来,便也不哭了,不动了,呼吸也轻了。
“好些了?”陆时安问。
东瑶不舍起身,执拗晃动脑袋,忽而想起,这个人之前要她离开,在生源阁院,却将她拉得极紧,嘴角便不觉上扬。
明明也不想让她离开嘛!
听那心悸跳个不停,东瑶伸手向上摸去,直到手掌贴合那颗心,还觉不够,她四指抓了抓,猛然被另一只手握住。
“别乱动。”
被发现小心思,东瑶羞脑,旋即挣脱他,兀自坐起来。
相顾无言,东瑶看不清陆时安的表情,又不顾道:“师兄不要再离开我。”
方才还哭过,此时说话的声音便带着些许软腻哭腔,惹人心疼,仿佛是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陆时安一时又自责不已。
“好。”他只好说道。
东瑶怕他反悔,补充:“你发誓。”
“我发誓。”说完,见师妹下嘴瘪起,他笑:“我发誓,不离开瑶瑶师妹。”
东瑶这才满足。
空落落的心填满,升起一股热意,身上都不痛了,她坐近,贴近他:“师兄,那些人不追我们了吗?”
梦魇中,她还在被追杀。
陆时安阴下眸子,长长的睫毛颤动:“她们不敢追来。”
知道陆时安的狠,东瑶默认,“那么,师兄,我们现在要去哪?”
枯扇外,苏言抱着扇子东奔西跑,内心咒骂。
陆时安故作思考:“去哪呢?”
东瑶:“一个人说,让我去碧石巷避避。”
她想起将钥匙塞陆时安衣襟里,又问:“师兄,钥匙呢?”
陆时安把钥匙放回她的手上,不忍打趣她,解释道:“我们正在去碧石巷的路上。”
陆时安将一路所闻告诉东瑶,见她听到鬼字身体向后缩了缩,他垂眸,又将她拉近:“有师兄在,你还怕吗?”
东瑶张口便要说怕,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真切,鬼又如何看的清,终于有了勇气:“师兄在身边,我怕什么?”
“哼哼。”陆时安心情好了许多,盯着东瑶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他笑容收敛,抬手在她眼前晃悠。
“师兄做什么?”她虽看不清,但有影子晃动还在知道的。
陆时安忽而扶住东瑶肩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打转,东瑶小脸瞬间染上一抹红润,半响,身前呲啦一声,她眼上多了一抹微凉。
“我的腰带是冰魄银丝编织,内里夹着含幽叶精魄,绑上能安养你的眼睛。”
陆时安凑近,别过她耳边的碎发,看那红得能滴血的耳垂,他心亦是漏了一拍,迅速绑上,他坐回些许。
自己的脸又何尝不烫。
东瑶讪讪抬手,摸着眼睛上的丝缕,冰冰的,又滑又柔,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浮生峰燥热,陆时安闲暇时就不愿和其他人一般强忍着,他的道服上许多衣料都是这种银丝,可以解暑。
“谢谢师兄。”
陆时安没有回答,静静看她,直到小藤球清醒,哒哒在船上蹦跶,一醒便大叫:“不要打我!”
昨夜知道伤东瑶的魔是这个小藤球特意带来的,它便被陆时安揍得天昏地暗,不分南北。
因为模样像红红的辣椒,小藤球就单这么叫它。
东瑶震颤:“是谁在说话?”
小藤球跃起,停在半空,若有眼睛,此刻定是惊喜,惶恐。
它飞到东瑶眼前,才要开口,又被陆时安一脚踢得翻滚,在撞击船棚三圈后,它咕噜噜滚到东瑶裙边:“辣,辣哒……”
陆时安看到它就想揍。
“一个藤球精怪。”陆时安解释:“昨夜伤你的,就是这个精怪带来的。”
东瑶不高兴了,闷闷不乐,不想搭理小藤球,小藤球却艰难爬起,哀求:“苦,苦衷哒!”
“哦!”东瑶也给了它一脚。
小藤球滚到船尾,镂空的藤蔓里泛着红色火光,像一只红色萤火虫,辣椒被它收了回去,因灵力大损,现在奄奄一息。
它哎呀叫唤,又道:“主,主银要我找你们哒,哒哒。”
历代入此秘境者,第一大关便是辣椒,唯有击败它,才能顺利走出秘境,可辣椒的火裹杀所有火种,水不能侵,木触即燃,秘境规矩之下,修道者不能飞,处处受限,能活着离开秘境已是幸运,更不敢去探索秘境中的宝物。
古往今来,秘境存于绝缘门生源阁院,闯境者,除绝情门中人皆有,无不败兴而归,负伤而返。
小藤球的使命,就是带着暴躁的辣椒接近闯境者。
它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闯境者能击败辣椒。
“你的主人是谁?”
小藤球不敢回陆时安话,直勾勾盯着东瑶,刚才说漏嘴,将主人都抖了出来,它颤颤巍巍:“不,不知道。”
它跳起:“这里好奇怪!我——”声音戛然而止,风刃割去它一根细藤,它讶然。
怕将这球又吓晕,陆时安及时收手,“你主人是谁?”
“我,我,你,你哒哒,哒哒哒……”
最后还是没说。
东瑶道:“师兄,那东西败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是吗?”
陆时安“嗯”了声。
东瑶抓住他手臂:“既然那东西败了,我们也没伤,不如,我们去寻这个秘境的宝物!”
以前的人不寻,是因为再没精力去寻,亦或是无心再寻,可他们不同,他们还有很多力气。
东瑶发现,自己的绝情门灵力能克制这个秘境的规矩,她的可以,那大师兄应该也可以,等他们将程夕煌救出来,就去深处探索。
陆时安也没打算就这么出去,当下便同意了。
说的不行,东瑶又让苏言把宝物的名字写在纸上。
苏言满头大汗,手指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最后松了口气,罢休了。
“看来不亲自寻到,那东西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你家少爷又是怎么知道的?”东瑶问。
苏言颓坐树下,忆起往事:“一个乞丐说的。”
苏言说,在没有加入绝缘门时,他们曾是西荒最穷苦最落败的古延宗弟子,淡季时,穷苦到需要和乞丐争夺吃食,一个寒冬腊月里,觅君子被乞丐算计,给捉到乞丐窝去当上门女婿。
乞丐窝又有什么好,一样是残壁漏瓦,寒风瑟瑟,只是那乞丐头子的女儿长得还行,除了浑身是伤,怯怯懦懦,觅君子不忍女娇花这般受苦,当即决定将她带着一起逃。
乞丐们追出来,乞丐打断了女儿的腿,觅君子受挫,愤从心生,和一众乞丐打成一团。
就是那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乞丐击退众人,救了觅君子,也给古延宗献上一条妙计。
苏言眼含泪水:“只是可怜了那个未来少夫人,没能挨过那个冬天。”
东瑶默了默,又想起那个可怜的胭奴。
陆时安打断苏言的哭声:“什么妙计?”
“就是进绝缘门偷宝贝啊!”
偷来的宝贝通过山下的同伙倒卖,然后将灵石,金钱都运回古延宗,经过绝缘门多年的接济,古延宗已经能生存了,甚至渐渐名声四起。
陆时安好气又好笑,也给了苏言一脚。
绝缘门……
济沧真人留言:把觅君子和苏言给我写死!
鞠木真人留言:觅君子呀,好似是我的弟子,那个苏言不认识,你看着写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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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美人煞(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