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 一辆马车缓缓的行驶在官道之上。kanshushen
不过是一夜之间,短短数个时辰,便是风云变幻,个中的凶险滋味也唯有马车里的两人知道罢了。
谢承安靠在马车上, 怀里搂着余丰宝。
乾元帝临死前说的话, 几乎吓的他魂飞魄散, 只是世事难料, 若不是父皇派出的人拦住了三皇子的人, 给他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只怕三皇子带着余丰宝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到时候他连哭都没地儿哭了。
他低头在余丰宝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宝儿,谢谢你。”
余丰宝的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十指相扣,他依稀还能看到他那微微颤抖着的指尖。
“殿下还是先闭上眼养养神吧,回头还有许多事要殿下处理呢。”
谢承安“嗯”了一声后,便传出了清浅的呼吸声。
余丰宝抬头打量着他那轮廓分明的侧颜, 他的下巴上冒出了许多青茬, 摸上去有些扎手, 余丰宝细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薄唇,高挺的鼻子, 最后落在了他紧锁的眉头上。
他轻轻的抚摸过,仿佛抚平了他的眉头,便能将他心里的烦恼一并抹掉似的。
前路难行,他只希望他的殿下可以平安长乐。
马车在雪霁山庄外停下的瞬间, 谢承安就睁开了眼睛。
怀里的余丰宝正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谢承安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到家了,一会儿回屋去睡吧,免得着凉了。”
余丰宝迷迷瞪瞪的睁着眼睛问,“都到皇宫了吗?怎么这么快?”
谢承安扶着他下了马车。
余丰宝这才发现是回了山庄,他拉着谢承安的手道:“怎么先回这里了?咱们不是应该直接回京城吗?你父皇他病危,京中肯定有许多事等着殿下拿主意呢。”
他说着就要拉谢承安回到马车上。
“不行,咱们得快些回去。”
谢承安手上一用力便将人给勾进了怀里,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什么都没有你的伤重要,你先乖乖的听话让太医替你包扎好伤口,好不好?”
余丰宝心中一软。
“可是......”
话还没说完唇又被封上了。
谢承安又安慰道:“你就放心吧,现在宫里有我母后在,暂时不会出大乱子的。况且你现在有伤在身,本宫也实在是放心不下,哪里还能安心处理事情。再者若是不能及时治疗,将来落下了残疾可如何了得,本宫可不想要一个断了一臂的皇后呢。”
余丰宝红着脸点头。
“都听殿下的。”
谢承安扶着他进了屋子。
太医一早就等在里面了,给余丰宝包扎好之后,又恭敬的退了出去。
余六妹年纪尚幼,见了余丰宝受了伤便红了眼圈,扑在他的怀里哭着道:“三哥,都是我们不好,你一定很疼吧。”
她嘟着嘴往余丰宝的伤口上吹气,泪眼婆娑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
余丰宝摸了摸她的脑袋。
“没事,三哥不疼。”
余四妹有些怯怯的立在一旁,余五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瘦削,身上倒是有股子书卷气,对着谢承安拱手行礼。
余六妹睁着泪眼道:“四姐,五哥,这是姐夫。姐夫可厉害了,是太子殿下呢。”
她骄傲的挺了挺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余四妹和余五弟皆都愣了一下,虽然之前也听庄子里的人提起过,但是看到真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两人下意识的看了看余丰宝。
余丰宝的脸登时就红了起来,蚊子哼似的“嗯”了一声。
两人这才喊了一声“姐夫”。
谢承安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们暂且在庄子里住下吧,缺什么只管和下人们说,至于五弟读书一事,回头本宫让程彭给你安排。”
余五弟又躬身道了谢。
谢承安摆手道:“一家人不用如此客气,你们是宝儿的弟弟妹妹,就是本宫的弟弟妹妹。”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了似有若无的钟声。
沉沉的钟声似是敲在了谢承安的心上,他忙起身走到了院子中,凝神细数着。
九声。
那是国丧才会响起的钟声。
乾元帝驾崩了。
谢承安呆呆的立在原地,他对乾元帝的感情错综复杂,复杂到他也说不出是何样的情感,他拼命的做好每一件事,拼命的想要当好太子,为的就是能在乾元帝的跟前扬眉吐气一回。
可是直到此刻乾元帝死,他都没有得到过他任何一句肯定的话,更别说是赞美或是褒奖的言语了。
余丰宝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冷。
“殿下,我陪你回京吧。”
谢承安点头,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等上了马车之后,他便将头埋在了余丰宝的怀里,“宝儿,我父皇死了......”
他的声音平淡而冷静,可不知道为何却比旁人哭哭啼啼的哽咽更让余丰宝心疼。
余丰宝轻轻的抚着他的背。
“殿下,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谢承安坐了起来,将人紧紧的拥进了怀里。
“宝儿,答应我,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
......
乾元帝薨逝。
乾元帝在位三十余年,虽无大的过错但也无功,底下的人挑了几个极好的字眼作为谥号呈了上去,可谢承安却都觉得不妥。
最终定下了一个“惠”字。
“惠”者平庸也,如此概括乾元帝的一生倒也算是写实。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都忙着乾元帝葬入皇陵一事,不过这些都有旧例可寻,后宫中又有先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照看着,谢承安倒也不需要费心,只专心前朝便是。
十月十二。
太子谢承安持诏书继位,改国号为成平。
继位大典之后,谢承安便着手开始处理朝中诸事。
这一日,谢承安正在养心殿中批折子,太后带着怒气而来,刚一进门就抱怨开了。
“你这简直是胡闹,往日里你怎么宠着那个小太监哀家管不着,也不想管,如今你已经当了皇帝,合该要放一些稳重点的人在身边才是,那个余丰宝才多大的年纪怎么能做得大内总管的位子,只怕他连宫里的规矩都知道的不全吧,如何能当得了如此大任,又如何能替皇帝你分忧解难。”
谢承安放下手中的朱笔,行了礼。
“母后此话差矣,历朝历代的皇帝们近身伺候的人那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儿子初登大宝,自然该小心些,这阖宫里的人朕只信余丰宝一人,况且大内总管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职位,无非就是管家的那点子事,咱们皇家虽不比寻常人家,也只是琐碎的事情多些罢了,宝儿向来聪慧机敏,想来历练历练就可以了。母后,就不必担心了。”
太后的气的说不出话来,话锋一转。
“哀家看你是被那小妖精迷晕了头,你现在是皇帝,前朝的事哀家也不过问,只一样你父皇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时都有好几个孩子了,前些日子几位诰命夫人进宫,带了不少适龄女儿家的画像来给哀家瞧,哀家一看那个个都是出挑的,跟天仙似的,皇上若是得空,便挑一些入眼的收进宫里,也好早些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谢承安眸色一冷。
他就知道太后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而且一来就以余丰宝的事情为由一顿斥责,说完却又不追究,原来是在这儿等他呢。
“儿子刚登基,前朝还未稳固,事情又是千头万绪的,眼下只怕顾不上选妃一事。”
太后在这件事上倒没退让。
“从前你为废太子,跟那个小太监有些什么,哀家只睁一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瞧见,如今你可是咱们大周国的帝王,难道你还想娶那个小太监为后,然后好让咱们谢家绝后,让谢家的江山断送在你的手上吗?”
太后寒着一张脸,自顾自的道:“这件事没的商量,皇上既然朝政繁忙,那选妃一事,哀家就替您办了,到时候你只管去这些妃嫔的宫里坐坐就是。”
太后说完便拂袖离开。
谢承安悻悻的。
敢情这是把他当种猪了?
太后一走,余丰宝就掀开帷幔走了进来。
谢承安将人抱坐在怀里,他如今换上了太监总管的衣裳,倒是颇有几分威严,“宝儿,可是吃醋了?”
“没有。”
余丰宝心里虽不舒服,但也知道太后所言都是实情,难道谢承安能一辈子不纳后宫,不要孩子吗?他的唇角紧绷着。
谢承安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还说没吃醋,连个笑脸都没了。”
余丰宝强挤出一抹笑来。
谢承安的大掌扣在他的腰上,“宝儿,你放心,朕的皇后只你一人。”
他的神情宠溺,贴着他的面蹭了蹭的他的鼻尖。
余丰宝的一颗心顿时就化作了一滩春水。
“我不稀罕什么皇后不皇后的,我只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从前在东宫里,长日里无事,只觉日子清闲无比,如今谢承安登基,日日看着海量的奏折送进来,堆在案头,余丰宝看着都替他累的慌。
谢承安笑道:“那好,朕批了这会子折子肩膀有些酸了,宝儿替我揉揉吧。”
余丰宝依言给他捏了起来。
谢承安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朕知道,你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给太后看,证明给外头那些人看,你跟着李金水学的时候,用心即可,万万不可太过劳累,咱们日子长着呢,慢慢学就是。若是真累坏了,朕可是要心疼的。”
乾元帝驾崩,李金水服毒自尽。
正巧被谢承安给救了下来,他将李金水的秘密摆在了他的面前。
“朕知道你跟端贵妃是同乡,情谊非同一般。若不是你时时提点,依着端贵妃的身份怎么可能爬到如今的位子,又怎么可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将父皇控制在养心殿里?”
李金水死里逃生,整个人的精神都散了,他瘫坐在地上。
“造化弄人,我原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谁成想她却进了宫,我只是不想看着她受人欺负,惨死在宫中罢了,所以我就偷偷的告诉她先帝喜爱的颜色,吃食等等,我从未想过要背叛先帝的......”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不得已。
先帝已死,谢承安也不想纠结这些往事。
“朕给你一条路,你只消在宫中留下一年,把你的本事悉数交给余丰宝,待一年之后朕便放你出宫,赠你万金,让你可以回乡养老,颐养天年。”
李金水磕头谢了恩。
余丰宝的指腹轻轻的按在谢承安的太阳穴上。
“我以前只知道宫中琐事繁多,如今自己经手才觉其中水深着呢,我比不得旁人聪明,自然要更努力些。”
也唯有这样他才可以长长久久的留在谢承安的身边。
谢承安在前朝殚精竭虑,他要守好整个皇宫,不让他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