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寒噔噔噔踩着木梯冲上楼,对着李衡的房门猛拍。
池渊开门的时候,他一掌差点拍在池渊的脸上,幸而池渊侧身躲开,他一掌拍空身子一栽,被池渊一把拉住。
“顾公子,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顾小寒气哼一声,就朝里间冲去,也不管房中还有曲九复,直接怒声问李衡:“你是不是早知道宛姑娘是枯朽谷的人?”
李衡瞥了眼面前同样一脸怒气的曲九复,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唯有坦白。
顾小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你怎么把杀手留在身边?想死也不要表现这么明显行吗?现在引狼入室,后苑繁星阁住的全是杀手,杀你就跟杀自家院子里的母鸡一样容易——还不如母鸡,母鸡见狼来了还知道跑,你都不知道。”
李衡见识过顾小寒骂人的本事,没想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他还从没有被人骂得这么难听过,面露愠色。
池渊立即喝止顾小寒,顾小寒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话有些过分,面前之人无论现在身份如何,毕竟曾是大周太子,骨子里的尊贵,可杀不可辱。
他踟蹰了一会儿微微垂首歉意地道:“对不起,请见谅,我一时心急,担心你安危。”
李衡面色微微缓和一些,冷眼瞥了下在一旁偷着乐的曲九复。得知此事,他气愤地过来想骂他,但是难听的话他又骂不出口,一直憋着怒气,顾小寒这次是顺了他的气。
顾小寒又义愤填膺冲后苑方向骂道:“太猖狂了,这些杀手现在都敢明目张胆的到我顾家地盘上来杀人。”
“他们皇宫内都杀过人。”曲九复笑道,而且杀的还是一国之君,在顾家客栈杀个人算得了什么。
顾小寒气得瞪了他一眼,又含三分怒气对李衡道:“都怪你,若不在栗城逗留这么久如今已回到缁墨了,何须担心什么枯朽谷还是骷.髅谷。”
“你父兄为何非请我去缁墨不可?”李衡忽然问。
“哪里是我父兄,是我自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顾小寒脱口而出。
李衡见他还在隐瞒,也不再问,他最是喜欢在人毫无防备之下去问一些事,然后从对方的微小表情中寻找破绽,面前少年虽然对他提防很强,但刚刚眼神还有那么一瞬地犹豫和慌乱。
顾小寒看着对方那写满不信的目光,忽然像做错了事,语气强硬不起来,温和地劝道:“你可别再乱出去了,客栈全是我的人还能护着你,出去了,我可不保证,我还不想给你收尸呢!”
李衡垂眸沉思了须臾:“有劳顾公子,后日启程。”
顾小寒愣了一下,主动要求启程?立即揶揄他:“一直不走,我以为你不怕死呢,原来也是怕的,既然怕死还留下来找死。”想到很快就能启程心里又抑制不住激动,“我立即吩咐人准备。”
转身走到门前,又回头道:“昨日那个自杀的人身份没有查到,来者不善,早走才明智。”蹦跶地出了门,像个七八岁顽皮的孩子。
曲九复咳了咳嗓子,笑着说:“顾公子倒是挺有意思的,我是越来越喜欢了。”
是喜欢看着有人气他吧?
“出去!”
曲九复呵呵地笑道:“你以为我想呆这儿?春风化雨楼的姑娘都等着我呢!”起身拍了拍衣摆,打着折扇出门去。
人刚踏出门槛,就听到他调笑的说话声,接着是宛葭月地嘲弄:“还想再躺一夜吗?”紧接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李衡抬头朝外间望去,走进来一抹惹眼的艳`色,那串红石手链已经戴在了腕上。
宛葭月走过来,李衡随手拿过旁边舆图展开,逐客道:“入夜了,宛姑娘早些回去歇息。”
宛葭月充耳未闻在对面坐下,靠在椅背上,双手插怀盯着他看。
见她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他也不再言,自顾地取过笔墨,继续补充舆图上的山河城镇地形。
宛葭月不打扰他,就安安静静目不斜视地看着他蘸墨提笔书写、凝眉思索。
暖黄的灯光下,白皙的面容像敷上一层淡淡的金粉,闪着盈盈光泽,眉眼鼻翼唇角在灯影下轮廓更加清晰。她忍不住双肘撑在桌边靠近一些,拖着腮痴痴地看着他。
李衡被面前两道目光盯着,总是不能聚精会神,画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画出什么来,还差点落错笔,索性直接放下笔。
“还看什么?”
“你好看!”
“没喻公子好看。”语气掺着一分恼意三分酸意。
宛葭月笑着捧脸摇头:“你比我哥好看。”
李衡一怔,惊疑地看着她。
哥?
宛葭月以为他是惊诧他们样貌,笑问:“难道你不知自己多好看吗?”
“我——想知是不是该唤你喻姑娘。”他忙改口。
“都可以,我娘姓宛,谷中长辈和兄长都唤我宛宛。你若是乐意,也可以这么唤我,我还很想听呢!”
宛宛?名字在喉咙处滚了几遍,倒是挺好听,偷笑了下,终是没有唤出口。
垂眸看向面前的舆图,目光落在虞山附近,宛葭月是西南虞山一带的口音,枯朽谷应该是在虞山附近。
虞山非一座山,而是一片群山,地处大周、勐国和上渝三国交界,附近一带千山相连,河谷纵横曲折,其间毒虫猛兽横行,是一方未教化之地,不属任何一国的独立存在。因其北麓曾出现一部族建立的蕞尔小国虞山国,从而方圆几千里的群山统称虞山。
虞山国于二十多年前亡于上渝,虞山却让上渝不敢踏足。
枯朽谷被各国朝堂所知,却无人知其所在,看来便是这虞山群山之中。
宛葭月注意到他目光所落之处,猜出几分他的心思,笑道:“千山万谷一条径,你别费心思了,外人是永远不可能知道枯朽谷具体所在。”
李衡将目光转开,抬头发现宛葭月又托腮捧脸盯着他看。
笑问:“还没看够?”
“嗯!”她扁了扁嘴,叹息道,“我曾说等我看够了我就走了,可我后日就要回去了,我还没看够,我想抓紧时间把你看个够。”说着胳膊一横,歪着脑袋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看。
李衡心中些许失落,后日一别,此生不会再见。彼此相识一场,他这辈子遇到这样一个有趣的姑娘还真让人牵肠,不知五年十年后,会不会还念念不忘。
他将舆图卷起放在一边,取过一张宣纸,从新提笔蘸墨。
宛葭月没有看他写什么,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直到李衡再次搁笔,将桌上的宣纸吹了吹转了个方向推到她面前,她才移开视线,看向宣纸。
顿时眼睛一亮,直起身抓着宣纸乐了起来,将纸放在李衡头一侧对比看了几遍,哈哈笑道:“太像了,简直就是从你脸上拓下来一样,你竟然画自己都画得这么像。”说完又是乐得笑个不停。
李衡见他这么开心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没看够,就带回去慢慢看。”
“嗯!”宛葭月对着画左看右看,像个得了期待已久的珍宝,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几分不太满意地道,“还是没有本人好看。”
李衡无奈一笑,这他就真帮不上忙了。
窗外寂静,夜已经深了,他忽然几分舍不得面前的姑娘回房,也想多看看她。但看着她略显困倦疲惫地打了个哈欠,还是忍下不舍,提醒她回去休息。
后苑繁星阁,喻暮商站在楼台前望着中院的方向凝眉沉思。
鸦青过来回禀宛葭月在李衡房间的事情。他宠溺地笑了声:“由着她吧。”毕竟后日就要回了,能开心一日也多一点回忆。
而后又道:“让朱绛停止对李衡刺杀,约见买主。”
鸦青担忧地劝道:“若谷主得知少主撤了追杀,必然动怒。后日小姐就启程回谷,对李衡追杀与否并不会知,少主没必要撤令。”
喻暮商转身走回阁内,沉声道:“我不单单是为了宛宛。今日我见了李衡,也暗中摸了他的底,我们已经错过最佳杀他的时机,现在他身边暗中多路人马相护,已经没有机会。若不撤令,就需要调动半数谷中弟子才能有机会杀他,且两方厮杀,不知要赔上多少弟子性命,不值!”
说到这,他脸色阴沉下来,目光凌厉地望着桌子上今日未解的残局,冷声道:“朱绛第一次动手刺杀不应该在葛镇,而是在此几日前,当时李衡身边还没有这么多人马相护,必然一击致命。你去查一下朱绛推迟行动的原因。”
鸦青谨慎地看了眼他,没有直接叫朱绛前来当面询问,而是让他去查,无疑是怀疑朱绛。朱绛此次任务不顺已经罪责难免,若再有其他个人原因,必遭重罚。不由为朱绛捏了把汗。
想劝没敢开口,先查明因由再决定,小心地领命退下。
春风化雨楼中。
黛螺坐在铜镜前正取下发间钗环准备就寝,忽听窗户被推开声音,回头望去,一位绛衣公子立在身后。
她冷冷扫了一眼,回过头继续一一抽下珠钗,理着乌发蓖头。
朱绛在身后站了许久,面前女子如绸的秀发丝丝分明,披在脊背上,婀娜娇柔的身段在暖色的烛光中,透着诱`人的醇香。
“阿黛——”他走到跟前,低声下气地道,“栗城我不能久留了,跟我回枯朽谷好吗?”
黛螺蓖头的手微微一顿,抬头对着铜镜中的朱绛冷笑出声来。
他不能为她离开枯朽谷与她一起去找一处僻静小镇安稳度日,却要拉着她一起步入那杀人的魔窟,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她过够了。
她真的对面前男人失望透顶。
“去枯朽谷?”怨恨至极,心情反而平静了,甚至觉得好笑,故意刁难,“好啊!帮我杀个人。”
“谁?”
“东越郕王江则钊。”她放下篦子站起身面对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杀了他,我就跟你去枯朽谷。”
朱绛目光一紧,他知她虽然身在春风化雨楼,却是郕王江则钊的人,现在东越的形势对江则钊已经十分不利,她竟然还急着要取他性命。
“为何?”
“杀了他,我就告诉你为何。”
朱绛迟疑,握了握拳,只要不违背谷中规矩,任何事他都可以为她做,何况是杀一个与谷中毫不相关的人。
只是郕王是东越亲王,身边侍卫亲兵无数,他恐怕连身都接近不得,而且刚刚收到撤杀的命令,他很快就要离开栗城,时间太过紧迫。
但他已经对她失信一次,伤她一次,他不想再让她寒心失望,他更想带着她离开这里。
“好!”他攥紧拳头,转身从半开的窗户离开。
黛螺交叠在身前的手,此时已紧紧地攥在一起,失望痛心的目光随着朱绛离开而变得担忧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