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华锦的小律师,曲琮和纪总监接触其实光明正大,她本来就是格兰德的常任法律顾问负责人,伺候好客户是份内事,把大客户微信置顶也很正常,曲琮入职以来至少被拉进一百多个群里,每天早上起来全是未读红点,重要的信息时常被淹没,为了及时回复,有些重点对话是必须要置顶的。急急忙忙关掉微信,多少是有些做贼心虚了,一早上她都在暗中反省,希望下次能更自如些。
——不过,曲琮心底也清楚,她很难和那几个女王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元黛可以把沛宇的事情一藏就是一个月不说,她私下和荭姐聊得深入点就惴惴不安的,感觉自己在吃里扒外。这份内疚和自责是很难消除的,但也阻挡不了她继续和纪荭聊天——简直是罪恶的诱惑,她也觉得以纪总监的城府,自己去打探消息简直是与虎谋皮,说不定会被吃得一干二净,但曲琮还是忍不住,她不但很好奇纪荭和林天宇的故事,也很想知道纪荭是怎么爬升到食物链顶端的。当然,钱难赚,屎难吃,工作就没有容易的,纪荭的工作内容绝不止折腾他们这些对接的律师,但不论怎么看,她的工作要比非诉更轻松一些,收入似乎也丰厚,而曲琮现在很想要钱。
“哦,既然她没安排你去,那两年内就轮不到你了,华锦的规矩我很清楚,她手底下有个中年级律师叫朱子强,以前也负责过我们的业务,他年限快到了,如果没人辞职的话,华锦的高级职位不是每年都有空缺的,阿黛明年有一个低年级到中年级的缺口,后年会轮到高年级缺口,她应该会把机会给朱子强。”
目前为止,曲琮没和简律师单独接触过,只能说元黛和纪荭不愧是老同学,两人的习惯很像,敏感的话绝不留下证据,微信里是不讲的——元黛更进一步,甚至当面都不会明确承认,纪总监要放肆一些,当面说话很大胆,好像不怕曲琮回去做耳报神,告诉元黛她乱讲律所的**。
曲琮是来格兰德开例会,顺便和纪总监在办公室里喝咖啡,纪荭的生活好像比元黛简佩她们更让人羡慕,至少元黛也挺苦逼的,经常出差加班,而纪总监基本不太加班,上班也不见得多忙,‘出差’更是一般也都带有私人目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高管吧。
“两年内没有提升的话,你的时间就比较紧张了。你的目标是什么,30岁以前买下人生第一套房?”
纪荭从咖啡杯上瞟她一眼,曲琮都麻木了——她没说过,但这帮女王似乎个个都会读心术,自己在她们面前简直就是思想裸.奔,“以本市房价,这有些难了。”
曲琮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就成了闲聊这些的关系,一切进展得似乎都很自然,刚开始是互相分享手游新副本的攻略,也说些工作上的事,不知怎么就说起了曲琮现在的住处和周边房价,当然还有她的职业规划。
纪荭自己没做非诉律师,但工作内容就是和不同的律师打交道,她当然是很懂的,“想在我们这个年纪过上这样的生活,每一步都不能慢,而且越往上越难,你得多想点法子了。”
她说的是实话,像是华锦这样的律所,每年培养出的低级律师只有50%能晋升成中级,中级律师只有20%不到能晋升高级,最后能成为元、简这样明星大律师的,一百个里面都未必能有一个,被淘汰掉的那些最终只能选择转行,当然饭不至于吃不上,不过曲琮显然无法满足这样的结局。
公平地说,元律师待她非常不错,曲琮的起薪是和成少春看齐的——但他有名校学历和工作经验,本应比曲琮高很多,这个消息流传出去一点影子,引来成少春几番打探。曲琮不能说自己被苛待了,她也知道自己贪心,但,她依然因为元黛没选择她去参加研讨会而沮丧。
“不太开心呀?”纪荭问,她冲曲琮扬了一下杯子,曲琮连忙为她再倒一杯咖啡。——纪总监很注重享受,她是手冲咖啡的大行家,甚至连用来兑咖啡的牛奶都是新鲜屋装的,她有一个助理专门负责这些事。
“嗯。”她没说谎,在这样的洞察力前,说谎是没有用的,而且曲琮挺愿意说的,毕竟她身边也没多少人能听这些。“我感觉这条路有些难。”
“当然,这条路可不是按部就班能走通的,”纪荭笑了,“如果你规规矩矩朝前走,最后就只能走到公司里做个法务组长,一个月三万块算是多的,勤勤恳恳干到退休,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了。”
但曲琮当然不想要这样的人生,那她还不如和喻星远谈谈,自己去做大学教师——喻星远性格那么被动,把他捏在手心里,喻家的财产还不都归她做主——
当然,那也意味着她头顶除了曲妈妈,又要多几尊大佛,曲琮和喻星远每天都聊几句,这是她的怯懦,给自己留条后路,可她毕竟还是有点骨气的。
“如果我想要成为黛老师……成为荭姐你这样的人呢?”她问,眼神不禁有些迷蒙,等待着前辈的指点。
这种姿态能取悦元黛,也能取悦纪荭,纪女王笑了,她说,“那你就不能走寻常路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走到这一步的律师,没有一个是规规矩矩上去的。”
“我该怎么做?”
“聪明些。”纪荭说,她一瞬间忽然有些严肃——一直以来,她对待曲琮的态度都有点像是逗小宠物,居高临下、游刃有余,但这一刻,曲琮感觉到,她有了一丝触动,或许是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聪明些。”纪荭又说了一遍,像是想到了昔日往事,她的语调提了起来,半天才放下,“大胆些——贪婪些,自私些。”
曲琮细品她的劝告,这十二个字她觉得字字都很有用,每一句似乎都很直接地对应到她的境况。大胆些——现在就去争取明年的名额,自私些,如果争取不到的话,后年的名额不能旁落,别去想朱律师的两个孩子和房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负担,被淘汰不是竞争者的错。
大胆些,按部就班拿不到的名额,可以用规矩外的方法争取,聪明些,从身边的线索发掘到可助力的资源,比如说……
她拿到这个机会,也许意味着朱律师的焦虑症会加重,这个事实还是让曲琮心里不太舒服,不过这不是她主要在想的问题,曲琮在想,元黛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她破格录取了自己,又给了她一个高薪,还让她负责格兰德的日常维护,怎么看都是另眼相待的意思,但却拒绝让她走进晋升的快车道。
这很矛盾,尤其元黛还带她进入了女王们的社交圈,如果没把她当接班人培养,为什么这么做?不是她不断散发的信号,曲琮也不会自信地觉得自己大概能争取明年去新加坡的名额。
如果……黛老师在录用动机上没说实话呢?
事实上真正对她另眼相看,直接给出建议,闲来无事聊天的,除了元黛以外还有一个人——一个对元黛也举足轻重的大客户。
纪总监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她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而且曲琮也不觉得她会和每一个小律师喝咖啡聊天,更暗示自己能为她撑腰,为她向元黛要求,争取到去新加坡的机会。
那么,纪总监想要什么呢?
她是什么时候看中自己的?
是因为沛宇的案子,纪总知道是她在做,所以恩威并施想要让她保密?不,时间对不上,已经一个月了,和沛宇有关的话不该这么慢。
许多可能掠过脑际,有一些很荒唐——纪总监结婚两次好像都为了钱,该不会……她其实是百合,是看上了自己这个人吧?(当然可能性极低)又或者,格兰德是制药企业,纪总监想要获取一些体制内的资源,并非仅仅是一些消息……
这是可能的,但又很不可能,曲爸爸并非一把手,而且他一生清廉,不可能被任何因素腐蚀。曲琮想不到纪总监能用什么打动她父亲,钱绝不可能,为他女儿安排一个家里反对,加班极多的工作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她不禁自嘲自己的多疑——这都是在校读书的曲琮不会想的事情,进入社会之后,她似乎不自觉越来越阴暗了。
而且也的确变得贪婪,一开始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她想摆脱母亲自立,可现在曲琮发现自己想要得越来越多——她确实想去新加坡,只是心头还有一丝隐隐疑虑:她可以大胆,也逐渐贪婪,或许本性也有几分自私,只唯独怕自己不够聪明,被纪总监玩死。
但另一方面而言,她已经被盯上了,更被元黛亲手安排成了格兰德的服务律师。所以,曲琮现在拥有很多借口,却没有太多逃避的理由,不管怎么说,她至少得试着问一问。
“那么……如果我想请荭姐你帮忙的话。”
短暂的沉默后,她大胆地问,抬起头望着纪总监。“我又该怎么做呢?”
她有些上道了,这是已入门的对话,她开始学懂了——
纪总监唇角微微上翘,让她的气场变得更加强大,她很直接地说,“我想要多长一双耳朵,多长一对眼睛。”
她要监视元黛?
曲琮吃惊非小,不仅因为这个提议,也因为纪荭很自然就把一切摊到台面上来说——但是,元黛有什么工作是需要瞒着格兰德的?她们只是在处理非诉业务而已,这不是诉讼,接触不到多少敏感材料的!
“我可以问理由吗?”她踌躇着说。
“我想要一条听话的狗,”纪荭说,她忽然又笑了,“啊,让我修正一下,我想要一个能绝对配合我的团队。”
“阿黛是个很能干的人,但,正因为她太能干了,有时我不能完全对她放心。”
纪总监说,“而你很聪明,Stacy,元黛刚开始为我服务的时候才30岁,我觉得,在你这里,年纪也许还可以再放低一些。”
曲琮过年就25岁了,这也就是说,这块饼画在了五年之内——她也许能取代元黛,成为纪总监的合作者,那么她想要的生活届时当然也就不费吹灰之力地落入手中了。
当然,这也意味着她要完全放弃非诉律师的操守,为纪女王办事,做一条听话的狗——为了照顾到她的面子,纪荭改了修辞,但其实她也只是客气客气,将来她要交给曲琮的脏活绝对不会少。
这也意味着对元黛的完全背叛——背叛上司,五年内成为初级合伙人,这邀约,简直非常大胆,极度自私,贪婪得恐怖,而曲琮又不可自控地在想,这是否足够聪明。
她沉默不语,纪荭也不生气,这当然是件大事,在短时间做出决定并不现实。
她让曲琮回去好好想想。
“你有足够的时间。”她告诉曲琮。“这是个长期有效的Offer。”
说实话,这一天曲琮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她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感,S市的秋天难得如此晴朗,可曲琮却觉得自己走在一团迷雾里,饥饿、兴奋,同时又很愚笨。
今天比较准时~如果你们是小曲的话,会怎么做呢?
再一次说明,本文的待遇和晋升都有夸张,一般来说五年内初级合伙人是不太可能的,标准时间至少也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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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