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的最后一晚上,也是许适在周亭筠家待的最后一晚上。
两个人早早就洗漱完毕,半倚着床头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临近出发,两个人似乎有聊不完的话。
许适谈论起最近新文的构思进展顺利,自己英语的快速进步,对去交换生涯的憧憬,还有她对即将踏足的那些从小看到大的人文景点的兴奋之感,当然也没忘记许下给周亭筠带手办周边塑料小人的承诺。
只是周亭筠在许适聊到新文时短暂地沉默。许适滔滔不绝地话唠完,激动之情也渐渐消退下去,这才慢反应过来,从她开始说话后,周亭筠似乎一句话都没有。
“怎、怎么了吗?”许适下意识以为是自己说错话,连忙把所有言语都回顾了一遍,表面上是没问题,可暗地里呢,有哪句话对周亭筠来说是有歧义的?
她惴惴不安地僵硬着肩膀,等待周亭筠对她进行最后的审判。
周亭筠按着她的肩膀,手上力量柔和:“阿适你不用这样。”
“我以为我说错话了。”许适嘟囔了一句。
“你只是对自己太不自信。”周亭筠叹了口气,“从学业的角度上,你跟我在同一个学校,甚至能去我去不了的剑桥;在网络上,你的读者是我的几倍。你现在才二十岁,在你走过的这些年里,已经远超过去的我。”
“阿适。”周亭筠按在许适肩膀上的手顺着脖颈向上移,手心温柔地抚摸上她的脸,“不要神化我,我也只是普通人,也会失落、不自信,感到疲惫和不安。我希望你能看见真正的我,在真正的我面前,真正的你才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似乎从很久以前她们认识之后,周亭筠就一直在对许适重复“要认识真实的她”,许适抽了抽鼻子,觉得抚在侧脸的那只手有些过于灼热。
许适与幻想她当然分得清楚,在网上披了一层马甲,无论再多想营造真实,也都会被距离或多或少扭曲歪解,她以为自己认识了“周亭筠”这个身份,可是对长亭的那么多年的崇拜与喜欢交织在一起,习惯并不是能轻易改变的。
“可能是因为,我还是有些不适应身份的转变。你再多给我点时间,可能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就适应了呢。”
“我对你从来都不缺少时间。”周亭筠的拇指动了动,指腹蹭在许适脸上,有些痒。
许适的脸下意识又往手掌中蹭了蹭,周亭筠的眼中浮起笑意。
随即许适一骨碌爬起来,直吼吼地问:“对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她看见周亭筠的笑意转瞬而逝,很快就被担忧取而代之。
“你最近在写的新文,能不能先换一本别的写?”周亭筠从来不会对许适说出“放弃”这两个字,她的措辞转变几番,最后只是在问“能不能”。
许适不解地盯着她:“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喜欢的。”周亭筠的手指在许适看不见的地方蜷缩起,她用视线细微地描摹对方的眉眼,最后停留在眼底下,“你最近总是睡不好。”
从开始构思新文之后,许适就时常会突然间陷入某种情绪中,周亭筠丝毫不怀疑许适的共情能力,正是这一份尊重,她笔下的人物才是活着的。
周亭筠担心的是,许适难以从中抽离出来。
“可能是因为我有点紧张,以前我从来都没有去过英国。”许适歪了歪脑袋,羞涩地笑了一下,“我对新环境有点儿忐忑。”
或许也有这样一份原因存在,可决计不是主因。但许适话已至此,周亭筠也就再无法咄咄逼人非要询问出一个主要原因。
她都那么大了,也从来都不是周亭筠的附庸。
于是周亭筠只能顺着许适的话题往下说:“阿适,一个人生活的时候,照顾好你自己呀。”
周亭筠带着担忧欲言又止,没有把最想说的那句“我会担心你”说出口,她怕自己又会给许适添上一层无形的压力。
第二天一早就要走,周亭筠开车送许适,后者提着箱子跑下楼,行李很重,许适不禁担忧她在登机后要为此掏多少罚款。
几年后当许适再次回忆起她在剑桥的这一年时,在对周亭筠的每日思念和愈渐沉重的压力之间,她总是能精准地回忆到出发时的这个晨间。
光线不太明朗的地下停车库里,周亭筠站在车边,她的眼中全都是她的影子;羽翼还未丰满的角色们,在那段历史中也都还没有沾上硝烟气味。
她把这一段经历称为,“并肩而行”。
……
在剑桥安顿下来的第二天,孔羲和接到命令,伦敦站站长召见。
孔羲和问秦泱,秦泱一脸茫然:“我没接到命令啊。”
孔羲和少有地慌了一下,晚上呆在房间里,花了几个小时写简历,写完觉得可笑,自己的生平过往,党国知道得一清二楚,又何必多此一举?到时势必会给伦敦站站长留下自己急功近利,想要攀高枝的坏印象。
她孔家又何须去攀附戴雨农的猎犬。
孔羲和把简历烧了,关灯睡觉。
翌日一早,孔羲和搭火车去伦敦。伦敦站站长把地点定在伦敦西区的一家咖啡馆,寸金寸土的地儿,一杯咖啡要几十便士。
孔羲和坐车在伦敦绕了几个小时才到,穿礼服的侍者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不紧不慢地推开门,孔羲和默默在心里记他一笔,昂首挺胸走进去。
店内装潢华丽,一架两年前被收购的布洛德伍德钢琴在水晶吊灯下熠熠生辉。站长还未到,全店都没几个亚洲面孔。孔羲和选了靠窗角落处,从这里刚好能将店内和窗外风景尽收眼底。
然后她点了一杯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咖啡,那些词她全认识,可是排列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不过生活总是处处充满惊喜,不是吗?
服务员刚走,她就敏锐地察觉到有视线落在她身上。孔羲和反射般地转过去看,只是隔壁座的小女孩,其余再无他人。
孔羲和放下心来,小饮一口咖啡,暗怪自己多心。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她闲来无事,笑眯眯地逗隔壁座长相可爱像洋娃娃般的金发小女孩:“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呀?”
小女孩大约六七岁,讲话还奶声奶气的:“妈咪去盥洗室了。”
“那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吗?“
“不怕呀。”小家伙两只翠森森的眸子滴溜溜打转,倒是真不怕生,她指着孔羲和桌上刚端上来的甜点问,“请问这位美丽的姐姐,能让我尝一口吗?”
“可以呀。”
小女孩费力地爬上孔羲和对座,起先还小口往嘴里送,到后来干脆整个人都似埋进了蛋糕中。孔羲和心情大好,怎么看怎么可爱。
小女孩吃了一阵子,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又咧着嘴笑,鼻尖上还沾着一块奶油。
“我妈咪平日不让我多吃这些,她说对牙齿不好。”
孔羲和也笑:“你应该听你妈咪的话。”
小女孩点头,放下叉子:“我吃饱了,谢谢欧内桑的招待。”
孔羲和没听清:“你说什么?”
“欧内桑呀。”小女孩歪头疑惑道,“难道我发音不准确吗?这是一位来自大阪的哥哥教给我的,他说东京和大阪的口音不一样呢。呐,姐姐,你是东京人吗?”
孔羲和脸上的笑僵住,“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日本人?”
她用中文说:“我是中国人。”
小女孩没听懂,眨巴着眼睛天真地望着她。
孔羲和又换回英文,慢慢地,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我是中国人,我来自南京。”
小女孩听懂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孔羲和冷下来的脸,似有恐惧。
还没等孔羲和再说什么,或是小女孩有什么动作,小女孩的妈妈就来了。一位贵妇快步走到这里,一把捞起小女孩,跟孔羲和道歉:“真对不起,我一直没能看住她,打扰到你了。”
虽是道歉,却没什么诚意。
孔羲和站起身,直直盯着她,没漏掉她眼中划过的鄙夷。
“没关系。”
孔羲和声音很平静。
她只能如此。
……
许适终于踏上伦敦的土地。湛蓝的天,夏日的风,满街金发碧眼,伊丽莎白塔的钟声在她耳边萦绕,威斯敏斯特教堂与泰晤士河亘古长存。
许适隐隐觉得这里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如果把伊丽莎白塔换成大本钟,街边的牛仔裤T恤换成三件套和长裙,白金汉宫里坐着的那位也还是乔治五世……
在一个世纪前,女孩是否也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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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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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