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丰兆城,无人小巷。
郎从南身中噬灵蛊,就算如今修为尽失,也不得不回去。
江芜道:“你可想好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郎从南的脸隐藏在一张新面具后面,他唉声道:“自云儿去后,我本就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死了也行。”
“江浮云?”江芜记得郎从南这样叫过江浮云,后来她给江浮云取名,便也保留了这个云字。
“是他的娘亲,我与云儿,还有金岱自幼一起长大……”
三人少年时照儿时约定,共同走出南疆,到外面看看更大的世界,不想传言中多么美好的世界,只是对蛊修以外的人美好。
他们一见三人的奇装异服,便叫他们邪修,称他们为恶人。
年少的金岱并不是任人羞辱的性子,他本就天赋异禀,蛊术一道更是可谓天才,当即出手复仇,给了闹得最凶的一人一个教训。
谁料那人吃了痛反而越骂越脏,金岱忍无可忍,叫他命丧当场。
三人被一路追杀,逃回了南疆。
自此,金岱便更加专心蛊术,想要炼出一种让修士闻风丧胆的蛊,既然无法让他们对蛊修一视同仁,便让他们对蛊修怀有畏惧之心,总而言之,不能忍下这口气。
云儿与郎从南自是支持从小到大的好友,直至云儿嫁给金岱后,即将诞下江浮云。
郎从南曾劝说金岱:“你穷尽办法也没能成功,如今竟要用稚童炼蛊!这怎么行?”
云儿也托着大肚劝说金岱:“金岱,我们也有孩子了,那些被你用来练蛊的孩子也是别人的孩子,你就……停下来吧,我们就好好在千苗寨生活,不好吗?”
金岱斥责二人背离他,指着云儿的肚子,气道:“那我就用自己的孩子炼!总行了吧?”
云儿闻言,被气得背过气去,竟差点晕倒!
郎从南看着羊水自云儿腿上流下,叫道:“不好!要生了!快叫巫医婆!”
云儿难产而死,也带走了二人的心。
金岱连名字也未给江浮云取,竟真给他喂些奇怪药汤,要等他的血足够毒再用他来炼蛊。
他对郎从南道:“若不是这个崽子,云儿怎会离开?”
郎从南道:“他才多大点,云儿究竟是为谁死,你还不清楚吗!?”
他的辩驳不知金岱究竟听进去多少,自此之后,金岱便如疯魔了一般。
郎从南道:“我从小蛊医双修,远远不及金岱,而他不知在哪聚集了一帮与他志同道合的蛊修预谋大事,我想带着……江浮云走,却走不出金岱的魔爪,只能以左护法的身份守在他身边。”
他哀叹一声,继续说:“也许他内心也在自责,可他骗了自己,将精力放在了炼蛊之上。事发后,我被……有人找上我,问我母蛊容器的下落,我自然不会说,就被种上了现在的蛊,浑浑噩噩活至今日。”
他看向江芜:“我与你说明原委,是希望你能替我转述给江浮云,他长大了,可以知道了,我已经无法亲口告诉他,你替我向他道个别罢。”
江芜道:“待你回去,也许还能相见。”她取出一张可以知晓他踪迹的符,交给郎从南道:“多谢了。”
郎从南取来藏入袖中,躬身一礼,便离去了。
告别郎从南后,江芜预备去丰兆城的飞花楼,不想刚走没几步,便觉身后多了条尾巴。她一个闪身,进了一个没人的窄巷子,她接连拐了两个弯,横剑在最后一个拐角处等着。
果不其然,一个脚步声跟着她过来了,却在这个拐角的地方停住了,那人扶着墙角,竟一个飞身绕墙角半周,一刀砍了下来!
江芜反应及时,横剑去挡,她这才看清来人,是微生芷。
二人刀剑相抵。
江芜问:“怎么?凌霄这么快就让你们清剿叛徒?”
微生芷一笑,收起万春刀,道:“江浮云不是真凶,你一进丰兆城我便得到消息赶来了,见谅。”
江芜道:“你就这么肯定?为什么?”
微生芷将慈姑的信与她姐妹二人的推测告诉了江芜,江芜沉默半晌,才道:“幕后之人算无遗策,恐怕根本不知道慈姑能查探体内子蛊。”
“是。”微生芷答,“二位师父身重此蛊的情况唯有我姐妹二人知晓,他定然是不知道大师父的医术可以做到何等地步,如今你既受了大师父所托,我微生氏自当竭力相助,也算是为江浮云报仇。”
江芜道:“待时机成熟,我自当向微生氏借兵,毁去噬灵蛊,救出江浮云。”
“江浮云没死?果不其然,对他用烬灵青焰的,就是褚云嵩!”微生芷惊道。
“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江芜道,她能感受到右腕上缠着的小黑蛇异常冰冷,“当下我另有急事,你回去点一些你信得过的人,最多一日,我会联络你。”
二人就此分离,江芜闪身去了制衣店,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顺道打听了飞花楼所在,她走出制衣店时,与方才已是大不相同。
既然微生氏能知道她进城,那褚家也有可能,好在她一路上都未发现异常。
她刚走入飞花楼,便被掌柜迎去了后院,见到了顾辛,她抬起右手,露出缠在她手腕上的小黑蛇,他闭着眼昏睡着,却稳稳缠住了江芜,黑色的鳞片上,竟隐约可见雪白冰霜。
江芜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辛早有准备,他掀开桌子上早就放好的布,露出一个大石碗,石碗中放着成堆的火红色晶体,他对着江芜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将手放在碗上边。
江芜照做,问道:“这是火灵晶?这么多?”
火灵晶蕴含着强大的火灵,这么大一碗的能量不容小觑,真不是要烤蛇?
顾辛不发一言,待看着司玄松开江芜的手腕掉入碗中,他才道:“他竟没有乱咬人,成长了!”
江芜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有病?”
顾辛言:“有病,他的筋脉之中有一股无名的寒气,与他自己的灵力相持,导致他筋脉受损,他便将灵力封进了珠子里,平日需靠火性灵力定时温养筋脉。他极少动用灵力,算上这次的,串珠也才少两颗。”
小黑蛇静静躺在石碗中,渐渐醒来,一双圆眼从迷茫变得焦躁,又逐渐暴躁,朝着二人吐着蛇信子。
江芜这才发现,原来小小黑蛇头上,还有两个小小凸起,像龙角一般。
她尝试叫了一声:“司玄?”
不想小黑蛇变得更凶了,竟吐着蛇信子立起身来,似要向着江芜扑上来。
江芜用灵力敲了一下黑蛇的脑袋,黑蛇身子歪了一下,又朝着她凶起来,江芜又敲了他一下,反复几次,黑蛇终于吃痛般用火灵晶将自己埋起来。
她道:“他是不是,不记得自己是谁啊?”
顾辛捏着下巴:“有点像我刚见到他的样子,但之后,从没见过他这样啊。”
他说着,突然露出一抹坏笑:“嘿嘿,你是不知道,他初化人形的时候脾气可大了,又狂又拽,老得罪人,可是又打不过,被揍了几回就老实了。”
*
“废物!”褚云嵩将茶盏一扫而下,热茶洒在单膝跪地的郎从南手上,烫得他的手抖了抖。褚云嵩捏紧拳头,咬牙道:“全莲心,可是我亲手打磨的第一把刀!”
郎从南继而道:“莫非玄水妖仙又要对褚家下手了。”
褚云嵩冷笑:“江淼,江芜……究竟是针对褚家还是故人重逢?”
他眼中杀意更盛,拿出盛着血的瓶子扔给郎从南,又道:“既然是千苗寨左护法,你对他的血,应是了解。”
郎从南懂得他的意思,是要他想办法将此运用到新的子蛊中,他起身欲要退下,外边却陡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讥讽道:“都说了外边的狗不好用,二少爷。”
褚云嵩冷脸道:“何老,有何贵干?”
一个黑袍白发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他白须几乎及地,老态龙钟,唯有一双眼睛似鹰眼一般,盯上了人便足以叫人不寒而栗,他将拐杖向着地上一撞,原本藏在郎从南腰上的符纸便飞到了他手中,他斜视褚云嵩:“我若不来,二少爷岂不受人蒙蔽?”
他看向郎从南,难掩眼中恨意,扬手将手中追踪符焚去,道:“有的狗,就是养不熟,背叛了主子第一次,自然也有第二次。”
八年多前,是郎从南背叛了褚忆安与褚萧何,助褚云嵩一臂之力,才让褚云嵩有了如今的地位。
何老对褚云嵩道:“大公子唤你。”
“让他等着。”褚云嵩回道。
何老冷声道:“别忘了,你的蛊可奈何我不得。”
褚云嵩的蛊远不及当初真正的噬灵蛊,在何老蛊发身亡前,一只手就能捏死褚云嵩,最多落得个同归于尽。
褚云嵩也冷声说:“你也别忘了,褚忆安、褚萧何的命,都在我手里!”
在何老动手前,这二人的命,他轻易便能拿下。
何老哈哈一笑,转身离去道:“端看是你先了结我们,还是我先杀死你。”
褚云嵩气上心头,却不得不跟上去,他对郎从南扔下一句:“三日之内,新的蛊必须有。”
只要炼出真正的噬灵蛊,他何需再受掣肘?
原本正在打坐修炼的江芜陡然睁眼,她感受到了追踪符进到褚家,便被毁去了。
十三年前郎从南会为了江浮云,江芜并不怀疑此时他会骗她,追踪符定然是被人发现了。
她传讯微生芷,起身看了眼石碗中的小蛇,睡得正香,他身下的火灵晶已经被他吸收殆尽变作普通石块了。
她找到顾辛,道:“通知你的人,今夜行动。”
顾辛连连答好,这事若成,飞花楼的名声便会更上一层楼,还能卖江浮云江芜微生氏云山的人情。
若败,有这一干人等在前头,损失不了什么,还能窥探噬灵蛊重现的真相,是以,他先前主动请缨,借给江芜人手。
微生芷收到的,是一份更加详尽的计划,她召来微生柔与陈令,叮嘱了一番,便动身前往飞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