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不知不觉秦危白竟已随着师不为在西洲东华顶度过了两年,可这仅仅两年的时间,天翻地覆的变化真叫人有些措手不及。
秦危白跪在师不为的小院儿中,身侧一棵桃花树开得繁茂,片片桃花从风中飘落,落在秦危白的身上,有的顺着他的衣袍轻轻滑落,有的就此停在他的发间,他却视若无物,只是执着的跪着。
“小白,我意已决,纵使你跪到三日后,也是没有意义的。”师不为的声音从秦危白面向的里屋中传出。
秦危白两只手握紧衣角,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中满是坚决,他已经在这儿跪了两天一夜了,微风轻拂过他的额头,一缕发丝被轻轻带起,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头发束得规不规整,也顾不得不能大声喧哗的教养:“师父!明明是你救了他们!也是你救了江浮云!凭什么?凭什么你要……”他说不出口,眼泪已经潸然落下。
“小白,有因就有果,我既选择了这么做,我就要承担后果,为我做出的选择承担后果。”师不为的声音,还是那样淡然。
秦危白已然说不出话,他的心疼啊,不仅仅因为这是把他教养长大的师父,还因为……因为什么……他说不出来,他隐隐感觉应该死的是他。
他又从日升跪到了日落,直至院中又来了一位说客,一元道君。
一元看了一眼秦危白,拂袖而去,师不为这才走出来,行礼叫了一声:“师尊。”将他迎了进去,自始至终都不忍再看秦危白一眼。
两道一老一少的声音相继从里屋传出。
一元道:“不为,不为啊,你是忘了为师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名字了?又为何为师要将不为二字冠作你的道号?”
师不为答:“师尊将弟子带回东华顶那日为弟子起卦,卦象五字,不为则有为,弟子谨记在心。”
“谨记?我还说你此生没有徒弟缘,不可擅自收徒呢!你倒好,记是记住了,出去历练一年便洋洋洒洒收了个徒弟!为了躲为师,你竟带着你那徒弟常年在外历练,都说了不可为!不可为!有不为你日后必能大有作为啊!你怎么就……”
“弟子知错。”师不为紧急打断一元。
“唉……”一元看着跪得规规矩矩的师不为,终是不忍心再多责备,“罢了,事已至此。为师与你的几位师弟师妹们已经为你安排妥当,你去东洲暂避一段时日吧。”
师不为没有想到一元会如此说,回道:“这怎么行,师尊,弟子已传信各派三日后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弟子不能离开,您贵为一派掌门……”
“够了!交代?怎么交代?把你的命交代出去吗?”
“弟子不孝!师尊,师父!我不想连累宗门了,如今小白虽还未得到明光剑的认可,可他还小,就算再过几年他还不能……那便让他代我收几位弟子传授剑法,明光剑一脉的传承不会断。”
一元真想将这个不孝孽徒绑起来扔去东洲,可一个一心向死的人,就算拦得住这一时,又怎么拦得住一世?他叹气道:“真想看看那个叫江浮云的孩子,你这是替他……不说也罢。”
他的徒弟是心有大爱之人,这本是好事,可师不为这样心性极佳的惊世之才就这样替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死去,他的心中难免惋惜,更何况,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就如他的亲女一般。
秦危白看着一元走出小院,觉得他好像不再似刚进来那会儿一样,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对自己的不满排斥,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悲凉与释然。他心中了然,一元道君也许根本就不是来规劝的,他早就知道了师不为根本就不会改变想法,此刻也只是来听师不为亲口说出来罢了。
风还是继续吹着,花还是继续落着,秦危白却想起了刚才一元最后那句话。
替……江浮云……替他死去?为什么呢?
自从噬灵蛊案事发,他就好像一直知道师不为将为此死去,一直处于一种悲伤之中,顺理成章的就跪在了这里,乞求他的师父三日后不要赴约,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想不起来呢?
他苦思良久,在某个一瞬,原本堵塞的记忆如流水一般充斥着他的脑子,他全都想起来了。
四余年前,师不为携弟子秦危白,还有她的灵宠妖蛟则灵,在东洲游历,因一桩诡案遇上了云山灵筠子江芜,二人原本只是点头之交,几经坎坷相知相熟,成为知己好友,随后相约一同南下,途经南疆前往西洲。几人一路斩妖除魔,游山玩水,终在一年多以后深入南疆,却撞上了一起震惊修界的阴谋,牵涉到了东西两洲的仙门百家。
彼时不仅妖魔鬼怪霍乱两洲,修界之中更是邪修横行,而一众邪修之中,蛊修便脱颖而出。蛊修之中,自然是也有好坏之分,可他们的术法诡秘,可杀人于无形,久而久之,不少仙门中人便对他们一概而论,谓之邪修。
噬灵蛊案的初始,是在东洲南境内的一些小门派中发生的,各类修道者莫名暴毙,死状恐怖。一开始这件事并无人重视,都以为是他们惹上了仇家,直到这样莫名惨死的人越来越多,无论东洲还是西洲,皆有人因此而亡。由于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何而死,便有人将之归结于疫病,一种流行于修者的疫病,称其为噬灵疫,这种叫法广为流传。
没有人知道怎样会染上噬灵疫,也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染上了噬灵疫,因为病者死去的前一刻,还一切如常。一时间人心惶惶,有噬灵疫发生的小世家或是小门派都只能求助于大门派,譬如西洲的五大派,东洲的云山,洛书门,太初殿,云州微生家,燕州凌家。
几大世家仙门均对自己的管辖地展开了调查,发现那些死去的人均有一个特点,他们的全身筋脉破烂不堪,像是久经啃咬一般,可没有人查得出他们究竟是因何而亡,活着的检查过筋脉的人,也可能在下一刻便暴毙而亡。
一些仙门相互通气之后发觉这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疫病,而是一场针对整个修界的阴谋。经历一番联合调查之后,发现此疫是由东洲南疆蔓延而出,太初殿的一位蛊修长老便站出来说:“如此看来,极有可能是中蛊,只是从未听闻什么样的蛊症状是这样的。”
至此,各大仙门世家纷纷召集蛊修,广思集益,找出真相。可多年以来,蛊修在修界之中向来是被歧视的,大多都深居南疆之内,受召集来的蛊修少之又少,并无人能够探查出个一二。
南疆灵气充裕,草木茂密,生长了各种各样的奇花灵草、珍奇异兽,引得许多异乡修士来此,倒卖灵植异宝,发家致富。江芜,师不为,则灵,秦危白一行四人此时正行至南疆千苗寨,一个汇集各方修士前来贸易的大寨子。
正是在这个寨子里,一行人碰见了十二岁的小少年江浮云,彼时他还没有名字,被千苗寨的当地人称为神子,供奉于神坛之上。
“小白,你进来。”师不为的声音自里屋传出,将秦危白的思绪拉回,他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尽管膝盖又疼又麻,他还是支撑着身子,尽量端正走姿,向着里屋走去。
屋内陈设古香古色,熏香的味道若有似无,莫名叫人心安。师不为一身灰白衣衫,背对着木窗打坐,窗外三两瓣桃花被轻风带着,跨过窗台,落于她青丝中的一缕白发间。
“师父。”
“腿该跪疼了吧。”师不为睁开眼,“我和你师祖的话你该都听见了,日后照做便是,回去吧。”
秦危白欲言又止,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用了,可是他怎么甘心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师父离去呢?
三日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东华顶摘星台上已然聚集了众多仙门中人,其中西洲五大派除东华顶外其余四派的弟子尤为众多,他们皆凌空而立,或御灵剑,或踩法宝,将摘星台上等候多时的师不为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名为宣钰,是飞仙剑阁的掌门弟子。
一月前,他号召两洲修者写成万人血书送上东华顶,指责师不为不杀了那母蛊容器,反将母蛊渡入自己身体,道尽师不为修炼蛊术以蛊害人的罪责,质问东华顶是包庇祸心还是另有所图,要东华顶给众仙家一个交代。师不为不愿东华顶成为众矢之的,于五日前传书两洲仙门,今日午时于东华顶摘星台给出一个交代。
“师不为,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你敢说万人血书上罗列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你没有做!?”宣钰质问道。
摘星台是一座不算太大的柱形险峰,耸立于云霄之中,师不为立于摘星台中央,不喜不怒:“我无需辩解,所作所为,无愧于心。至于你在文末说我所图不小,意在修界,并无实据,我不认。”
宣钰嗤笑一声:“单凭你以身养蛊,足以证明!”
师不为道:“可如今我身怀母蛊,尔等却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究竟是我修蛊术养母蛊图谋不轨,还是尔等的恐惧之心在作祟?”
人群中有人觉得她的话在理,可他们现在是高处那群人里面的,唯有沉默,也有人觉得她就是在狡辩,质问之声此起彼伏。
“你如今羽翼未满,两洲之内还有诸多像一元道君这样的高人尚未中蛊,当然不会承认!”人群中有人喊道,附和的人不在少数。
“若是你没有祸心,为何不直接杀了母蛊容器?那是罪人之子,又不是什么无辜稚童!”
“一年前你就动用噬灵蛊杀了一个修士,就算他是邪修,你为何不用明光剑偏用噬灵蛊?”
“这半年来你动用噬灵蛊杀的人还少吗?你以为他们都是散修无人撑腰,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吗!?”
摘星台外,御剑在一众东华顶弟子中的秦危白越听越感到愤愤不平,他看看那些人一个个丑恶的嘴脸,又转头看师不为,她竟无动于衷,丝毫不愿再辩解一二。
他终是无法再忍受这些人对师不为的诟病,一跃而下,落在师不为前面,将她护在身后道:“那些人不是我师父杀的!你们怎可仅凭谣言便妄下定论?”
“他们的死状与三年前的噬灵疫如出一辙,噬灵蛊在她身体里,不是她还有谁?难道这天底下除了那死掉的南疆千苗寨逆贼金岱,还有第二个人能再养出一条噬灵蛊?”
“你!”东华顶数月前便派人前去调查过,那确实如三年前的噬灵疫一般无从入手,秦危白无法辩驳,“若我师父心怀不轨,又为何要滥杀无辜将把柄送到你们手上!”
秦危白用尽力气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可修士们的指责质问之声此起彼伏,将他的声音吞没其中。他焦急地看着四周,有人怒目圆瞪指指点点,有人袖手旁观事不关己,无尽的恶意与谩骂涌向他与他身后之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呢?这件事的漏洞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再给他一点时间调查清楚呢?
“小白,今日之事已成定局,你走!”师不为厉声道,一向懂规矩明事理的秦危白,怎么就在这件事上看不明白呢?
“不,师父,今日弟子与诸位同门,会护你周全。”秦危白话音刚落,为首的宣钰已经动手了,他持剑而来,嗤笑道:“邪魔外道师不为,休要狡辩,速速伏诛!”
“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师不为还不太明白为什么秦危白会这样说,她想要一把推开秦危白,不料秦危白召出灵剑便飞身而去迎上了宣钰的剑,与之缠斗。
“师兄我来助你!”
“保护师叔!”
“尔等休要伤我大师姐!”
顷刻之间,一众东华顶弟子御剑而出,不仅让那些修士有些措手不及,更让师不为也没有料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