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青又是一张冷样,伸着的手指细点了几下,确确要再抓几下他的脸时,身后枝叶断了的声音。
奚藏春咕哝说:“我在林子里等了你们那么长久,原以为是上药遇了什么难事……所以这算难事吗?”
算了。
原来她是真的好傻。
这回又是让她长了一回记性。
澹楚耿耿道:“没什么麻烦的,先上路。”
唯一一个麻烦的点就是,诉青他身为修仙者怎么这么怕疼呢。
奚藏春看到了他剩半截子的袖子,没作声,吭着头“嗯”了声。
“你要背我师兄呢,还是抱着我师兄呢。”奚藏春调侃着,带着坏意,“不过哪种方式你俩喜欢就行。”
诉青自持惯了,斥她的话还没道出口。
澹楚就自顾自弯下腰,双臂向两侧伸开,道:“你能不能自己跳上来?”
诉青赧然一鼓作气。
跟上次一样,头又被咯着了。
他附语道:“你能不能多吃点饭,身子骨看着比那些皮肉生意的还弱,差劲。”
澹楚这辈子也是第一回被人提着和那些人比,懵了半晌,讥笑道:“可我没钱啊。你也知道那什么功德香火的,我如今可是都没了。”
香火功德可当作天庭的金银票子,而人间的碎银他是真的拿不出来一点。
神仙幻化术这种东西,却独独变不来这等子有用的东西。
诉青安分趴在了他背上:“算了,你继续饿着吧。”
总之,他也没钱。
澹楚走了没几步,又回忆着上三宗之前的服饰,坦言道:“这也没几年啊,你们宗门审美越来越怪了,竟统一穿青绿色道服了。”
奚藏春低头盯着自己身上的道服,不服气道:“也没见你审美好到哪里去,纯色衣服上坠着各种的挂饰,玉佩。跟个花孔雀一样。”
澹楚没让着她:“你看着也是个水王八。”
说来,他也算是刚注意到,诉青身上的道服却是青绿色混着白色的,腰间那一块更是纯白。
真没审美。
澹楚一直所崇尚的,是将什么稀奇玩意统统戴在自己身上,彰显出自己的品味格调,这在天庭,也没什么人敢抢他。
但现在,他的崇尚感突然变了。
腰间所悬挂的一枚玉佩,碰撞间被一把扯了下来。
澹楚:“……”
他身上背着人,在集市上人多的地方,也是一等一的显眼。
三个人被拥挤着,向前推。
澹楚只感觉到自己似乎什么东西被人扣走了,头朝后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两个的人头。
他死心了。
奚藏春找到一还挂着明牌子的驿站,手指着它,看了眼嘈杂的一圈,道:“澹公子,你先。”
澹楚嗤之以鼻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总不能,怕得不敢先进了吧。
诉青听清了他的意思,明里明外都是在暗嘲着奚藏春胆子小,他垂下着的手有些酸痛,又没地儿放。
“你介意我手环着你的腰么?”
奚藏春已经壮着胆先一步进去了。
澹楚哼着嗓音:“不介意。”
他手托了下诉青,跟着奚藏春入了驿站,随口吩咐了几句,得了钥匙就没管太多,背着诉青就上了楼。
这所驿站四处都铺着绸缎,做地毯来用。中间分了二侧楼梯,互不相通。奚藏春为得个清闲,特意选了另一边的房间。
钥匙一转,门开了。
澹楚没说话,诉青担心麻烦他,自己就已经坐在了床榻上。
他没有波澜,问道:“你怎么不让我单独一间房间。”
澹楚也不是个没钱之人。
澹楚脱下了外衣,合了门说:“怕你再出什么乱子,比如像之前的梦魇,尽管我不知道你当时做了什么梦,但直觉告诉我,兴许不应该让你再顾起那些事。”
有他在,总归安心些。
诉青对那次梦魇的事记忆犹新,他撞见了澹楚继续脱下去的动作,被澹楚玩笑道:“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诉青:“……”
他耻笑几声,道:“都是男人怕什么,灵徵上神这么害羞的么。”
澹楚错愕地看着他。
不要脸。
他腹诽着。
澹楚被他这么一说,略含深意的话后。手下速度快了,不到几秒的功夫他就浑身脱了个干净。
手把发带拿下,长发披散着,弄得他后脖颈那刺挠得紧。
他没敢再转过身和床榻上的人对眼,心下一定,转到了房间的里侧,被帘子挡着的温泉。和着滚烫的泉水,他闭着眼有意背对着那帘子,背对着诉青的方向。
诉青眺着眼,勉强能看到他映在帘子上的身影。
诉青心被勾得一颤。
澹楚慢条斯理地待了一会儿,擦净了水后想了好久,才决定穿上驿站备好的新衣,然后不疾不徐走出帘子。
听到脚步声,诉青抬眼。
却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幕,脸色顿时萎了。
澹楚明显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他挑眉道:“你怎么那么好色啊?”
诉青用他之前的话说:“不好色还能好你的内在吗?”
澹楚又在慢慢、仔仔细细擦着发丝上的水,没理他这句话,说道:“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明明不是那种很冷的性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喜欢玩乐的脾性,却为什么要自甘委屈,收敛着自己。”
澹楚啧一声道:“你还真不怕憋坏了。”
他在下凡见诉青的第一面时,就觉得他不一般。
明明什么都不能忍,却偏偏什么都要忍。
又或者是他的性子,明明是个可以像奚藏春那样,天真、玩乐、悠闲的,却要像那些古板老人一样。
他之前刻意的几次试探,明面上的撩他,不仅是让他自己心情愉悦些,也是想看看诉青他到底是怎么样。
诉青的视线没有再在他身上,说:“人的性情本就是不定的,不是么?”
澹楚不吱声。
……
诉青侧身躺在里侧,毫不犹豫的身侧留了一点空。
澹楚看着靠边的那端,提议道:“喂喂喂,我不够睡。”
“事儿真多。”
诉青又往里面移了一点。
澹楚鼓着气还是躺在了他旁边,旁边人的气息逐渐沉稳,他却没什么动静。
诉青实在受不了,说:“你现在快点睡,明日有好玩的事发生。”
“什么好玩的?”
诉青的声音已经很小了:“明日花朝节,有灯会。”
“那你要陪我么?”
等了很久,诉青都没有再回应他的话。
澹楚伸手绕过他的脸,探了下他的鼻息。
哦,原来是睡着了。
他盘算着,酝酿着,明日如何好好耍耍,今日一天似乎也是晦气极了,丢了玉佩,还被这人给岔开话题。
他一开始,是想问诉青为何想执着让他下凡来着的。
难不成,
他还真想再续前缘!
澹楚倒吸一口冷气。
说来,他下凡的日子已经不多不少五日整了,日日地想着,专着,如何窥一下这人的心境。
却毫无所获。
倒在床榻上,鼻尖轻嗅了下。
是清淡的芳蔼,揉碎在一圈,匀称地铺洒。
澹楚忽然动了起身的意思,想探探这香气的源头,却又担心身旁这人呼吸深浅,他小心地翻了个身,都能看到诉青的神情一皱。
他那不明的意味又有了。
苍云帝君应在筹备着三月后上三宗事宜,没什么闲心特地来管他这桩欠下的丑事,多是为了那四溢的魔物。
四方魔域破例被管在他手下,他不得给天庭一个交差,众多上神、神官,饶是另三方帝君都不能受他。
澹楚就想不通了。
德昭三十二年冬,他曾在古籍里所翻阅到的年号,也是他飞升得道前的那段时间。
多数的东西都重滓,他记得诉青这个名字,记得自己曾和师父住的巷子,但却不曾记得一些他事。
那是个天才横出的年代。
如莺梭而过,他却想不出他真的都干了什么,做了何事,只知道些碎末的细节。
澹楚真觉得自己被肘了,被人捆绑着他的手,一直往前引着,想想这只得大抵真是这一切因果的源头。
窗棂因诉青怕冷而都合上了,里头仿佛云气纤凝,覆了一层炙热而香气弥漫的绒被。
澹楚不喜欢太浓的香,何况这种扑鼻而来。
他作状手扇了扇,观了诉青良久,难受道:“还真是狠心哎,独留我一个人歇不下了。”
诉青已经睡得很沉。
他又从侧睡,换到了平躺着的姿势,眼睛紧紧闭着,呼吸时而沉时而浊。
澹楚刚嘀咕了声睡觉也不安分。
这次苏允不在,没人可再扰他。
澹楚侧身弯腰点了凤灯,再看他时,就已看清他底下手拽着床被,指骨关节都发白,脸上蹭着肉眼可见的薄汗,怎么又做梦魇了呢。
澹楚这时候是真嫌他事多了,却还是将手缓缓放在他的额头前,作安抚样地抚了抚,摸了摸,声音很定道:“放心,灵徵上神,天下第一。”
无人敢伤你。
屋内星子炭烧得滋滋,斜照的灯火倒在窗台上,帘子布上酥雪被火温着,润湿了半块帘,油灯的影子下却是一人轻声安慰的动作,狭小的床榻上,只能看见他一人的身形。
澹楚虫形趴在诉青身侧,然后一直盯着人家脸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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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