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寥寥四字,就是对现在氛围的最好描述。
唐瞳在屏风前站了良久。时间悄无痕迹无处寻,或许是一个钟头,又或许仅仅是一刻钟。
他在镜头前站着,另一个人也在镜头后静静看着。
看着这个不听话的,调皮的孩子,或许说是猎物,能演到什么时候。
镜头下的少年赢弱,像一尊苍白的雕塑。
一尊完美的艺术品。
他想。
唐瞳就地躺下。
床就在屏风后面,他有想过回去睡,但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就在地上睡。
更符合他这种梦游者的行为特征。
古堡里的每一处都铺有地毯。不知是否是主人认为他比较脆弱的原因,这个房间的地毯尤其软和,和毛毯相差无几。
唐瞳屈膝,下蹲,手撑着地毯,毛绒绒的触感细腻。他正身躺下,把地毯当成榻榻米,睡了上去。
窗外满月正空。
一夜无梦。
———
次日清晨。
唐瞳朦胧醒来。
清晨的阳光由于厚重窗帘的阻挡一般照不进来,今天却有朦胧一层光洒在他床上。
奇怪。
唐瞳躺在床上侧过头。
床铺边上的窗帘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透过结了层雾的玻璃依稀可辨花园里的高大树木和清澈的天。
唐瞳恍惚了一瞬,瞬间清醒。
公爵先生来过了。
所以深夜小剧场还要继续。
唐瞳半带倦意地打了个哈欠,坐在床上伸懒腰,然后慵懒下床,走到窗户前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雕花大门,没其他特别的反应,抬脚去往浴室。
一切与平时无异。
牙膏的泡沫充斥了整个口腔,这里给他准备的东西都是精致的,包括这个牙刷。
镜子里的人眉眼隽雅。唐瞳吐出泡沫,喝了口水漱了漱口,最后把舆洗用具随便丢回原处,出了洗手间。
玻璃上的雾散了,太阳升起来。
现在是八点,他还有四个小时。
灌木丛里有兔子,遮天乔木上有小松鼠蹦蹦跳跳。
没有望远镜,唐瞳仅能凭肉眼观测离开的路径。当时遗弃信封的地方已经知道了,幸运的是离得不远,就不知道自己的救命之物有没有真的被小家伙当坚果吃了,或者拿去和其他朋友串门了。
希望不要节外生枝。
唐瞳经常站着看风景,所以这一点不至于让人起疑。
但至于看的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九点整。
催命一样,房间里那台仿若是装饰用的电话机响了。
唐瞳坐在窗台上,半倚着窗沿。光裸的脚踩着藤蔓,另一只脚在晨光里晃荡。
闻声动作定住了。
那个东西……那电话机不是只能打内线吗?
那位在搞什么幺蛾子?
唐瞳不是很想接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但奈何被不断的扰人的铃声吵得心神不宁,最后还是接了。
聒噪的铃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电话里低哑的声音。
“唐瞳。”
“在。”唐瞳答道,“早上好,先生。请问您有事吗?”
“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开演了,唐瞳想着。
“看书,睡觉。”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疑惑:“怎么了吗?”
对面沉默了一下。
唐瞳拿着电话站在书桌前,凝固的氛围让他觉得四肢有点僵。
“你昨晚梦游了。”
语气淡淡的,在等他回复。
“然后呢?”唐瞳有点莫名其妙,“梦游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补充:“至少对我来讲。”
语气没错,人很坦然,演得不错。
“走廊。”
“走廊什么?”唐瞳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昨晚到了走廊。”对面补充。
唐瞳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脚踝。
长绒地毯上,他的脚骨节明显,再往上就是那个脚镣。
看来问题出在这里。
“那估计是我最近每天都有出去,电习惯了。”唐瞳半晌后答,“毕竟我比较向往自由,平常有意识的时候控制得住,梦游的时候就比较随意了。”
估计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扯,电话线两端又陷入了沉默。
隔着一堵墙的房间内,公爵先生看着监控里的人。
少年今天没换衣服,宽松的睡衣松松挽在手肘,头低着看向桌面,眉眼带着点倦意。像是等着有点不耐烦,他手拨弄着一朵花。
唐瞳再次想挂掉电话时,对面的人给了回音。
“你向往自由。”
他好像在笑,语气有点疑问,有好像没有。
“对。”唐瞳把花扯下来。
“想出去吗?”对面的人的确在笑。
唐瞳撕了片花瓣丢在桌上。他原本是站着的,听到这里转而靠在桌子边上。
“你这么问。”他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心知肚明的事,有意义吗。”
这次对面连得很快:“禁制已近解了,你可以在三楼活动。”
“追寻你想要的自由。”
电话挂断了。
轻敌。
唐瞳捻了下手指。刚才的栀子花瓣留下淡淡清香在他手上。花瓣穿过藤蔓掉到底下看不见的地方。
很脆弱,就像他于这个种族一样,易碎,微不足道。
但归根结底,轻敌总是不好的。唐瞳面无表情跳下窗台,落到地毯上。
他会害怕,并不代表懦弱与胆怯。
得到赦免的少年打开雕花大门,出来也不关,独留门独守黑暗。唐瞳在走廊上闲庭信步。他绕过了许多走廊,最后才把握时机看了一眼临海的窗。
一切进展顺利。
唐瞳踱步回到房间。
十一点了。
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以他的推断,今天亲爱的公爵先生应该会亲自出来和他聊聊关于未来的工作展望之类的问题。
但是没有。
他瞎逛了这么久,进了他的展品室,看来些理论上来讲不能看的东西,甚至在对方美术素养极高的画上补了几笔,那个幽灵一样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这是什么新招数?
他有些拿不定。
但昨天晚上,或者说是今天凌晨,他就显现出一种极其恐怖的嗜血气息,让他很难不去怀疑一些东西。
关于手臂下伤口的东西。
唐瞳扫视屋内。
自己的刀早已被收走,房间里唯恐他被磕碎碰碎地几乎连一个棱角都没有,尖锐的东西很难找到。
门,床,椅子,屏风,书桌,书架,梯子……
以及窗台上的花。
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花上。
他决定试试。
———
估计主人家考虑了所有能将娇贵的,脆弱的人类划伤的物品,也想不到自己留下的一盆花能被这么大地利用。
唐瞳折下一枝花,骨节修长的手指捻住花的枝干放在鼻前轻嗅。
仿佛不经意间,玫瑰上的刺扎进人类的手心,往下划了长长一道。
殷红的鲜血沿伤口流下,像一股慢腾腾的水流。
唐瞳把花随意插进土里,转头到抽屉里找医药箱。
没找到。他漫不经心,主人真不小心。
手上的血还在流。唐瞳撕了块布包扎了一下。
十一点十五分。
唐瞳半捂着依然没止住血的手,敲响了主人的房门。
几乎没有等待的时间,门就悄声无息开了一条缝,高大的斗篷挡住了屋内的陈设。
“你好。请问你这里有绷带吗?”唐瞳举了下手。
少年算得上是白皙的手上,一条血痕清晰,白色的布料上沾了不少血迹。挡血的布料松开,一条血线蜿蜒而下。
公爵的眼神瞬间变了。
“没有。”他的声音比昨天晚上还哑,“先用布条包扎一下。”
他说完就关上门,好像在尽力扼制自己的一些不可控的行为。
对着被猛然关上的门,唐瞳嘴角弯了一下。
成功率提高了。那就……再让他添一把火吧。
十一点四十分。
唐瞳在离开这个囚笼之前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他的手上端着一杯猩红色液体。
他走过住处,最后看了一眼他居住了五天的,豪华房间的雕花大门一眼。
刚才他没选择在房间里搞事情,而是去了走廊的尽头。
离得远,越谨慎,成功率就越大。
液体带着铁锈红,血腥味。被他浅浅盖了几层。人,至少他基本闻不出来。
熟悉的门就在眼前。
“叩叩叩”
些许时长过后,门从里面被打开,依稀可以看到公爵长长的斗篷。
“有……”事。
唐瞳把杯子里的东西泼了上去,正中斗篷帽檐。
公爵伫立千年的挺拔身躯颤了一下。
“嘭———”
是用力甩上门的声音。
成了。
唐瞳用毕生最快的速度冲到那扇面朝大海的自由之窗,飞扑出去扑上了侧边的树,三两下落地。
没有明显的电流。
感谢轻敌。
一如上次一样,唐瞳穿过古堡花园小径,翻身跃过围墙,穿梭在树林间。
上次情急之下放在这里的信封幸运地被小松鼠遗弃在了草丛里,不难发现。
生机的绿色,干净纯洁的白色,以及自由向往的,一望无际的大海。
最后几步,唐瞳扑向滚滚浪潮。
信件触及海水的那一刻,它牛皮色的封面泛起了银白的柔和光泽,与来时无异的下坠感包裹住身体。
他要离开了。
———
古堡三层,公爵房间内。
昨天晚上正值月圆之夜,刚才又被不听话的孩子近身泼了一身血,他的烦躁值上升到了顶峰。
很美味的,很契合的灵魂的味道。
他的眼睛不受控的由漆黑到血红,久久消不掉。
不能伤害人类……
不能吸他的血……
与生俱来的嗜血因子不断叫嚣着,沸腾着,逼迫他无暇去想“为什么”这个问题。
意识陷入混乱。
等到意识趋于清醒时,一切经迟了。
他的血液,联系不到抓到的猎物。
公爵先生推开隔壁房门。
这里一切都充满生活气息,就像他只是藏在哪个角落一样。
被藤蔓缠绕的窗台,凌乱的床,以及铺着几片花瓣的书桌。
上面有一张纸条,留给他的。
隽永的钢笔字亦如其人,懒散又笔直。
这是楚门的世界里的终焉句:
【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唐】
有初遇就有重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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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初遇(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