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小西面无血色,怔怔地看着那张被剥了皮肉、面目全非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下虽然削了半张面孔,另一半却是好的,尚能辨出个人来,你走进一点,再仔细看看,是否面熟?”
她自然认得,她认得他藏着星星的眼,高山峻岭般的鼻梁,一见面便把她调侃地无处藏身、总是歪斜着的嘴巴。
她久无音讯,她还在想是否大人有了新的事务繁忙,忘了她这一出,原来——原来是派了人来。
派了易桓。
不知他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如今星也暗了,山也平了,他看着她不说话。
郎小西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抖,她嘴唇张了又闭,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呵呵呵。”玉霁掩了口来笑,挖苦她道:“怎么相熟的好友来了,连盏茶也舍不得递么?”
“姑娘,您可拿稳了些,不要翻到您的这位朋友身上去,这热水浇面,想想都疼呢。”身旁的莘宁阴阳怪气地说话。
“不过这剥皮的痛也受了,更何况这区区茶水呢?若不——”他话还没说完,身体被屈折压倒,手中握着的冷刀已经到了郎小西手里。
她对着他随手就是一剐。
“啊哟哟。”莘宁疼得直叫唤,明明是一个弱小女子,怎生的这般力气。
“大人,她发狠了呢,您看,这样子真是吓人。”
郎小西眼睛赤红赤红,紧紧握着的刀,拦在他的面前,只要一有人靠过来,她便毫不犹豫地捅过去。
“好妹妹,你帮帮我。”易桓忽然低声求道。
郎小西心痛得要裂开,他是怎样铮铮硬骨的汉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围上来的人太多了太多了,左边,右边,前面,后面,一齐涌上来,她应接不暇,但她已经管不了其他,想着来一个砍一刀,来两个砍两刀,再再不能让他们碰到他。
不能!
不能!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小西,你这傻乎乎的小丫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让我怎么发挥全力,快躲到后面去,看哥哥我怎么奋勇杀敌的。”
“——小西,你个笨丫头,刀怎么是这么用的,唉,算了,你拎不拎得动还是个问题,哥哥给你耍耍,你就看着罢。”
“——小西,你杵在这里干什么,快给哥哥我倒杯水,这大热天的——”
“小西,小西。”
澹台扶御叫她几声没有反应,强硬地拨开人群,来到正中央去,迎面抬手握住了她的刀口。
“郎小西。”
他和她对视了一眼,只一眼,她杀红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一下子全落了下来。
他分开她紧紧攒在手里的刀,将她发颤的双手抓在自己手中,一把把她揽住,压在胸口。她就像一只失群的小兽,惊慌失措地依势躲避,手忙脚乱地隐藏恐惧。
“你这样匆匆忙忙赶回来,是怕我吃了她不成?”
“舅父,扶御不告来见,向您请罪。”他话里透着冷漠与疏离,“小西胆子太小,看不得这样的场面,无法尽心侍奉您,还烦请您让我带回去,换个合适贴心的人。”
“大人让她来会会朋友而已,公子不必过于担心,只是她——”
“夫人您说笑了,她来府中不久,认识的人不多,这千里之内、万里之外也无人相熟,哪里来的朋友。”他面上现出比冰霜还要刺骨的寒意,“舅父,天不早了,我等不妨碍您歇息,扶御自请告离。”
郎小西不走。她松开了他的手,望着面目模糊的易桓。
澹台竑笑了:“琭儿,你瞒着她的事,有想到这一天吗?若非我们机警,布了暗防,又设了迷阵,他们早就追到这里来了,到时候你我,会不会不知怎么死的呢。”他看着底下他的这个嫡亲的侄子,他隐忍克制,即便是现在,他十分地生气,仍然能理智地站在你面前,好好地跟你周旋。
“你是知道的对吧,你一向行事果决,很有分寸,不会因为——”
“舅父,她的事情我已经有了打算,并没有欺瞒您的意思。”他避开她的眼,对着正坐在堂上、嗜血成性的男人说道:“我留着她,只是因为还有其他用处。”
是吗?这样的语气连自己都要怀疑,但是还有什么办法保住她呢?她若没有半点价值,不知道死了几回。
他回过身来看她,见她愣愣地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探子,听到他哀求她帮他,已经不知道何时捡起了刀来,握在手里一直发抖。
下不了手。
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这里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这样的事决计不会再发生。”他说着,握过郎小西的手,用尖锐的刀口对着那人的胸口,蓦地插了进去。
“呵。”易桓心满意足地笑了。
继而陷入永恒的平静之中。
“易桓哥哥。”她终于哭出声音来。
“……受点伤怎么就哭了,你一哭,样子丑极了,我就想笑,笑了,我这里疼……”
“……我这一出去,可又得十天半个月不能回来,这么久见不到你哥哥我,没人逗你开心,你可怎么过呦……”
易桓哥哥,她的易桓哥哥。
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
不要!
不要!
不要!
澹台扶御扯了一道符咒,施在几近癫狂的郎小西身上,她一下子瘫倒了下来。
他把她抱在怀里。
澹台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琭儿,你身上背负的是你母族的希望,亦是天羽万千子民的希望。”
“你要好自为之。”
下一章 一无瓜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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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