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飞了多久,郎小西几乎都要睡着了。
无论这寂寂月色如何清妙,朗朗星空如何浩渺,郎小西都忍耐不住,哈欠连天的打,眼皮一搭一搭往下掉。
“郎小西——”澹台扶御皱着眉,发现她已昏昏欲睡,羽翅重重扑腾了一下,哗地一声震醒了她。
她努力地抬了眼皮看他,一副痴傻呆愚的模样。
澹台扶御看也不想多看,低叹了口气,双眉紧蹙着低声说道:“郎小西,你听好了,马上就到了,你要安分守己,不要肆意妄为,也不要胡言乱语,因为,在这里,我也不一定能顾你周全。”
“听懂了么?回答我。”
“哦,我,我知道了。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你要是现在放我离开,我自然安妥,不劳你费心。郎小西心里轻声嘀咕着。
不远处,一府邸与别处不同,夜深了仍灯火通明,大门口直直排立着举火把的人影。
郎小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前走,他的背比先前挺得更直了,步伐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重重的夜色由灯火点燃,美的太过虚浮,让人心生恐惧,毕竟从这里走过去的,是他七年的人生。
他径直走了过去,门口一众齐齐跪了下来。
“少主。”
他一步都没有停滞,带着他一贯的冷薄问道:“舅父在哪里等我?”
“回禀少主,国公大人在外堂已经等候您多时了。”门口独独立着一人,只微微屈身,以作行礼。
他的脸似乎染了粉,白净的不似男子。
“我知道了。”澹台扶御目光没有多加停留,背过脸对地上伏跪的一人说:“乌仪,带她下去洗漱。”
“诺。”应声的那人刚起身,背后传来那粉面男子的声音,“大人说,他要见一见那位姑娘。”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怪异,好像幼童一般稚细却不露清脆,又似女子一般尖细却不展柔媚。
澹台扶御没有再说话,径自前行而去。
那个唤作乌仪的女子,重新跪伏了下来,郎小西略一愣神,旁边声音提醒她道:“姑娘,请随我来。”
澹台扶御的宅邸似乎很大,与衡寂之的小院真是无处对比,即使在夜间,透过盈盈点点的烛火之光,也能看出这里面的气派非凡,精心雕琢的璧柱与窗牖,细细打量的亭台楼阁,山石成势,甬道相衔,庭内处处可见轻纱罗幔,来往侍女仆从个个伶俐聪巧,持礼应待,匆急来去,行色从容,想必府中训诫严整。
郎小西一路走来,不急不慢,端端是要把这院中夜景尽揽。那身旁说话尖细的男子几番催促,颇不耐烦。
还未踏进正堂,一道清亮的鞭笞之音穿刺入耳,郎小西愣了一愣,心里忖度着澹台扶御要自己谨言慎行,应要如此小心,便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那挞辱之声一刻未停,郎小西低头进屋,眼偷偷往上一瞟,立时大失惊色。
前堂正中,正跪着澹台扶御,他一直挺直的脊背已在不断的鞭笞下屈折,他手肘撑在地上,背后的衣袍已经破烂不堪,一道道狰狞恐怖的长长血印现露出来,说不出的暴虐凶残。
他不发一语,只在疼痛紧时才闷哼一记,除了血红的鞭痕,粗重的呼吸,额间细密的汗珠,从正脸上几乎看不出他正遭受极刑,亦看不出有多大痛楚,仿佛那鞭子不是抽在他身上。
唉,这个倔强的人,求饶到底是有多么可怕,你要这样,明知对方就在等你哀求两声,才能作罢,却硬是要强忍着伤害自己么?又有什么好处呢?
郎小西心有不忍,埋下头不去看他,身旁那人已经跪下,尖着嗓子说道:“大人,您要见得人已经带到。”说这话的时候,郎小西已经回过神来,十分柔顺地一同跪好。
执鞭那人却不停手,一鞭一鞭重重打下去,鞭鞭入肉击骨。
郎小西低着头,起落不休的绞筋软鞭不偏不倚扫进她的眼底,鲜红的血飞溅开来,一滴一滴落到梁柱的素色锦幔之上,郎小西想他躲都不躲一下,硬生生吃那皮鞭,便如鞭子打在自己心上,真真是万般煎熬。
“大人,您要的水。”门外两个侍从端了一盆水,送上来,递在头顶,跪在旁边。
那人终于停手了,转过身来,以指点了点盆里的水,送到自己嘴边,他摇了摇头,“不够,太淡。”
但他仍然把沾血的软鞭扔了进去。
“算了。”他说话的口气亦如澹台扶御,连满不在乎的残忍模样都甚为相似。
他由身旁女婢服侍擦净了手,又把沾血的外袍换了,手指了一指,对同她一直跪着的男子说道:“莘宁,你来。”
那人十分骄矜的模样,诺诺应和,起身两步,握了那过水的软鞭,卯足了劲来甩。那鞭杖夹着劲风,重重抽打在他满是伤口的背上。
“嗯。”澹台扶御吃痛不已,已经溢出了音,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再发半丝声响。
郎小西这才惊觉盆里装的是过了盐粒的水,软鞭已浸润多时,沾着的咸水伴随伤患的裂口迅速地渗入皮肉,比之之前会更痛百倍。
她惊愕不已,猛地抬起头,睁大的双眼正对上方才执鞭训刑的男子。
那男子已过壮年,蓄了微短的胡,眉眼灼灼,如狼似虎般精明狡黠,虽说上了年纪,却一点没有老态,走路风行,行事果决,他这样看着她,便真如豺狼虎豹一般要把她生吞活剥。
郎小西咽了咽口水,强撑了精神不让自己吓倒在地。
“你长得倒有几分像她,难怪琭儿会你留这么久。”他一伸手,迅速捏住她的颚骨,强迫她仰面对他,“只是眉梢有些类似,神态却一点不像。”他自顾自地言语,话带讥诮,三分冷漠七分刻薄。
“你知道……”
“舅父……”澹台扶御嗓子已经干哑,几乎是撕破了咽喉,才发出了声音。
他放开了郎小西,转身过去,抬手示意鞭笞之举暂停,他俯下身,不顾他的疼痛,伸手摸了一摸那背上猩红的血痕。
“琭儿,你的倔强最像你母亲。”
他笑的阴冷,抬手去拭澹台扶御嘴边因咬伤而流的血来,“你知道,她到死都不肯原谅那个人。”
澹台扶御痛得发颤,浑身上下被血水还是汗水浸湿,听他这般言语,却强忍了一丝清醒的神志,说道:“舅父……扶御,并非存心忤逆……中州……中州已与我结盟,况且,我已经……”
他额间一直冒着冷汗,嘶哑着嗓音,继续说下去:“您……听说过……黑帝镰若……他的……他的逆天转命之咒么……”
他说这些话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话没有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呛得心肺气息紊乱,直直吐出一口黑血来。
“那又如何?”那男子手撩了些盆里的水,随意撒他身上,让即要进入昏睡中去的澹台扶御保持一丝醒觉。
“咒施加以襁褓之婴童,无论如何,都已经太晚了。”
“若……不是……不是这样呢……”
那人怔了一怔,忽而笑了,他抬手抽了一件外袍披在了澹台扶御伤痕累累的身上。
“你这样擅作主张,我很不满意,但是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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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若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