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满是瑞香的味道。
甘甜中带有辛辣。
整个庭院都是这样的味道,起初觉得刺鼻难忍,时间长了,什么都好说了。
身着单衣的白子司靠在房屋外廊的一根柱子上,曲着右膝,膝上是擎着酒杯的手。
与白日里不同,他身上带着清冷决绝,呷酒的双唇虽然微微上扬,却没有真的在笑,就如他现在抬头望着天空,却没有真的在看那一轮明月。
心不在焉。
连喝酒都心不在焉。
陆玄嚣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也看了他很久。
他惯常一手持壶,一手举杯,杯空倒酒,杯满进口,而今他握着酒杯,是空杯,许久未曾动过,他忍不住,提醒他:“玉浮,你想了许久心事……”
“是吗,我想了很久么……”他说话的神情恍惚,仿佛仍在游离幻境,“……很久没有这样了吧。”
“你在想今日的事吗?”
“今日的事情……”他嘴角轻轻掠过一丝微笑,“……好像很有趣呐。”停滞的酒盏又动了起来。
他的眼里落着星辉,绛桃色的唇边始终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小陆,这里不可久留,我们明日便辞行吧,希望阿衡能让我带些好酒回去。”他前半句说得一本正经,后面便又是叨咕他的酒来。
这样的性情,陆玄嚣已是见怪不怪,现在有他更关心的事情。
“那个人……玉浮,你也怀疑是不是……”
“是与不是,也与你我无关了。”白子司双眉微蹙,他玉壶中的酒已经空了。
寂寥的夜色。
只有一轮孤月。
他身着白色单衣,丝丝的寒气缓缓渗入,即使体型魁梧的陆玄嚣都不敢只穿这一层薄薄的衣,更不会随意的松垮在身上。
他却一向如此。
说到少年有成,面前的这人才是。
他已向长廊走去,步姿清逸,灵虚玄远。
“如今四处都在寻他,我们也尽早回去,免生事端……毕竟东州故郡之事,早已非你我二人所能掌控。”
陆玄嚣听他声音空明,仿若见到那个高冠博带,少年得势的男子。
东都车马道,清风笑言间,千万名利心,都覆尘埃中。
当年一朝得势,如今潦草收场,别是另一番光景,陆玄嚣心中叹谓,说不出的颓然萧瑟。
房间里,静默无声。
从回来到现在,都没有一句话。
他没有声音,郎小西也不敢说话。
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坐在那里,扯了安息咒,已经入定了多久?
一会儿?还是很久了?郎小西觉得每一秒都捱得艰难,他一言不发的时候,她不知道他想什么,要做什么,或者什么时候去做。她只知道她的眼皮跳的厉害,头也有些发昏。
她想,如果再清醒一点的话,她就不会跟他搭话,开始度过这漫长恒久的夜晚。
黑漆漆的,屋里没有点灯,郎小西蹑手蹑脚,许是夜视能力实在是不好,哐当一声,她的脚撞到了木几上,痛得她龇牙咧嘴,仍强忍了不敢发出声音。
这样静静的一直到天亮才好。
“你去哪里?”澹台扶御的声音,冷冷的,面贴着白雪一般,让人强打了个激灵。
“夜深了,我想去休息。”郎小西哆哆嗦嗦地回答。
澹台扶御敲了敲身边的床,示意她睡过来。
“不用了,我怕占地方磕到你伤口,就在那木几上将就一晚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那里没有回音,寂静到可怕。
但她想,他这是默许了。
于是她高高兴兴俯下身来,去将那漆木几台摆好。
背对着他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了,但她来不及反应。
他下床只跨了两三步,就捉住了她,动作迅猛,如猎食的秃鹰,一闪而过。
重重地扔到床上。
骨头都要碎了,她也只闷哼了一声。
她已经学乖了,知道只要她大喊大叫大闹,便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他这样残暴冷漠嗜血,你还要激怒他,挑战他,打到他?
不,不,不。你安安静静的,他便怎么也奈何不了你的。
这个对策,郎小西已经想了一个晚上,她是个认命的人,也提不上有什么骨气,她觉得已经是这样了,何不乖顺一点,讨些便宜来,触怒他有什么好处,自己的恨意发泄不了,还白白吃了好些苦头。她不会那么傻。
“有些事情没有说清楚,你怎么能睡得安稳?”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澹台扶御已经欺压了过来。
浓烈的酒气拂到她面上来,她知道男人喝酒了会怎么样,也知道醉酒下自己应该怎么做,她强装镇定,告诉自己解释清楚就会没事,于是暗自吸了一口气,努力把声音放柔放缓,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一个人在屋里很害怕,所以就出来找你,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我只是害怕,我很害怕,那个男的,那个男的,他……”
“他轻薄我……”她突然低低抽泣。
郎小西捂着脸,呜咽着,心里却想着另一回事:先泼他一身脏水,到时候他说什么还有人信?自己又是栽赃又是博取同情,如此一举两得的计策,真是个聪明的脑袋!男人嘛,怜香惜玉,见不得柔若无骨,凄楚可怜的女子,大抵是如此浅薄。
“你是哪里习得的禁术?”澹台扶御依旧冷冷的。
“我先前在仓俊大人府院里侍奉洒扫,后来李大人见我伶俐便讨了去,也在院中侍奉,做些添茶送水的杂事,我常在大人书斋里服侍,见久了他所描画的符帖,便记在心中,回去暗自练习,只想着拿来防身,他日不受欺侮。”郎小西使了全身力气,把话说得又酸又软,又凄又惨。
这样的招数是一百个一万个的好使。
但他却没甚反应,许是觉得内疚,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待她?郎小西暗自宽慰着。
“我不想惹出事端,只想避离……”她忍不住偷偷去瞧他,但见他面色水波无恙,一时更为不知所措。她只好又把头埋了下来,低声啜泣,“岂料那人咄咄逼人……我……我……”
澹台扶御冷哼一声,笑得极为阴冷,他一伸手一把揪过她的头发,“我再给你次机会,你再说说看。”
“便是如此,还要说什么呢?”郎小西彻底懵了,就算她演得略拙劣了些,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他不喜欢她硬着来,也不吃她温言软语的那套,这是怎么回事?
郎小西直直望着他,那深如碧潭寒如水的眼里仍是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点讯息,她不明所以,暗自揣摩,这个稀奇古怪的男子,他是恼了?哪里不高兴?怎么就这样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计策决然不是这样的。
“永夜漫长,够你再编几套故事,不过我耐心就这么点,你可想清楚了。”
还在威胁她。
“他就是欺负我了,你为什么不信!——你是怕他,你不敢!你怕他找你麻烦!”郎小西也觉得恼了,破罐子破摔得蛮横模样。
澹台扶御冷笑一声,伸过手来随便一扯,轻易便撕了她的外袍,露出包裹身体的里衣来。
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郎小西整个脸都白了。
他的牙齿咬在自己的肩胛上,湿热的气息烫得她左耳发红,被禁锢在头顶的双手由他牢牢的抓在手里,这男人的身躯,在他的身下,她几乎花不了一点力气。
震惊与恐惧吞噬了她。
她的泪唰唰地掉了下来。
“这才是你被轻薄了该有的反应。”澹台扶御松开她,冷冷说道。
突然失去禁锢的身体,仿佛没了支撑,瘫软在那里,她头脑发昏,却还是能听见自己心狂跳的声音。
她没有做好准备,要是知道这样,必定不是这样的反应。郎小西懊恼地想着。
一想到要与他同床共枕,她便自动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再去想。虽然她知道男人一样可恶,但是,要与他欢好,还要装得心甘情愿,她真是做不到。
她恨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伏下身段,婉转柔媚,曲意承欢?
“你还是不准备说真话,是么?”残忍的笑意蔓延上他冷薄的唇,深暗色的眼眸也更为冰冷,澹台扶御直截了当道,“那便什么也不用说了。”
她惶然地抬头。
他的黑眸比以往更加深幽,冷鹜的脸上带着一种嗜血的狠戾,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她想着不能坐以待毙,要分辩几句,但他已经知晓她的意图,冰冷的手指覆在她的唇上,“你是什么,又或者要做什么,都不重要,关键是,总有些手段会让人听话。”
他的手指蓦然用力,压在她下唇上,不快不慢、不轻不重地移动指尖,顺着她嘴唇的轮廓划摹。
冰冷的触感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空气像是凝滞住了,郎小西感到呼吸困难。
她抓着衾被的手已经满是汗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抖。
以至于他的手一离开自己的唇齿,她便立刻开口求饶。
她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澹台扶御黑眸微敛,冷冷地看着她,唇角却勾起细微的笑来,“只是现在我没这档子功夫,倒是便宜你了。”
“你不要太高兴,该算得账总会算的,你逃不掉。”捉弄一般的口气。
真真是个可恶的人。
约摸是先前受了一番惊吓,又被他戏耍着不能出声,心中愤然有气,郎小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而且他还在身边一尊佛似地躺着,叫人如何安歇。她想到几日前他威吓衡寂之要把他的嘴堵上,还真不是开玩笑,他那样的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现在叫她尝到这种滋味,真是叫苦不迭。她想着明天一早便去找衡寂之告状,给他看看澹台扶御的恶趣味,警醒一下他,让他考虑考虑是否还要与他来往。
身侧的澹台扶御闭上了双目,黑夜之中,他面色发白,后背淋漓大汗,先前受的伤,将军府的挟制,而今与阴阳二师的强斗,都叫他力不从心,他不是心生仁慈,是真的没有心思料理她。她还要处处挑衅,时时惹祸,说实话,这点拙劣的把戏,叫自己克制着不去戳穿,还真是不简单。
夜沉沉,星海幽寂,一丝风也不见。
她看着澹台扶御睡在外侧,也没有一点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真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她凑近了卖力听,依旧如此。莫不是那家伙又对自己下了什么邪门的方术,睡死过去,她心里头嘀咕着,便蹑手蹑脚要从里面爬出床下去。
“你再动来动去的不安份,即便再没有功夫,我也腾出点时间,好好收拾你。”
一夜到天亮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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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潦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