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袍 第127章 难看三分

春，二十五日，大雾。肃豫大军大举进攻夷陵，战事频频告急。郭效所守尺都亦遭猛烈攻击，困难异常。郤微趁着夜雾，率亲随弃城逃逸，浓雾散尽，被敌军发现，被困祁山，他向夷陵求救，苏绰自顾不暇，便派季孙漆昊领南泯军突围出去，前去相救。

季孙漆昊要对付的是赵寅正，他领军并不十分在行，反而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比较拿手，但他兵强马壮，又围而不攻，专门袭击救援的部队。好在季孙漆昊年轻有为，手段虽不够老辣强硬，但胜在中规中矩，又不屈不挠，因而双方一直相持不下，各自占不到一点便宜。

夷陵这边却战况惨烈，肃豫将绝大多数兵力集中于此，连番攻击，他布云梯，施雨箭，抛石车，掘地道，攻城伎俩无所不用，夺地手法多到应接不暇。苏绰长于野战，并不善守城，得亏有身经百战的崔懿匡助，但他纵有三头六臂，呕尽心血，在一波又一波大张旗鼓的短兵相接之下，也难长久抵御。正是艰屯之际，大将军洛烜咯血不止，终在一个狂风大作与大雨倾盆的夜里撒手尘寰，敌军知悉，擂鼓呐喊之声更胜，激烈攻打之势愈猛。夷陵大军连番受挫，又遭天陨神将之祸，军中士气大衰，已到无心应战之势，苏绰一筹莫展，处境越发艰难。

但轩辕琭所说的半旬尚有三日。苏绰原先还道多虑，是小看了他，如今还真是一刻也难捱下去。

同样是这种感受的还有郭效，轩辕琭叫他只守不攻，原道是个笑话，现在能勉强抵抗一阵子都是个问题。

羽都天郡，帝后寝殿。

“微儿被困祁山多日，是否要派兵相救？”

郤眺自然是心疼儿子的，但这个逆子既没有担当又无骨气，私自逃跑不算，跑又跑得不利索，落下这些事情叫他头疼。

郤昭虽然恼怒，但那毕竟是她兄长唯一的儿子，只得应允了事，“就叫那些先前奉召的援军领命速行，我再书信一封，给领兵的郭放，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那轩辕琭真是命大，我等百般筹谋、千般算计，派了一等一的刺客去暗杀，亦能让他逃出生天。”郤昭真是狠得咬牙切齿。

“娘娘不必担忧，西南战况不佳，这夷陵不出几日便要被攻陷的，到时候他大败而归，一样拿他问罪。”

“若真是如此，我就放心了。”郤昭将茶盏送到嘴边又放下了，“哥哥可有收到郭效的回讯？”

“并不曾。”郤眺连连摇头。

“那郭效也不识抬举了，我若不是看在外祖母的份上，一定会叫他好看。”她年龄不大，却颇有些成□□人的灵韵，攒眉蹙额怒斥的样子也十分的威仪，“这些年将他外放西南边陲，倒让他长了脾性，来与我们作对。”

“他暂且放着看，只要没有正面冲突，便还可以拉拢一二，我烦恼的是那个孩子，你可有音讯？”

那个孩子，是她日思夜想之人，她既希望能见到她，又希望永远不要见到她。

他见她陷入沉思中去，又提到：“越是置备重礼，这中州之子越会起疑，我看还得先找到白子司才行。”

月色皎皎，星汉稀廖。柔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李玉浮清俊的脸上，朦朦胧胧，仿若梦中之人。

梦中之人，李玉浮握着这绢白布，眼一直望向了无边之处。

“玉浮，王兄说让我下月满岁之时便参加祭典，你看，这女祭的衣裙好看么？”

好看，好看，你穿什么都是好的。若是你穿司祭的衣袍，我便去要了那太祝的衣衫，与你一道庇佑族民。可年轻的李玉浮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眉垂眼轻笑。

“唔，我道法咒术学得还不甚娴熟，到时候出了差错，可怎么办？”她忽然甜甜一笑，闪着那灿灿若明月初照池畔的那双眼眸，轻声请求：“你也在场呢，你可一定要帮帮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羞赧一笑，郑重地点了点头。

“——玉浮，求求你，求你放过他，你一直都帮我的，他不是罪大恶极的人，求你不要赶尽杀绝。”她一直哭，一直哭，装满星河的眼一瞬间坠下所有的明星，暗得不能再暗了。他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不知道什么是痛，什么是不痛，只有寒冷，冰雪漫天的寒冷。

“——我以我的亡灵起誓，以鲜血刷洗这满城的冤屈，以神魂涤荡这滔天的罪恶，以残躯坠入九重之深渊，永受无尽沦亡之苦，生而不死，死而不灭，灭而不亡——天地诸神，以黑火，以冰寒，以法雷，以一切痛苦之本源，焚我，消我，折我，无休无止，无止无休。

那纤细柔弱的身躯如利箭穿云而过，直坠羽渊。

李玉浮一惊，顿时醒了过来。

是梦？

他起身，拧了拧发痛的头，倒了盏酒，正待饮，发觉案前白裙已不见踪影。

他眉一皱，速行几步，将门打开，就见一袭白影从瀑涯之上直直坠下。在腾腾水汽之中，轻袅若白雾，缥缈似仙云，仿若是被疾风吹散。

李玉浮连退三步，面色惨白，生生不能动弹。

瀑水汹汹，他眼望着这清冷身姿若惊雷之势笔直坠落，一沉而不起。似是梦魇，若灵魂出窍，思绪已然飘空，身体不受使唤，若是提足，便如万顷之铜石拖住一般，不时头冒大汗，淋漓不断。

郎小西一下子坠入潭中，大量的凉水冲涌进身躯里，激流迅速灌入她心肺，仿若生死再度，亦如又遭重击，头疼得撕裂开来，心闷得喘不过气来。前尘旧事若书册翻卷，飞驰而来，急速而去。

在她失神之际，一具比这寒潭之水还要冰冷的身躯缠住了她，她听到自己的心跳，亦听到那具身体的心跳，以相同的节律，相同的间隔，相同的强度，一起跳动。

“赤蟒？”

郎小西大口大口地吐水，终而睁开眼睛，却只见一道白影。

李玉浮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慌乱来，他气息紊乱，连施咒法的手都在发抖。

郎小西的面孔一点血色都没有，仍旧挣扎着坐了起来，便要脱去衣衫，“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上的，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当是做梦——我真的没有——”郎小西一连串地解释，让本来平静安稳的胸肺又重重地咳呛了起来，直呛得她眼泪一股脑儿的流出来。

李玉浮心有不忍，将她湿冷的衣衫裹好，一面轻轻击打她的背，一面柔声宽抚：“不是你的事，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还是颤的，眼神也还是飘忽的，心神自然不宁。

郎小西似乎还不明白，他将她一抱而起，冰冷的嘴唇就附在她一侧的耳边，“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他声音低沉而温和，但他的面色比在自己怀中发寒发冷、不断打颤的郎小西还要难看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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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难看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