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令 第65章 天方楼

“孙老板，今日我来是为了朱老板在您这儿存放的一批银子。”

孙大发的眼睛里立即露出了警惕：“大人，为何要朱老板存放的银子？”

“实不相瞒，在下前几日查案的时候，发现朱记当铺城东的分铺里的一批银子有毒，而且已经毒死了三个人，特地沿着线索到这儿。”原榭说道。

孙老板坐着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同时也是在观察原榭的反应，他发现原榭今日来大发钱庄，只带了一个人，而且他又没有穿官服，心里便有了自己的如意算盘：“大人，为为民办案是好事，孙某人能帮得上的必定会竭尽全力为府衙提供帮助。但是……您今日这般贸然前来，又没有搜查的文书，孙某人真的是爱莫能助。”

“本官业已到此，还需要何文书？”原榭问道。

“大人，您有所不知，钱庄的事情可大可小，尤其是小人的钱庄，在全国各地都有经营的业务，如果在您这儿开了一个口子，明日某县要查库房，岂不是也得打开来？钱庄管的不是一个两个人的钱，而是所有大宋商户的钱，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一个小小的钱庄老板也担待不起啊！”孙大发狡诈地笑着。

孔令玄握紧了手中的剑：这个孙大发，当真是不知好歹！竟然这般话说！分明是推诿责任。

原榭沉默了一会儿，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孙老板，你想要的知府的文书还是提刑司的文书？”

孙大发抬手摸摸鼻子下的两撇小胡子，露出了一个奸笑：“原大人，我这钱庄开办的时候，是盐铁司发放给我的经营许可文书，所以，您要查办我的钱庄银子，还需要盐铁司的文书。”

原榭已经了然于心了：这个孙大发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哥哥孙大邦在盐铁司当差，只要他跟孙大邦说一声，盐铁司的调查文书绝对不可能签发下来。

“大人，真不是孙某不想帮您，而是这钱庄有钱庄的规定，我也不好坏了规矩。大人是新科状元，前途无量，对大宋的律令也是相当熟悉，想必也不会为了一桩小小的案子，就坏了规矩吧？”孙大发见原榭不说话，便继续火上浇油，让原榭知道自己的背景和实力有多大，让原榭知难而退。

“本官明白了，多谢孙老板指点。”原榭笑道。

“原大人是个聪慧之人，很多事情不必说透，一点就通。大人，要不留下来用个午饭？”孙大发说道。

“不了，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下次再说吧。”原榭站起来，抬手行礼。

“既然原大人公务繁忙，孙某也不好强行挽留。碧莲，送客。”孙大发朝后院喊了一声，那个叫碧莲的侍女迈着莲步款款走出来，走到原榭的面前：“原大人，小女替老爷送您出去。”

“有劳了。”碧莲走在前面，原榭和孔令玄走在后边，出府。

孔令玄有些惭愧，自己没有帮上原榭什么：“大人，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嘘！我们出去之后再说。不急！”原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走路的步伐甚是轻快，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刚刚碰了壁的人。孔令玄见他这般自信，便没有再担心的理由。对于孔令玄来说，原榭的话就是一切，他不需要想太多，只要照着原榭的话去做就好。

从原榭帮助他挽救了平乐寨之后，他就知道原榭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文弱书生，可是每一次在危难来临的时候，他都会有办法解决。仿佛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一样。

离开了大发钱庄，两人来到了大发钱庄对面的一座小酒楼里，这座高三层的酒楼名叫天方楼。这座酒楼虽然开在大发钱庄的对面，可是菜价并不贵，就连最贵的招牌菜烤羊羔也就五十文钱而已。

酒楼里坐着的都是在大发钱庄里打杂、做工的。大发钱庄开门很早，一般都在寅时末卯时初就开始开店营业了，一直到晚上戌时才关门。早上来开门的伙计肯定没办法在家吃早饭，就只能来到天方楼随便点几个小菜填肚子。到了晚上，戌时之后关门，回到家里，家中的饭菜估计也凉了，他们只好从天方楼里带点小菜回去。

到了中午时候，天方楼更是挤满了人。大家五六个一桌，有的没有座位的，只好端着饭碗蹲在天方楼的门口吃饭。一到了中午，这里就是人满为患，小二连跑腿报菜名的时间都没有了。

原榭和孔令玄没有看到店小二，只看到了挂着的水牌上面的菜名。“大人，你想吃点什么？”孔令玄问道。

“一荤一素就行。”原榭终于等来了店小二。店小二从后厨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木托盘，托盘里边放着十来碟菜。“稍等啊！两位，你们先慢慢看自己想吃点什么，我去给客人送完饭菜。”

原榭给他让了一条路，等小二把手中的菜碟子送完之后，他脸上的汗水还没有来得及擦，就先擦擦自己沾满了油渍的手：“两位看好了吗？想吃点什么？”

“小二！我的饭菜好了没？怎么还不上啊？”一个客人喊道。

“哦！等等，很快就好了！厨子还在做！”

“小二！我的酒呢？还上不上啊？我都快吃完了！”又是一桌客人喊道。

“等一下，马上！马上就来！”小二立即走到柜台后面，从地面的一列酒坛子抱起一瓶。

“一盘酸辣白菜，一盘煎鱼。”原榭说道。

“好嘞，两位，一楼二楼已经没有座位了，你们看看要不要去三楼？”小二问道，他赶紧小跑着去给客人送酒。回来之后，原榭问他：“三楼的价格如何？”

“比二楼一楼贵十文钱。要是两位不想上三楼的话，可以在一楼等，等他们吃完了就有空位了。或者是两位要是不嫌丢脸，可以在门口吃。”小二麻溜地介绍道。

“三楼。”孔令玄说道。

“好嘞。两位先上三楼，三楼的风景不错，背面临窗可以看清水河。正面临窗可以看大发钱庄。”小二笑呵呵地说道，“我这里有事忙着，你们两个自己上去吧。”说完，小二立即转身钻进后厨里，而后又托着一个大木盘从里面走出来，给客人上菜。

原榭和孔令玄走上三楼。天方楼的楼梯不算高，朴实无华，只有一摞没有打磨过的木头楼梯，没有上漆。他们走上三楼，三楼的地方不大，只有十张桌子，左边五张，右边五张。大概是三楼的价钱无端比一楼二楼多，因此打杂的宁愿坐在门口吃，也不愿意多花冤枉钱上来。天方楼的后面是清水河，打开窗后，河面上的清风习习吹来，好不惬意！而前面则是大发钱庄。

“大人，坐这儿吧。”孔令玄给原榭擦了擦临河的桌子。

“你也坐下吧。”原榭说道，他向窗外看了一会儿，外边有个码头，三个妇女在河边捣衣。清水河在这里的一段比较平和，水流缓慢，河面上漂浮着不少的浮萍。“这儿的风景不错，看来着十文钱花得还算值。”

小二很快就上来了，端上来一盆米饭，还有两碟菜，一叠是酸辣白菜，一叠是煎鱼，不过，白菜只有三颗，鱼只有半条，上面盖着厚厚的一层姜丝。

原榭看着小二送上来的菜，苦笑道：“三十文钱，就这些？”

“大人，将就着吃吧。”孔令玄将鱼身上面的姜丝拨开，伸手到原榭面前的碗边，想给原榭盛饭来着，原榭率先一步将手覆盖在碗上。孔令玄看着他，有些尴尬，悬在空中的手也不知道是该收回来，还是继续……

“我自己盛，你先吃，不用这么客气。”原榭笑道。孔令玄讪讪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埋头吃饭。

“令玄，等一会儿吃完饭后，你想办法潜入车队中查看，他们是不是要把有毒的银子转移出去，如果车上没有，就潜入府中看看，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今日之内找到朱九章那批银子。”原榭低声吩咐道。

“是，大人。”孔令玄应承下来，随即想自己去暗中查银子了，原榭呢？“大人，你呢？”

“我吃完饭会立即赶回静岳县衙门带人过来。”原榭夹起了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嚼了嚼，果真是嫩滑爽口，馨香四溢。“这鱼不错，你尝尝。”原榭看他一直在吃酸辣白菜。

“大人，你……”孔令玄想说我不在身边，大人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但是总觉得自己跟原榭说这话是不是不太合适，便有些迟疑。

“怎么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原榭看着他。

孔令玄话到嘴边，又改口了，变成：“没，就是想问问宋平他们去做什么？”

“等他们回来你就知道了。放心，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原榭很快就吃完了饭，他现在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刀一样，日夜南安，更别说慢慢品尝美食了，能吃得下饭就不错了。

“大人，你要不再多吃一些？”

“不了，事情比较紧急，我先回静岳县衙门，这是饭钱，一会儿你给店小二。”原榭急急忙忙地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这一两银子可以换一千文钱，他们刚刚吃的这顿饭也不过五百钱而已。

“大人，多了。”孔令玄看着桌面上的一两碎银。

“剩下的你先拿着，以后说不定还要用上的。”原榭说完，就立即起身离开了座位，朝楼梯走去。孔令玄看着原榭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仿佛扎了根针儿一样，似乎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在单相思。原榭对他，仅仅只是对待一个朋友的态度而已，毫无越界的行为。之前在马车中的原榭主动吻他，也不过是由于酒和迷香的作用，让原榭神志不清而已。

他拿起桌面上的银子，银子表面原榭的余温还没有散去，他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随后又自己从钱袋子里摸出一贯钱，这大宋的一贯钱规定有一千文，但是实际上只有七百到八百文钱，铸币的人故意缩减了份量。铜钱虽然变少了，质量也轻了不少，但是还是能当做一千文来使用的。这是坊间默认的规矩。

他吃饱之后，桌面上的菜碟子也都见底了：“小二，收钱。”

“好嘞！客官，您稍等片刻，小的马上就来。”小二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小二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才一路小跑着走上来，背部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他抬手擦了一下额头鼻子的汗水，“客官，五百文，那位公子呢？”

“他有事先走了。”孔令玄将钱递给他，等小二找回了零钱，便立即拿上佩剑匆匆离开。

晌午时分，大发钱庄的杂役、工人不是在吃饭，就是坐在阴凉的屋檐下休息，谁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太阳在干活。

孔令玄便绕到装着银子货物的马车旁边，他四下瞧瞧发觉没有人注意到他，便一溜烟钻进了马车中。他拿出一个黑色的罐子，里面装着半罐子水和一条小鱼，这是来这之前他在清水河抓上来的。

马车中的装银子的箱子都已经用封条封好了，在封条交叉的地方，还盖着红色的朱砂印，朱砂印上面的内容是：至道二年八月初九，大发钱庄印。朱红色大印的右下角还有一行手写的小楷，内容是经办人的名字，账房总管的名字……共计五个人名。

孔令玄蹲在箱子面前，拿出一个火折子，点起火后小心翼翼地靠在封条附近烤，给封条加热后，贴着封条的浆糊会慢慢熔化松动。他看时机差不多了，便轻轻揭起封条，将箱子打开一个小缝儿，他伸出两个手指探进去，夹出一锭银子。

他将银子小心地放进罐子中，金鱼被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银子惊吓到了，昏头昏脑地在罐子中游来游去。孔令玄看金鱼没有死，便知道这块银子没毒。他又从底下一层夹出一块，放进罐子里，金鱼再次被惊吓了，在罐子里撞来撞去，依旧没有任何被毒死的迹象。

孔令玄将银子从水罐子里拿出来，在衣裳上擦干后，小心点放回箱子里，然后贴上封条。做完一切，他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

“老李，这批银子是送去哪儿？”一个男子问道。

被叫做老李的人开口回答：“现在还不知道呢！等装好了车，三爷自然会告诉我们的！你急啥急啊！”

“老李，我这不是想提早知道路线吗？好安排一下自己的家人。”

“小萝卜，你可别在这里忽悠我了，你想安排谁啊？你家里只有一个老头子，要怎么安排？你家那位老头子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人家也不需要你安排啊！”老李朗声笑道。

“唉，实话跟你说了吧，老李，我想提早知道路线啊，是为了跟朋友提前打好招呼，要是他们有需要捎带的书信东西的，我可以在运送银子的同时，钻点小钱。”

“就知道你是个鬼机灵。我实话告诉你，三爷跟我说了，这批银子是送到泉州的。泉州跟咱们这里可是隔着两千多里路呢！你不要说出去啊，要是你想帮谁捎带东西，现在就赶紧去办妥了，不然等会儿上路之后，三爷可不会让你返回来的。”老李说道。

“是是是，谢谢老李啊！我要是赚钱了，指定少不了你的。”小萝卜抬起手来拍拍老李的肩膀，随后转身小跑着离开。老李也往天方楼的方向走去。

孔令玄听到外面没动静了，这才敢慢慢掀开帘子，朝外面窥探情况，这时候天热日头毒辣，街面上连条狗的影子都没有，更别说人了！大家都挤在大发钱庄门口那两棵高大的榆钱树下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