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说爱?她的孩子才多大?即使阿维是特殊的,即使他没有夸张自己的感知,怎么偏偏是谢理……
安穆蕊倍感荒谬,没有直接否定安迩维口中轻挑随便的爱,她从不对未知领域下定义,她劝安迩维不要付出无用的真心:“谢理只是一个克隆实验的残次体,就算……就算你是真的对他另生情愫,他不需要,也不会回应你……”
安穆蕊说得稍显激动,手上用了点力。
门开了一条缝。
意外的,安迩维看见的,不是谢理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少年红润的唇被咬得发白,和他对上视线,只看见躲闪后留存的眼波。
安迩维饶有趣味地看向他,惊喜而亲切地说:“哥哥,你回来啦。”
完全没有告白被本人抓包的尴尬。
所有的不自然都留给了安穆蕊和谢理。
“你们……”安穆蕊看看身边这个孩子,又看看门框外的谢理,神色几度转变,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这样的气氛里,谢理只能选择忍耐,双手在过长的袖子里悄悄捏成拳,主动和两人打招呼:“夫人好。安……安少爷好。”
安迩维笑道:“这么喊太生疏了吧。”
当然,谢理惯常称呼他连名带姓,也没有亲密到哪里。他这么说,只是想给谢理难堪。
他装得落落大方,失礼的视线从谢理的手臂草草掠过,只停留在他的服饰之上。
谢理总穿着校服,欧盟大学生物医学预科部也有制服,是款型类似医师袍的改款绿边黑色斗篷——安迩维在谢理入学的第一天,在安穆蕊废弃的工作通讯器上看见过,一长串孤零零没有任何回复的讯息中偶尔夹着几张群体照。
他随心所欲地抓起通讯器,打下了唯一的回复。
没别的,他只是觉得谢理这种少有的穿着,很新鲜。
至少比现在身上穿着的,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青果领羊毛印花外套,好看得多。
这种软软糯糯的服饰,显得他太像人畜无害的食草动物。
他是吗?他分明不是。这只是引人不设防的把戏!
让他看着火大。
空气中焦灼了那么一息,安穆蕊并未清晰感受,下意识看向了他。
“抱歉,我只是看到哥哥,太高兴了。”安迩维笑着,收敛了身上的气息,泄露的气息很快消散。
空气的一瞬突变,照旧发生在谢理不知情时。他只能隐约可以从两人的表现,有所猜测。他不会像一直不知道安迩维有多恨他的安穆蕊一样,轻易被安迩维粉饰太平的话瞒住。
他确信,自己又惹对方生气了。
谢理浑身僵硬,努力忽视安迩维的存在,和安穆蕊请示:“安夫人,我回房间拿资料……”
这就想逃了。
安迩维勾了勾嘴角,在谢理走后,随便找了个理由,想跟上去,被母亲喊住。
安穆蕊:“你们之间……”
安迩维急着逮人,怕有人一转身就没了踪影,信口胡说:“我们两情相悦。”
安穆蕊忍不住抱起胳膊,神情摆明了不信。可儿子面上精神奕奕的光彩,让她没有立场说行或不行。
两人僵持了十数秒,她总算在安迩维不管不顾离去前,说了他似曾听闻的一句话:
“注意分寸。”
安弘济让他悠着点,母亲也说了类似的话。
看,只要所有的事正常发展,谢理永远走不到他们心中。
他扬起焦躁等待时收敛的唇角,没有回话,迈开长腿,一路上谁都没让他多看一眼。带着簇拥在他周身如保护色一样的气息,也无人敢不识相地上前干扰他。他目中无人般走向谢理位于地下二楼的房间。
住进温室庄园后,谢理一开始是在地下二层的病患监护室,后面收拾了一间器材杂物间,搬了进去。比起其他地方,潦草陋室,比古堡楼上的保姆间还要狭小,阴暗逼仄。
幸好杂物间暗窗外有一处天井,照向花园的光,也会抠搜地向天井分出一束。
微微透光的暗窗前摆了一张书桌,安迩维风风火火到时,料想谢理定来不及逃,却没想到谢理会悠哉到坐在椅子上等他。手臂边挨着的,赫然摆着一叠他整理打包好的资料书籍。
运动鞋底摩擦地面发出悉索声响,愈来愈近,充满压迫。
右手小臂撑着桌沿,谢理转过小半身子朝向门口。左手捏成拳,在他的大腿上,成为他另一条脊柱,支住不住佝偻起的身躯。
谢理努力维持沉稳,却在安迩维进入房间后,背手锁上门时,面上的平静撕裂开来。
安迩维抱着胳膊,放慢了步伐继续逼近,最后隔了点距离,不至于让谢理发现他额角细微渗出的汗。
他低笑一声,问:“是害怕和我同处一室?还是,因为我说爱你,害羞了?”
谢理这才敢瞧他,灰眸颤抖,咬得发白的唇没抖,缓慢开合间,送出说得轻巧的话:“你在撒谎。”
安迩维笑得玩味,“怎么就不信呢?”
言语间他慢慢靠近,直到膝盖抵上他的手肘,腰间的衣服布料蹭过谢理敏感小巧的耳垂。宽大的手掌摸着谢理柔软发丝,那么轻那么暖,倒真像长辈对小辈的亲昵,可惜面前这个作为胚胎的时候比自己晚成型,作为人比自己还早十一天出生。
什么都不是的界定模糊者。
安迩维看着谢理的发旋儿,觉得这明明,也很像情人间的爱抚。
`
但,他们不是,不可能会是。
想象令他恶寒。
粗鲁地扯起谢理头发,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行为不当。没办法,他太长时间没见到谢理了,在其他新人类面前,端着装着,太久,太累。
谢理不就是拿给他泄压放松的吗?
谢理觉得疼,他在抖。
凑在谢理耳边,安迩维重复呢喃:“怎么就不信我?我之前,还不够喜欢你吗?”
无尽的尖刺已经刺入谢理的皮肤,一句顺从的话,可以让施暴者立马收手。谢理不是不知道如何讨好他,可他就是不做,像是在用自己天生的忍耐力,意图和他拼个输赢。
谢理颤抖着,燃烧着,他是一杯满溢的水,身上的湿意增添没有上限。
安迩维知道,如果对方再冷漠不作答,他坚持下去,只有谢理脱水死亡,才能为这次的争执画上句号。
他心想自己无须在意这个结局,不经心地笑起来。
许是这几个月的积攒的压力得到舒缓,往谢理身体不停灌注气息的速度还是减缓了。
谢理得以喘息,咬紧了牙根,没被汗液刺痛的那只眼,努力看向安迩维,瞳孔震颤着,“你……是骗子……不值得信赖……”
好样的,曾经驱逐猎杀他的惯骗,指认受害者的他,是骗子。原来谢理是这么看待曾经他付出的努力。
安迩维瞧着谢理狼狈不堪的模样,暗骂活该,面上脾气很好似地说道:“没错,我是个骗子,你也不是第一天见识了。”
“……不过,你真不想听听我的真心话吗?”
他不讲话时,房间里只有谢理压抑得很小声的喘息声,这样新鲜的声音过于悦耳,安迩维认为自己留下谢理,就凭折磨他让心情转晴这点,也远赚于谢理给他带来的隐患。
他凑在谢理耳边,叙叙说了一番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淡漠,语速很慢,生怕谢理错过任何一个音节。
说完后,他收了手,笑眯眯地蹲到谢理面前,轻声问:“记住我说的话吗?”
谢理失神地看着他,宛若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平缓了呼吸,轻轻点了两下头。
安迩维不算满意,“重复一遍。”
谢理麻木地说:“我像没有情感的人型机器。你不可能会……会喜爱我,你发自内心,厌恶我。”
“你必须一辈子记得,我永远恨你。”
与语言相反的,是替谢理擦去脸上汗水温柔的动作。他轻轻捏起谢理的下巴,提醒他做一个礼貌的孩子,说话时记得看对方的眼睛。
交流时,重要的不仅是言语,还有双方互通的心灵之窗。
“没有外界的干扰,我对你的恨,就是你所谓的永恒命题。继我是怪物后,亘古不变的又一真理。”
脱离了他的控制,谢理喘息好一阵,消化了那番话后,蓦地问:“感情究竟是什么?恨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那双灰色的眸子出现过类似的情绪,学业遇惑时,也是这样。
这是师长一致认为的好学的乖孩子。
“这些书,都没教会你什么是感情?”
安迩维拿起桌上一本天书,硬皮精装的书里面装着太沉重的知识,他随手把玩着,沉甸甸的,很适合做健身器材。
谢理柔柔弱弱地摇起头,让他看得有些恶心。
却未曾想过,谢理的下一句话是:“我知道高兴和生气,你教过我,是你让我明白的。”
安迩维拥有天生的魅惑力,周遭人会因他开怀而欢乐,哪怕是谢理,也避免不了,他理他太近了,两人的独处又太久了。
而生气这样的情绪,是唯一那次跟托因比聊天,发现安迩维骗他时所感知。
书差点从手指间掉落,为这点窘态,安迩维将书一把拍在桌上,巨大声响令谢理浑身一震,他起了火气,“你又打什么算盘?这算什么?突然讨好我的奉承话?”
“……”
谢理照旧无言,安迩维认为他没想好怎么圆谎,他嘲弄道:“……你的把戏,就是装作三岁的无知小孩?”
谢理低垂的眼睫,难以掩盖眼中的落寞,“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不信……就算了。”
室内热波频频,安迩维竭力遏制心头的火往外蔓延,“你凭什么倒打一耙!我不屑揭露你可笑的伪装,你就以为你是清高的圣人,断情绝爱了吗?不恨我,你为什么想要除去我?”
“我要保护安夫人,我并没有想除掉你。”轻声的话像虚弱的梦呓。
说太多次了!烦死了!他当然知道!
令他始终无法想明白的是:“毫无质疑,你爱我妈。就当你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爱吧……对母爱的渴望,让你撞了南墙也不后悔。我为了靠近你,做了那么多,桩桩件件,没法让你在意我,甚至都没法让你感受到我对你的感情吗,哪怕一点点?就一点点啊!”
谢理茫然地看着他,眉毛变得扭曲,在记忆里努力搜寻着,他说的桩桩件件到底是些什么。
学霸的记忆力超群,然而大多事,谢理都在事发时的致谢或道歉后,当场遗忘得差不多,因为他并不觉得这需要牢记在心。
除了好闻,谢理和那些个麻木不仁,看他看猴似的新人类们,没有任何区别。
在他们眼中,他总是特立独行、自我鲁莽的愚者形象。
他从前,怎么就会,中意这么一个并无特殊的人呢?
“之前,没让你感受到我对你的喜欢,是我的错误,不,应该说是失误。那些时候,我居然奢望着,你会对我的感情有所回应。”
安迩维露出一个真心的笑,他发自内心地看不起自己,是对从前的自己的嘲笑。
“最贱的,是不是唾手可得的?”
谢理默默看着他,良久后,迟钝地说:“对不起。”
尽管听不懂,不明白,饶是他,也该晓得,在安迩维看来,是他犯下太多的错。
“用不着虚情假意地说对不起。我欺瞒我妈妈,不说你和你的仿生人的都做了什么,让她继续对你感恩戴德,收留你收养你,也不需要你专程留下来和我说什么谢谢。”
“既然对我无情无义,你最好贯彻到底。也记得我的话,我今后只会恨你。”
想到自己某些瞬间,又会因为谢理的一言一行,痴态复萌。他必须,不知疲倦、周而复始地吐露那个字眼。
他一遍又一遍,诉说着自己的恨意,比起担心谢理忘却脑后,他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容易动摇的情感。
“你不需要感谢我替你隐瞒,你只需要服从我的所有命令。把这个看做你最习惯的达成某个目的的代价,就容易接受多了,不是吗?”
不论有没有真实的歉意,谢理为了留下,自然说不了不,但他半天也不给肯定答复。
安迩维有些乏了,坐在书桌旁的木架床上,手脚懒散地敞着,命令道;“还记得之前我们的实验吗?让我排解压力。”
谢理往后仰,狭小的房间,避无可避,怎样都不是聪明的反应,他的双手在自己的腿上,不敢挪开半分。
安迩维从鼻子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哼笑,“放心吧。我才发现,‘亲吻’反而是减轻惩罚的奖励。以后只会疼,就像刚刚那样,你不是忍住了吗?”
话是这么说,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接触,心中某种不快反而激增。
安迩维立马毁诺,垮着个脸,跟完全无力正常沟通的谢理,要了他的一只手。
被如此支配,理智残存也无法拒绝,安迩维拽过了他的右手,随口安抚:“放心,影响不了你个左撇子,继续学习深造。”
紧接着,他用力咬破了那截雪白的腕子,在避开动脉的位置,留下了深可见骨的牙印。
掌心的疤痕可真丑,但这里留疤了,没关系,最好能留下永不消除的痕迹。
向他赎罪的人,他会重新,打下属于他的,毫无杂质的烙印。
撕破血肉的痛苦只让谢理闷哼一声,很快,唾液与血液的接触,成了某种安抚剂,麻痹了谢理的大脑。
他再次完全失去了他引以为豪的忍耐自持,低声下气地求安迩维:“你可以教教我,什么是爱吗?”
这就是谢理毫无掺假的内心渴望,但是想必,他这份欲求,也不是为了他。还不是因为安穆蕊点破他,只是一个不会回应情感的残次体。
生理缺陷如何突破?
安迩维冷漠地拒绝:“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