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飞行器时,安迩维漫无目的地联想自己因为体弱无力,驾驶失误导致空难,他这个社会隐患自然就不存在的画面。
安穆蕊会为他的意外离世自责不已的,他暗骂自己一声,中断散漫颓唐的幻想,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根据飞行状况灵活调控着机器。
飞行器里仅有的燃料,可支撑南下飞行的最远距离,在纽西兰南岛的奥塔戈地区。
南阿尔卑斯山脉一代,雪山连绵,风雪呼啸震耳发聩,机器迟迟无法降落,眼看燃料即将耗尽,安迩维咬咬牙,最终飞进昆斯顿城的“潘多拉”层里。
昆斯顿也称皇后镇,被险峻雪山包围,北靠景色优美的瓦卡蒂普湖,头顶防御层,暴风雪肆虐不及,平和期时为了节能会开放防御层,成了冰雪的乌托邦,是地处偏远的旅游城镇。
因此,昆斯顿有运用几百年的民用旧机场,安迩维将飞行器停在了这里,窗外的雪依旧下着,很快将飞行器的滑行轮覆盖住。
他心很大,久违的,一觉睡到天明。
然后被饿醒。
飞行器里面没有生存物资,看起来当时还没有为他们母子打包好行李。
安迩维却在自己的衣兜里面,发现了一张蓝色消费卡。
谢理真是计划周全。
他之前下令让侯元洲冻结这张卡。它现在出现在这,不是谢理的侮辱,里面还有钱,侯元洲还未来得及处理。
他也不清楚,当时被他影响的温室庄园里的人,状况怎样,但是既然没出大事,想必是没有性命危险的。
风雪里,他给自己打了一支溶解剂,他记得谢理说过,安穆蕊只能在自己打了溶解剂,才能进入到古堡地下二层。这种药剂能让他失去行动力,也能短暂控制他体内的细胞活动,内里的激素分泌受到抑制,往外散发的信息素就不会那么强势。
趁着夜色,他闯进无人自售店铺,添了一周的物资。
这一次莽撞的出行换来的不仅是衣物和食物,他看着自己食指骨节上的冻疮,发现低温地区果真对他有抑制效果。谢理故意留下的溶解剂因为他逐渐生成的抗药性,没有多大麻醉效果,却能有效控制他浑身发热的情况。
这比之前每一次的效果都要好。
这很奇怪,之前的溶解剂是没有这种奇效的。
否则,安穆蕊也不会一再感慨,山穷水尽。
一周后,食物没了。选在旅游淡季的一个清晨,天蒙蒙亮,他走进了皇后镇。
空旷的城镇里,他火热的信息素短时间无法囤积,带给路上零星几个居民的影响并不明显。
小贩们觉得心脏热得猛烈收缩那么一阵。
在面前那位,把自己包裹得很死,像是瘟疫病人似的奇怪客人走后,那种难受的感觉就消失了。
他们只是觉得这个人的穿着言行,给他们带来了心理上很大的压迫,并未想到其他。
借此,安迩维是觉得自己有好转的。
他甚至觉得,造成这样的现状是因为,他离开了他的愤怒源头,谢理。
这种猜测也并非没有道理,他的身体确认是不可变量,唯一变化的,只有他远离谢理后,短暂忘在脑后的仇恨心理。
随着时间流逝,谢理留给他的印象,居然只留下了两个确切的事实:一个工于心计的感情骗子,以及他想破头都不明白的,说亲谢理就亲下来的吻。
能够感知吸进身体的冷空气,这种冰冷在渐渐平息他烧坏了的脏腑和脑子,他好像慢慢地,走出了前段时间的失控、疯狂、暴怒。
直到一日,他再次试着走进一家中式早餐店。
小小早餐店里的人不少,他看菜单的时间长了些。什么都想尝尝,最后什么都没来得及点。
离他最近的顾客没有任何预兆的倒了下去,是一对母女。其余人也是昏昏沉沉的,一时都无人去搀扶地上昏厥的人。
只有他一个人,清醒却茫然地立在点餐窗口。
他没能多停留,只仓惶逃离——往空地上,往雪山脚下,向无人之处狂奔。
花了一周时间,四处游荡,真让他寻到隐居的好去处,瓦卡提普湖西岸的一个被雪掩埋的小镇,格林诺奇。
没有防御层的无人小镇背靠高耸雪山中间夹出的秘林,半是湿土半是积雪,植被茂密,巨大的一片山毛榉树林中,藏匿了大量动物的气息,多年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唯一一条上山路,还是安迩维摸索出来的,并且很快,被落雪掩埋。
相距百公里的皇后镇因为闭塞,许多物品有价无市,自动售卖店铺的东西很少,安迩维能买就买,买不到的,就在格林诺奇废弃小镇里面挖雪,忽视面带微笑的冰冻尸体,翻找百年前可用的古董。
他徒手拆了几间屋子,竟也翻出许多深埋的好物:
烧柴的移动壁炉,可以取暖,也可以烹饪食物;
破损的捕猎设备,稍稍修下,仍可以使用;
太阳能发电机、净水器、空气净化器……最好都带上,他还不知道长期暴露在大气漏洞下,直面极端天气潮会发生什么,这些现在看起来累赘的物品,说不定将来能派上很大的用场……
一个月的时间,陆陆续续把隐居所需移到山毛榉林中,消费卡里紧巴巴的二十万联盟币成了不变的零。
他选择速战速决,挑在了雪停风驻的一日傍晚,耗完飞行器最后一点动能,看着那只机械鸟,从悬崖绝壁跌入雪山峡谷。
轰隆巨声后,扬雪平息,一片粉碎。
接下来,他没有急着前往格林诺奇,而是枕在皇后镇的镇外废屋,在靠近新人类的安全范围,待上一个夜晚。
他手里攥卡里兑出的最后二十币,身边放着仅剩的两支溶解剂,决定在明日的早晨,去镇里的中餐小店,买最后一次牛肉生煎。
他想记住这个味道。
他在嘈杂声中苏醒,抬眼看到的,破了个大洞的屋顶上天空的色彩。
像是一种春天盛开的路边小野花,米粒大小,蓝紫渐变。安迩维无知,不知其名,很喜欢其间的淡蓝。天空正是将那样温柔小意的颜色,涂满了整块画布。
颜色很梦幻,这样的颜色的天空是真实的。
天际划过多架飞行器,他听到的噪音一部分来自于此,更近的噪音,是源于推开门,看到的皇后镇流动的巨大人潮。
不知何时,“潘多拉”防御层打开了。这意味着,南阿尔卑斯山脉一带,迎来了平和期,WMO根据将来一周的大气流动,批准了三天的防御层开放期。
也就是说,皇后镇的旅游开放日到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安迩维的手还握在旧屋的门把上,远处人们的欢呼声,礼炮声不绝。
一发礼弹蹿上云霄,五彩的烟雾绽放出文字图案:
——【欢迎莅临皇后镇冰雪狂欢节!】
巨大的广播声呼喊着:
雪上运动、冒险活动统统开启!
冰雪极限运动的天堂,等候各国各地人民光临。
多人的狂欢场所,安迩维不是没见过,球场、运动场、宴会、派对……都是无比热闹的。
可是再盛大的赛事、再隆重的庆典,都比不上,眼前的场景震撼。
他感知到的每个人的气息比原先的强了几百近千倍。
有人滑着雪接近他身处的小屋,让他看清了游客的神情。
瘦高的中年男子,动作豪迈,姿态舒展;青年女孩,远远向对岸的他打招呼,还热情地问他怎么过去的,就算安迩维没有回她,她也精神抖擞地另寻他人聊起天来;披着国旗的一家三口,挑了个位置,跟湖水雪山蓝天合照……
能看见的所有人,都是微笑着的。
这个世界似乎不一样了。
安迩维被空气中洋溢的热络信息,刺激得打了个激灵。
不管这样的气味好不好闻,感觉舒不舒服,安迩维只觉得兴奋。
像是他原先身处的,静谧了十多年的世界,一下子充满了各种友好的声音。
当然,他不是聋的,是世界上的其他人,忽然能够发出声响了。
他尝试着,想要用自己的信息素,和其余人尽情地交流。
在发觉自己的气息仍然强势,他将剩下的溶解剂全注入身体。
加倍的量没让他失望。
一支岩浆变火海,两支的量如同冰川巨浪,将他扑成未熄的火苗。
一瞬间,心脏仿佛被冰霜冻结,停跳了四五秒,使得安迩维一张脸变得铁青。
为什么……
他感受到了谢理的气息。
不是外界,是稀释在他血液里,流动的药剂。
安迩维盘坐在地上,盯着眼前两支空了的注射器,他们看起来和密室之中,谢理先前给他打的每一支都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这里面有谢理的味道。如果不是他贪心的,一次性注入了两支,感知到了那可以不让他知晓的微量物质。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仍是谢理的杰作。
像是瞬间把他全身的细胞,按到液氮之中,遭到冰封。
他的火得以熄灭。
是Λ物质……
安迩维费力地站起来,趔趄时踩碎了地上的玻璃注射器。
他的视线模糊,旧屋破洞的垣堞外,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徘徊。
他迫人的信息素失去了威胁,新人类可以接近他了?
好冷。
他喘息着,面前的白雾越来越少,他的体温越来越低。
他终于明白他带走的骨骼肌溶剂,和过往注射的有什么不同了。
是否含有Λ物质的区别。
谢理知道,他体内Λ物质对他的压制。因此,又做了一个局。
安迩维真不明白,谢理怎么就敢笃定,他走时会带走这些药剂,怎么就还会把这些东西注入到自己身体里去?
自己身上究竟还有什么,需要谢理谋划才能得到的。
谢理还毁他毁得不够彻底吗?是觉得他现在摔在谷底,他还需要用脚踩着他的头,碾碎他的头骨吗?
Λ物质有镇定效果,却不是压制安迩维信息热的好药,至少是不可以直接大量注入身体的,否则安穆蕊早就撇开谢理,用这种物质对安迩维展开治疗。
迷迷糊糊思考着,求救的意识已经让他走到了雪地上,面前横着的,是风平浪静的湖。
湖的这岸,泊着一叶小舟。
他的求救信息薄弱地散发着,无人接收。
旅人们全在岸那头围着巨大的火堆载歌载舞,把他的信息拒之门外。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船显得诡异。
湖水倒映出的脸,毫无血色,配着倒映的美好的天光水色,安迩维很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可他不想死。
他要找到一处温暖的地方。
只要是温暖的地方,就可以活下来。
用手作桨,偶尔伴一阵好心的风,吃力的小舟载着他往岸那边驶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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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