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谦岫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医院,他看着沈长风捏着张单子从化验出走回来,就露出些不开心的模样来:“等他们送过来就好。”
“我去拿方便些。”沈长风在他身边坐下,这家私人医院专门给他们开了一个小房间问诊。
现在已经结束地差不多了,房间内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沈长风从一旁的购物袋中掏出一个保温杯,倒了点热水,递过去给白谦岫:“石斛花泡的,清火。”
白谦岫依然皱着眉头,接过那杯水,轻轻吹了吹,开口问:“你最近找人盯着点韵水,我怕她再做出些什么没头脑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瘦长的手指按在鼻梁处,依稀可以从他紧锁的眉目里分辨出他往日清秀干练的模样来。
沈长风依旧是笑:“不要紧,小明陪着呢。”他像是想起些什么,又劝解道:“是个周到的好孩子。”
“周到什么?”白谦岫困扰地按了按眉心:“也不过半大的孩子。前些年知道不是韵水生的,不敢来见我,好歹还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如今好了,干脆问都不问一声了。”
沈长风笑了笑,低下头去看手里那张化验单。
他老花,从兜里掏出一副眼镜细细地看着,用手指头一项项比着对下来,乐呵呵道:“不错不错,都再正常不过了。”
然后又劝道:“年纪大了不比从前,有些东西该吃还是得吃。”
白谦岫斜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吃不下。”
沈长风也不强求,将化验单整整齐齐折叠好,放进他随身带来的那个购物袋里。
白谦岫看着那个皱巴巴的袋子又是一阵不耐烦:“年纪大了?现在带着这个东西出门了?”
“前些天跟沈浩去超市,就带这个袋子。今天顺手就带回来了。”沈长风有些不好意思,沈浩是他侄子,也是少数几个跟他还算亲近的后辈。
隔三差五会接沈长风去家里住一段时间。但沈长风怕自己走了白谦岫那边没人照看,一般也就住个两三天就回山里了。
“明天还是八点去夫人那儿?”
从山里出来一趟要坐两小时的车,白谦岫受不了长时间的颠簸。
每年做完体检就顺带去城郊墓地看白韵水的母亲,也就是原先的白夫人,省得再多走一趟。
沈长风拿出他那只老年机确认了花店老板的信息,这些年去看白夫人要买的鲜花都是白谦岫亲力亲为。而白谦岫的亲力亲为,就是让沈长风去找家花店,然后两人亲自去取。
白谦岫顿了顿,看着沈长风斑白的鬓角,正有些吃力地辨认花店老板搬迁后请给的地址:“这次叫上韵水吧。”
“唉,好。”
沈长风跟着白谦岫出了门。他年纪大了,没能听见走在前面的那人低声叹息道:“这也算是我最后一次去看她了。”
过去的,就过去了。
毕竟现在一把年纪了,还能有个人陪在身边多难得。
阿沁,和我白头到老的那个人也终究不是你啊。
沈长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订了一束木槿花。
他抬起头,眼睛有点模糊,叹了口气,揉了两下眼睛。发现还是跟被汗水糊了一样,便懒得再管了,总归是老了,他揣起眼镜放入口袋。
“这是...”沈长风跟着白谦岫走了一阵,才发现他们没往出口走:“还有事吗?”
“哼。”白谦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都多久没做体检了?”
“我做什么体检啊?”沈长风依旧弯着眼睛,拎着那只购物袋。
白谦岫看着眼前的老头,那个时候明明是个挺拔英俊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西装撑着架子,平日里不常笑,时常皱着眉,处理那些沉重繁琐的文件时,会拄着一支钢笔对着太阳穴。
怎么老了就这么爱笑了?
“你早些年烟酒不忌...”白谦岫看着他,伸手指着等候区的椅子让他坐下:“昼夜颠倒,老了还不做体检!”他有些气呼呼的样子。
那些年他和沈长风忙着处理白家上一辈丢下的烂摊子,曾经一个礼拜就休息在办公室的那张长沙发上。而沈长风一个人在酒桌来来回回应付了好几拨人。
本来沉默寡言的男人硬是磨得圆滑爱笑。
而本来养尊处优的少爷,也硬是变成了脾气古怪,苛责下属的上司。
他记得相册里的那张照片,他们两个都穿着西装,刚剪完彩。那个时候沈长风刚从宿醉中清醒过来,看见眼前那个面容一向清冷的少爷难得地露出狂喜的面容,告诉他他们的公司终于上市。
两人提起以前的事情都有些唏嘘。
白谦岫坚持要沈长风做体检,沈长风也不好再推拒,跟着在一旁坐下来。
这个医生是白谦岫早就叫人预约好的,是个有名的专家,很难约,最近刚回国。
沈长风早年胃部的那点阴影,一挂心就挂心了五十多年。
沈长风一直属于放任自流派,坚信毛病都是查出来的,也就对白谦岫的体检上个心。反倒对自己的不怎么在意。
等到叫号时,白谦岫细长的手才一把从沈长风手上扯过那个购物袋,攥在自己手里。
依旧是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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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的时光总是昏昏沉沉的,细密的竹帘将凉意笼在略显昏暗的室内。
两人半搂着在沙发上窝了半天,易幼清的手捏着姚远修长瘦削的指骨,差不多都要将他身上的骨头都按了个遍。
“我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易幼清突然开口问道,嗓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姚远靠在易幼清身上的身子微微一僵,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些什么。
原来如此,难怪如此。
他不动声色地从易幼清身上挪开了点身子。
也对,对方不是第一次有娱乐圈的情人,自然知道用什么样的办法能够讨情人的欢心。
就像当初不遗余力地将资源给了陆成微,现在也肯不遗余力地将热搜流量给他姚远。
易幼清像是无所觉地伸出手指滑过姚远的脸颊:“不看看手机吗?”
“不看了。”姚远侧过头,对着易幼清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原来他们之间,还是挣不开这层关系。
“看看吧。”易幼清坚持道。
先前上午和赵婉容一起的那条热搜已经下去了,而“陈燮”“姚远”分别顶上了热搜。
这效率是真高。
姚远笑了笑,看向易幼清,客气地道谢:“麻烦你了。”
易幼清没有回答,两颗眸子像是含着清清凉凉的水,看着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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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温度总是来得凉爽些,过了午后,气温就下降了不少。
姚远看着易幼清熟练地翻过那一块陡峭湿滑的岩壁,随即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沁人心骨的凉意,带着水生植物的清香。
“这是?”姚远迟疑了下,望着那一小潭碧悠悠的山水。
“把东西给我。”易幼清伸出手来。姚远反应过来,将怀里那只毛茸茸的东西递给易幼清,看着他毫不客气的将狗扔进潭水里。
“你小心点。”姚远皱了皱眉,这狗刚开始黏起他来,他就开始舍不得了:“东西年纪也挺大了吧?”
“长风抱它来的时候我才高中。”易幼清挽了裤腿,踩在边缘那些光滑的鹅卵石上。
东西倒是在一旁欢快地刨着爪子,比在地上跑的时候灵活多了。
“怎么给你找到这儿来的?”姚远踩着水也和他一同坐在岸沿上,水很凉,姚远嘶了一声,又将脚收了回来。
易幼清垂着眸子看着远处那块青色的山石,淡淡道:“跟我外公吵架,不小心摔下来的。”
“后来一吵架就跑这儿来了,只有长风知道。”易幼清扔了块石子在游远了的东西旁,看着那狗机灵地折了回来。他止住了话题,侧过身,拿手拉过姚远的手腕,问:“姚远,你为什么不开心?”
他的手因为浸在潭水里的缘故带着冰凉的寒意,姚远将他的手拉了下来,没有说话。
他突然将上衣扯了,扔在一旁,向潭水下方扎了进去。
易幼清盯着毫无波澜的水面看了一会儿,周围偶尔传来清脆的鸟鸣,山涧清水淌过的声息爬在他的心头上,他突然慌了神,喊道:“姚远!”
没有回应,易幼清有些慌张起来,站起身来。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别开玩笑了!快给我上来,姚远。”
水面依旧是出奇地平静。
易幼清没有再犹豫,水很冷,他的思绪有一瞬间几乎要冻僵在里头。
眼前是墨绿色摇摆的水草,耳膜处是水流的声音,像是旖旎的水妖隐匿在深处。
“姚...”一张嘴就是冰冷的水流从唇齿间流过,易幼清呛了水,浮出水面来。
“你是不是有病?”易幼清喘了口气,盯着眼前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抹了一把脸,开始往岸上爬。
姚远看着他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连带原先嘴唇上的那一丝血色也退去,沉着脸坐在一旁。衬衫的纽扣在他怒气未消的动作下扯松了几颗,却依旧因为潭水的原因湿答答地贴在他身上。
“幼不幼稚?”易幼清从上往下俯视着姚远,他的碎发**地贴在额上,语气冰冷。
姚远看着他,连带一旁游累了正仰着肚皮打滚的东西都意识到两人之间骤然降温的气氛,翻起身来瞧着这一出好戏。
“你也会有生气的时候吗?”姚远伸出手,撑在岸上,唇角带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难得。”
易幼清沉默了会儿,他俯下身,几乎是不容抗拒地将姚远向上拉起。
他很用力,手指关节处已经发白了。但姚远想挣开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姚远的动作不敢太大,潭边水浅石松,易幼清的脚踩在湿滑的岸沿上,搞不好一下子摔下来磕到脑袋。
“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易幼清看着姚远,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显然是生气的,然而他放缓了语调,仔细认真地看着姚远。
“别拿这一套对付我,易幼清。”姚远挥开易幼清的手,站起身来。
他话音刚落,眼角就挨了一拳。易幼清压根就没留手,那一拳打得姚远一瞬间眼睛发黑。
“哪一套?”
易幼清的声音与他的动作却不甚相符,甚至还带着点压低的笑意。
姚远也没再客气,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