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看了眼姚远,已经将姚沧海送进医院了,可是姚远的脸色依旧惨淡。他很少见姚远脸上有不开心的表情,或许是职业的原因,对方永远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和善的笑意。
姚远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擦伤了,露出点红色的血印来。
安置好姚沧海后,姚远就没有再主动开口过。
“回去吗?”江成问了一句:“还是在这儿等叔叔打完点滴。”
姚远沉默了一会儿,跟着江成在输液室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心里很明白,他不想再卷进另一口漩涡里。真的已经够了,有一个姚沧海已经够了。
“我再等一会儿。”姚远开口道,他不打算跟江成回去了。
他盯着自己手背上那些已经结块的红色血珠子。
陈玉华说得对,易幼清这样的人,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也不是他能够去招惹的。
那些似真似假的情话,阴晴不定的性格,做摸不透的话语。
在这种情况下回想起来,越发让人疲惫不堪。
他甚至可以看到易幼清身后那些深不可见的泥潭沼泽,让他避之不及的那些阴暗。
作为一个冲着金钱名声而签下这份协议的人,姚远想自己已经做得仁至义尽。
他实在没有精力,也没有能耐,从他可怜巴巴,已经被众多琐事挤占地毫无空隙的人生里,再去给自己惹上一个麻烦。
易幼清不是他够接受的金主,也不是他想要在生活中遇见的人。
那次在餐厅,阴差阳错的一瞥,就是个错误。
姚远看了眼江成,低声道:“不管怎么样,十万你先拿走,我银行卡里还有十万,到时候先还上,不会很久的。”他顿了顿:“易幼清的事,既然他弟弟已经接手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江成不聪明,但再怎么不聪明,他都能感受到姚远的意思了。
“不用的,姚先生。”江成低下头,闷闷道:“那些钱,本来就是易先生准备的分手费。”江成叹了口气站起身:“易先生和我说过,哪一天您想走,就把钱给你。”
“才多久?”姚远笑了起来,眼里带着点自嘲:“他对每一位都这么慷慨。陪个几天,床都没上过?”
江成高大的身躯有些窘迫地往一旁靠了靠,挡住了姚远。周围人来人往,姚远甚至没有压低声音。
“我也是刚从我哥哥那边接手易先生的事。”江成的脾气有点上来了,但苦于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看着姚远:“他是个好人,他给您的不会收回去。之前那些我不了解,易先生不亏待他们,不是他慷慨...是...他觉得对不住。”
江成没有再说下去:“您既然决定了,那我就先走了。”
姚远看着江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医院里来来往往的身影中,再一次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个护士从他身边走过。眼前的男人长得很漂亮,黑色的西装有些凌乱。手上有些擦伤,倒不像是个寻事挑衅的主。她犹豫了下,开口问道:“要去上点碘酒消下毒吗?”
男人抬起头来,桃花眼弯了起来,笑道:“麻烦了。”
姚沧海还在输液室里,药物有些镇静作用,已经昏昏沉沉,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姚远懒得进去看他,擦了药后,就干脆下了楼,在医院后面的花园里百无聊赖地晒着日光。
不想回去收拾那个一团糟的破屋子,也不去想易家那两兄弟的恩怨情仇。
生活仍旧会回去它的轨道。
易幼清那家伙,应该能平安回去吧,就算不能...姚远想了想,自己又能做什么?
程辉原的电话再一次响起时,姚远已经对着泛着点棕色的手背发起了呆。
“我等平民还是别插手人豪门恩怨了...”姚远听着程辉原那点阴阳怪气的腔调,听他抱怨着那个连遇:“我这么无辜一人...还赶我,要不是你这个臭小子,我会去那儿吗?请我我都不去...”
姚远听他在那边絮絮叨叨抱怨了一阵,又小心翼翼道:“你说我们这算是帮了易总还是闯了祸?”
姚远没有回应,说实话,他没仔细听程辉原的抱怨。
阳光细细撒下来,那条柔软的绸质丝巾依旧系在他的手腕上。他依稀可以回想起易幼清垂着眼眸看向他手腕时的样子。
姚远叹了口气,随手解了下来,塞进了衣兜。
见没有回应,程辉原有些急了:“臭小子,你还要不要在这圈儿混了???”
“哥...”姚远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从来没有那么低沉过:“我不混了,合约也快到期了。就这样吧。”
他说着没等程辉原的回应,就先挂了电话。
姚沧海身上的伤倒没有姚远想象的重,只是些皮外伤,裹了纱布不下水,估计不出一个礼拜就能全部结痂。姚沧海跟在姚远后头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问那从天而降,拯救他们爷俩的那五十万从何而来。
这是他一贯以来在闯了祸后应对姚远的方法。
姚远也懒得再问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债务到底怎么回事,无外乎又是给人骗了,顺带算上了从前的旧账。
回到小区的时候,房东已经皱紧眉头站在门外,那扇被踹上几只黑脚印的防盗门早已形同虚设。
房东是个相当精明的女人,瘦小且带着高嗓门。楼上的老太太也站在一旁,脚边放着一直吊桶。光从两人并肩而立的架势,姚远就已经感受到那击穿脑仁的,高亢尖锐的质问。
“我们马上搬。”赶在房东开口前,姚远简短地回道。大概是疲倦让人心生敏感,即便那位女房东站着没有说什么,姚远都能从她的表情里听到尖锐的讽刺。姚远扶着姚沧海从她身边走过,在她再一次准备开口前,转过头道:“剩下的租金和押金不要了。”
那个脑门很突出的女人张着嘴想了半天,最终吐出几个字来:“你看看那墙壁,刷起来要费多少钱?收你点押金也不过分吧...”她指着那面早就渗水发霉的墙壁,上面歪歪斜斜几条砍痕。大抵觉得有些底气不足,她再一次补充道:“你看看你们住在这里,搞得楼上楼下都不安生的。”
“你看看...”
“我们整下东西,您是在这里等?”姚远将姚沧海那堆消炎药扔在已经碎了大半的茶几上,他放软了语气,客气道:“整起来需要点时间,我先把钥匙还你。”
女房东瘪了瘪嘴,一脸无话可说的样子。
收起钥匙就下了楼。
姚沧海站在一旁,犹豫半天还是开口问道:“这边的房子不住了,住哪儿?”
“住酒店,等我工作结束就去M市。”
姚远没看他,低着头把地上那一片狼藉收拾了。
姚远高中的时候,姚沧海在M市做生意,待了一段时间。也是那段时间,姚沧海算是顾及姚远的高考,没有再带着他满世界乱跑,安安分分地等姚远读完了高中。
姚远难得地在学生时代处过几个哥们都在M市。
之前手头还有闲钱的时候跟余欢合开了个网吧。当时也就接济接济余欢这个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的崽。现在那网吧虽然不温不火的,里头好歹还有姚远三十来万的投资。
姚沧海看着姚远,等了一会儿,才嗓音沙哑地开口道:“小远...”他大概是想劝些什么,语气带着点懊悔的意味。
姚远去厨房倒了点水,还是早上江成来的时候烧的。他看着从热水瓶里倒出来还泛着热气的水,握着杯子叹了口气,递给了姚沧海。
等姚沧海接过水后,姚远就沉默地穿梭在狭小凌乱的房间内,收拾行李。
他没让姚沧海下手整行李。至于姚沧海那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存货,统统打了包准备扔了。提起那一垃圾袋的杂物时,姚远才意识到,原来生活有这么多不必要的东西。最后需要带走的,不过是薄薄两件行李。这么多年颠簸落灰的旅途原来也不过是轻鸿一片。
期间姚沧海数次想要搭话,都被姚远的沉默和低气压堵了回去。
他和姚远算是相依为命很多年,这些年来,他最怕地就是姚远跟他妈一样沉默。他宁愿姚远跟他吵上一架,指着他的鼻子指责他这么多年来的一事无成,也好过沉默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易幼清给的那笔钱还剩一些,姚远没要,江成走的时候姚远把卡又塞回他口袋里了。
换衣服的时候那条做工精致的丝巾再一次不甘寂寞地从他身上滑了出来,非要彰显存在似的。
姚远叹了口气,將丝巾随手跟西装裹着扔进了行李箱里。
“小远,你那些钱...”姚沧海看着姚远提着行李下了楼,将行李扔进后备箱。犹豫着开口问道:“是问哪个朋友借的?”
姚远没回答他,他停下脚步看着姚沧海:“我最后问你一次,除了五十万和上次没还完的那些,你还有没有欠别人的?”
“没有了。”姚沧海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看着他儿子:“这次不算是我欠的,是我临时不想要那些货了,他们才趁火打劫,要违约金。”
姚沧海还想再解释些什么,但姚远已经关上了车门。
差不多忙活了整整一下午,天也暗得差不多了。姚远扶着方向盘,摸出手机,上面不出所料地十几通未接来电。
毕竟搞人间蒸发是姚沧海的专利,姚远作为受害者深知这种行为有多让人深恶痛绝。
他想了一会儿措辞,最终还是给程辉原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近期的工作不会耽误。
出人意料的,短信发出后不到十秒,程辉原就再一次打了电话进来。
“怎么了?”姚远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程辉原反倒在那头犹豫了下:“你家里又出事了?”
“嗯。”
那头沉默了会儿,没有继续追问。姚远正准备挂电话时,才听那头又问:“陆成微和易煜明出车祸了,都上头条了。你看到了没?”
“什么时候的事?”姚远愣了下。
“就他带着陆成微开出去没多久。”程辉原的语气有点心虚:“陆成微说是有些脑震荡,易煜明严重些,肋骨断了还在医院。”
刚挂断程辉原的电话,一个熟悉的号码就那样直直地落入姚远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