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见愣住。
面前的美人微卷的深色发丝自光洁的额头边散开,如同柔软的海藻,柳叶似的细长眉毛平添几分秀美,轻薄病服领口已经被挣开了大片,显然刚才对方和他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搏斗。
如绸缎般的月光下,能够清楚看见那如同深海般蛊惑人心的眼睛正温柔平和地弯着。
哪怕他正非常失礼地半跨坐在对方身上“填土”。
美人虽然是平躺着,但依然气势逼人,他温柔一笑,微微蹙着的眉心不折损他的好看,“请问你可以下来了吗?”
春见把脑海里冒头的小乌鸦一巴掌拍进了土里,他歪着脑袋假装听不懂的样子,“Uh?”
美人好脾气地换成英语,大概是猜测他可能不是日本人,语调柔和,不算太过于冒犯,“Can you stay away from me?”
事实上,在病房里的病人睡到半夜,旁边的陌生人突然跑到你床上噫噫呜呜地撒泼,能保持这份镇定平和的态度,实属礼貌。
春见眸光闪烁。
他听不懂日语当然是假的,但困惑是真的。于是便从善如流从美人身上跨了下来,蹲在了床边。
幸村终于得以喘了一口气。
从短暂的麻痹中恢复过来的他整理好自己的领口和袖口,从床上坐了起来,好整以暇地打量这位睁开眼的白雪公主。
对方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护士换成了医院的绿色病服,金色琉璃似的眼珠是画龙点睛的一笔,将这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的人物拖到人间。
月光几乎从他身上蒸腾出来,完全和医院的衰败和颓丧气氛格格不入。
幸村精市看着那双晶莹剔透的金色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对方正用一种带着外国腔调的赞叹语气,简直不能更加真挚道,“这里是天堂吗?不然我怎么能看见天使?”
原本还存在于大脑中的、由于半夜被闹醒的郁结之气终于消散,幸村抬起手掩着嘴唇,轻笑了一声,却发现对方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有些发直。
这家伙有点可爱啊。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比他可要长得好看多了吗?
说不定明天等直人、新美几个小家伙来了,自己在这个医院里的地位都不保了。
幸村精市只是笑,却没有接话,他自然而然伸手,“我是来自神奈川立海大附属中学的三年级生幸村精市,也是立海大网球部部长。你好。”
他在中学网球界的名声可谓是如雷贯耳,他以部长身份与副部长真田弦一郎团结全体部员,达成了全国两连霸、关东十五连霸的可怕成就,他也被众人一致称为“神之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突如其来的病魔压垮了他的身体。这次从神奈川转院到东京最好的医院正是为了寻求最权威的医生来诊断和治疗。
想到这里幸村精市目光黯淡了一瞬。
“我是来自东京帝光中学的二年级春见春马,篮……”被美色晃了晃神的春见,才想起来自己是哪个部的成员。“排球部的部员。”
幸村的目光在他深邃的面部轮廓和优越的骨相上扫了一圈,颇感兴趣地问道。“是混血吗?”
得到回复之后,他联想到自己队里的部员,不由自主地笑道,“我们网球部里也有混血儿呢,不过是日本和巴西的混血。”
顿了顿,幸村正转移了网球部的话题,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的脚步声,——是质地较软的帆布鞋点地的声音。
他把一脸懵懂迷惑的银发少年推回床边示意对方躺下,压低声音,“应该是医院里的实习护士晚上来查房了。现在也不早了,先睡吧。”
只要没有提起明天再聊的事情。
这是幸村精市一以贯之的态度和原则,保持一种温和的态度对待所有人。
这不是他虚假的面具,而是一种天生的疏离。这种处事态,是由内心的自信孕育而出的,对待所有人包括队友也是如此。
他不会像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傻白甜那样一股脑的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出去,也不是那种主动与人打交道的神经大条类型。
所以晚上的谈话只是点到为止,很快就结束了。
按照幸村精市原来为人处事的态度,他和这个新病友只会是一个点头之交。
但显然,这个规律就被打破了。
翌日,住在医院里面的小朋友三分钟热度依然没有过去,一大早就叩响了幸村的病房门,几个可爱的小脑瓜从门缝里面探了进来,眼巴巴地盯着病床上面心心念念一晚上的白雪公主。
幸村精市好笑地看着一脸无助的银发少年被无数只抱抱熊缠住,手脚都无法动弹的画面。
病房里是一派热闹的场面,坐在旁边看戏的幸村,很快被小朋友拽到春见的床上,被迫和对方坐在一起。
“白雪公主!我可以做王子吗?是比幸村哥哥还要第一顺位的王子!”
也有大哭大闹的,“为什么我还没有亲吻——公主就醒来了?幸村哥哥你怎么……呜呜……这样!”
拓小朋友不敢置信的眼神里,饱含着对于幸村先一步亲吻公主这种不讲武德行为的控诉。
面对春见满脸问号“我为什么是白雪公主”的表情,幸村无奈,眼神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对方的嘴唇。
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看来这几个小朋友眼里,他的信誉和春见的清白已经岌岌可危。
其他几个小朋友终于反应过来,呜呜哇哇哭成一片,小小年纪就承担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伤心欲绝。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小孩也不记仇,很快就原谅了“吃独食”的幸村哥哥。
小直人酷酷地盯着幸村精市,闷声问道:“白雪公主是什么味道的!”
春见用和这群小孩子同样好奇的目光看着幸村。
幸村精市被这种目光看得有些尴尬,但这种尴尬很快外化于形,转化为了折腾别人的动力。
他笑吟吟的,“直人不是说一直不相信这些愚蠢的童话故事吗?还信誓旦旦地说童话都是骗人的,相信的人全是笨蛋。”
几个小朋友很快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只好期期艾艾地转移话题,新美揪着春见的袖子,“白雪公主是为什么会受伤呀?是真的有恶毒的皇后害你吗?”
幸村偏过头,有些好奇。
春见也没有纠正小朋友对他性别的错误认知,“不是哦,我是不小心落水,被人救起来后送到这里的。”
几个小朋友诶了一声。大概是觉得不小心落水和被毒皇后迫害的理由比起来,有点逊色。
“那幸村哥哥是什么病呢?”
幸村眼中溢出一丝苦笑,但口气依然很温柔,“格林巴利综合症。”
几个善良的小朋友似懂非懂,但是都懂事地没有继续追问。两个国中生陪着好奇心旺盛的小不点儿玩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的家长上门带走了孩子。
幸村精市有些疲惫地拧了一下眉心,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床上,礼貌地对旁边的人笑笑,却没有再说话。
他静静敛下睫毛,垂眸思考着自己的病情,哪怕医生昨天已经诊断出他的情况,他也上网查询了很多相关资料,但强烈的不安依然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这个病,应该不会影响他的网球生涯……吧?
整个空间一下陷入了寂静的泥沼。
春见目送小孩们离开,猛地想到自己还没有和乌野音驹的前辈打招呼,他一摸自己身上,一愣。
啊……
他才反应过来,昨天掉入水中的手机并没有被好心人一起救上来。
但他也不记得灰羽和月岛他们的手机号。
月岛……想到这个词,春见心中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悲伤。
但这种情绪已经比起昨天好很多了,似乎已经在梦境中随着鱼骨头而被埋葬。
旧的恋爱已经过去,新的恋爱必将到来!
这么想着,春见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房间,准备寻找医院的公共电话给家里人报个平安,让他们将他的现状通过灰羽一家告知排球社的前辈们,让他们不要担心。
但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半天没搞懂这个电话还如何使用,无奈下春见只能原路返回。
在回到自己那一层的时候,春见看见一行人从他的病房里鱼贯而出,与他擦肩而过。
他们身上穿着土黄色的运动队服,神色肃穆,背上背着沉重的网球包。从模样来判断,大概率是他的前辈。
春见想起了幸村自我介绍时所说的立海大——这应该就是幸村精市的队友吧?同一个网球部的部员们。
领头的那人带着一个压到鼻梁处的鸭舌帽,肤色黑沉沉的,气势格外逼人,连在走廊里跑动着的小孩子都害怕得恨不得绕道而行。
立海大一行人走出去好几米后,余光瞥到了一张银□□亮侧脸的丸井文太呆了呆,吹大的泡泡立马炸开在了脸上,他扯了扯旁边的桑原杰克,压低声音道,“你看,那里有一个好好看的外国人!”
莫名感受到嘲讽的桑原无奈:“嘘,副部长在瞪你了,小心。”
本来真田知道了幸村部长的病情后心情就一直很阴郁,偏偏还要在这时候踩雷。
“丸井!训练翻倍!”
“……是。”
就在春见春马思考的时候,又看到一对夫妇牵着一个年幼女孩的手走进了病房。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幸村前辈的父母和妹妹吧。
这个时候,一般还是需要和家人呆在一起的吧。
春见停下了准备回房间的脚步,犹豫了半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