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江湖生存手册 第13章 初见人心（二）

唐映雪凑过去看了一会儿，又听他们议论，才明白是衙役们来这里吃饭的时候来了个叫花子进来讨饭。当中有个衙役本来要驱赶，却见那乞丐长相清秀，想要占人便宜。

谁知，乞丐直接倒在地上喊着不活了之类的话又兼骂人祖宗，和衙役推搡起来掀翻了几张桌子，又撞到了博古架和屏风才被衙役们给真正按在地上。现在那人依然在用脸贴着地面，不住地吐出污言秽语。

“在我大梁讨饭并不犯法，觉得不好赶出去就是，何必如此？”唐映雪跻身上前问道。

周围的人闻言，迅速看向了这个“不怕死的出头鸟”，但见了她的装扮之后，又基本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几个衙役见她穿着打扮，心知是门派弟子，立刻收敛了方才的嘴脸，缓了语气道：“女侠有所不知，此人常假借乞讨之名行偷盗之实，我们好不容易才抓到她，正欲带回仔细审问。”

唐映雪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有看热闹的，有惊讶的，有对这件事情感觉到厌烦又不敢过多流露的，还有同情和不忍的。

且角落里又有小声议论躲不过唐映雪都耳朵，她现在十分清楚这个说话的衙役就是在撒谎。

那乞丐见有了救命稻草，哪里肯放过，只高声用力扯着嗓子喊着：“我没有，我没有，这里的人基本都认识我，我没有偷过东西！我爹以前是教书的做过不少好事呢！”

唐映雪正要说话，那衙役却突然弯腰伸手扼住了她的喉咙，然后继续抬头对唐映雪柔声道：“那做好事的人是她爹，又不是她。更何况 ，她爹目无法纪以下犯上。本朝的律法，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一个对众人不过有过一点小恩小惠的教书先生更是如此。”

“听你说话也是读书人。”唐映雪皱眉，现在的她对所谓的大梁律法并没有什么好感，“怎地如此信口雌黄？”

“罪犯说的话能信多少？”另一个衙役呵呵冷笑一声，“小丫头片子不如回门派去好好修炼，省得在江湖上被人坑死都不知道。”

那个一开始说话的人冷冷扫视了他一眼，对唐映雪道：“我这刚入门的兄弟说话没轻没重的，女侠别往心里去。”

他说着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抹布塞进了那乞丐的嘴里，拖着人就要往外走。掌柜的和一种小二在旁边欲言又止，又不敢拦阻，但见他们要出去有露出些许欣慰的情绪来。

“站住！”唐映雪上前拦住了他们，掌柜的表情是既惊喜又担忧。

“你要阻碍官差办事吗？”

“我们可是依照律法办事，还请女侠让路。”

“只要你能赢过我，我就让路。”唐映雪说着从背上解下照月横于身前。

见她如此执着，那几人倒是也不敢真的闯过去，乞丐一脸期待地看着唐映雪，泪眼婆娑。

唐映雪因为顾忌客栈里的人，也不敢轻易在这里动手，那几人顾忌她门派弟子的身份，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局势就这样僵持在这里了。

“多大点事嘛？！她偷了你多少钱？我给！”

众人抬头看去，见三名身穿青城服饰的人从中走了出来，领头的那个把手伸进袖子里在掏着什么东西。应该是在掏钱。

唐映雪这次看了清楚，这三人确定无误就是方才在客栈里对着客栈老板要求赠送茶水和小菜的那几个人。

“怎么样？”见衙役不说话，那人又提醒了他一下。

“岂敢岂敢。”那领头的衙役忙笑道，比对着唐映雪的态度更加谦卑，或者说对于这三个人他们几个是有些害怕的，“在下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偶遇张大侠和两位义士。”

“又是你这酸秀才。”那人皱眉，“我刚才说话你到底听见了没？”

“张大侠所言在理，只是毕竟大梁律法有言……”他话说到一般，见那人目露凶光，忙立刻改了话头，“此等嫌犯若是交由青城处理想必也是十分妥当。”

说完便立刻把人往他们三个的方向一推，低头站在了一边。

“怎么？你们几个是要等着来青城录口供吗？！”那人十分不屑地淬了一口。

“不敢不敢。”

“那还不哪凉快哪待着去！”

“是是是……”那几人应着声后退了几步，便如蒙大赦般撒腿逃了。

剩下的人见事情已然解决，便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只留下唐映雪一个人在这里思绪凌乱。

“唐门的？”那个领头的推开自己的包间的窗户，手里拿了一壶酒在楼上招呼唐映雪，“来喝一杯，交个朋友？”

唐映雪点头，走了过去：“我不喝酒，只是你们……”

“我们和唐门有矛盾是吧？”那人道，“是我们掌门和你们有矛盾，关我屁事！”

“可你是青城的弟子，弟子和工人是不一样的。”唐映雪不解，如果是一般被雇佣的人说出这种话来，她倒是不会意外，但门派弟子是不同的，更何况他穿的还是内门弟子的服饰。

那人却毫不在乎：“你也说了，我是青城弟子，不是徐门弟子。”

“你……”

“我只是不想过清苦日子罢了。”他说着拿了一根鸡腿递给那个乞丐，“慢点吃，别给噎死了，到时候可就是流传千古的没出息。”

“嗯。”那乞丐应着，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他见如此，也不再多说话，只递了杯水过去让她专心吃。

剩下的那两个弟子也不和他们说话，自己自己拎着酒壶一边划拳一边喝。

“你们之间的氛围真……真潇洒。”

“没什么潇不潇洒的。”他道，“选了这边才是真的脑袋别再裤腰带上，快活一天算一天罢了，剩下的攒些钱财给妻小就没了。”

“抱歉，我承认我之前对你们有些偏见现在我想我该重新来看待青城的弟子。”唐映雪抱拳。

那两个正在喝酒的弟子中的一个人回过头笑道：“那可不一定，我们哥几个保护费可是没少收。只要上头一声令下，什么妇幼老弱也不回手软，女侠还是先别急着对我们改观。”

“这……”唐映雪迟疑起来，今天的经历虽然还算是平和，但接触到的信息确实是令她有些难以完全消化。若是玉儿在就好了，她应该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她想。

“别光聊这些有的没的了。”他见唐映雪尴尬，立刻转变了话题，把目光投向那乞丐，“她这样估计之前耶没少被那群人欺负，这样下去也不行。”

“青城派已经可以号令此地官府，安置一个孤女的权力应该还是有的吧？”唐映雪实在是猜不出既然他们已经出手，这里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忙的。

但她低头又见那乞丐对那人颇为依赖信任，猜测那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帮助她，可是为什么呢？青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和官府之间又……

“不瞒你说，正是我出身青城派才不方便。”他挠着头有些犹豫道，“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又不能说太清楚。”

“我大概明白了，只是我又可以做点什么？”

闻言，那乞丐迅速把嘴里的东西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姐姐，你带我去登封，我外婆家在那里。”

“既然你外婆家在登封，那你为什么不早去？”唐映雪登时警觉得看向在场的另外三人。

“他们说因为我爹顶撞官差，不许我走出四川。”乞丐即答，“我家里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抄了。”

那人道：“她家里的情况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小时候经常去她爷爷家里混嘴吃，现在见她这样实在是于心不忍又无能为力。”

“她父亲的事情不止和官府有关吧？”唐映雪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没有质问的语气，更像是在陈述自己看到的事实。

那人见她已然猜到，便也不再多做掩饰，只道：“这丫头不傻，有什么你问她就行，有些话虽然大家都知道，但是从我们这些人嘴里说出来总是不好的。”

“你不怕我是坏人？”

“你不会是。”他的语气十分笃定，“我看人很准，虽然行走江湖的经验并不十分充足，功夫应该是不差。”

“算是比较中肯。”唐映雪伸手拍了拍那乞丐的肩膀，“跟我走吧。”

“嗯。”见唐映雪应下，她忙点头，“谢谢姐姐！”

“多谢女侠！”那人拱手。

唐映雪道：“这些虚礼省下就好，我只要你日后万一受命追杀唐门中人的时候，若是可饶那人一命，便放那人逃生。”

“我张大牛在此立誓，绝不违背方才姑娘所言，如有半句虚言，便让我在死前受尽痛苦折磨，不得善终。”

“我相信你会遵守诺言。”唐映雪说着牵起那乞丐的手往外走，“日后有缘再会了。”

“有缘再会。”

唐映雪临走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另外的两个人除了那句话之外，全程好似听不到他们说话。

他们既不愿意阻挠同伴的事情，也不愿意和同伴一起蹚浑水，唐映雪今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人心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