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欣平时很少喝酒,酒量其实不算太好。只是今天她心情格外的好,自然喝的就多。这时卫靖也没推脱,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来往,推杯换盏下来,钱欣面上就已经有些微醺了。
可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轻松过,简直就是一身舒畅。钱欣攥着酒杯,感觉醉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自己嘴里蹦出来,“这么多年了,我在你们家待了快要二十年了……就今天,今天是我第一次、真正的——扬眉吐气了!”
“周岩,我的好儿子,真是……苦了你了。”钱欣走路也摇摇晃晃的,最后单手扶着椅背,趔趄地坐了下来,还差点把酒给撒了,“我真是很高兴,太高兴了。”
见她已经有了醉意,周岩忙劝道,“妈,要不别喝了,一会还要回去呢。”
“喝啊,干嘛不喝?难得来一趟,还有人请客呢,为什么不喝?”钱欣却涨红了脸,拉着周岩的肩膀,狠劲地拍了拍,大笑着,“你终于有出息了,咱们家终于有着落了,我辛辛苦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说着,钱欣又端起酒杯来,对着卫靖点了点。
“还是你大哥对你好,你要记住他。”钱欣收回酒杯,怅然地一饮而尽,“我们这一辈子,总算是熬出头了。”
卫靖看着钱欣欢天喜地庆祝的模样,内心感受到的却只有悲悯。
钱欣对于移居城市这件事的向往……从一开始就是病态的。她曾被去城里打工的丈夫抛弃,年纪轻轻就成了村里的活寡妇。这样一种根深的怨念,最后让她自己的心理也扭曲了……才干出一些损人利己的坏事。
而天真如她,甚至觉得只要能在城里谋求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就仿佛是拥有了一辈子的铁饭碗。却殊不知,这只是另一段坎坷路的开头罢了。
钱欣喝得醉醺醺,而这时,袁天佑也终于找到机会插嘴,暗中拉住卫靖,悄悄地问,“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卫靖有些犹豫,“我……”
可他还没说完,钱欣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卫靖的手。她盯着卫靖看了好一会,那眼神令人毛骨悚然。最后——忽然又得意地笑了出来。
“卫靖,你……你知道吗?”钱欣指了指卫靖的肩膀,“我现在,都还能清楚地记起那天的场景来——我第一天去到你家时的场景。他娘的,我这么多年屈辱的开始……”
“呵呵,卫靖,你那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可能都不记得了。但我可是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肚子已经有点大了,穿了件破布裙子……”
卫靖沉默地听着她说完,心中蓦地掀起了一丝波澜。今天,似乎是钱欣第一次主动提起以前的事。
听着她的叙述,时间仿佛倒退回了二十年前……那是卫靖一生中最漫长的夏天。
也正是那个时候,卫爸爸和钱欣酒后乱性,钱欣怀上了卫舒然——就此踏进了卫家的大门。
也许是喝了点酒,也许是压抑了太久、内心藏了许多年的苦闷无处释放。今天,钱欣没有再抑制本心,而是无法自拔地陷入了对往事的惆怅追忆之中。
“那天傍晚,老卫来我家里,帮我剥玉米……”
“他在帮我干活,我就去给他煮饭吃。等他吃了东西,天都黑了。”
说到这里,钱欣突然停了下来。
旁边的袁天佑忽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而周岩这时也忘记了劝酒。钱欣似乎从没跟他说起过这件事,弄得他自己也有些好奇起来。
而卫靖早已经知道之后的结局。
孤男寡女、酒后乱性、三个人的家庭……
可这么多年以来,卫靖心中始终还有一个疑惑。
“我爸那时很爱我妈……他不是那种管不住自己的人。”卫靖顿了顿,接着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我想不通,你们那时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去?”
听完卫靖的问题,钱欣又回想起了往事,猛地把酒一口喝下。
“对。老卫的确很爱他媳妇……爱到,我原本是根本没有机会插进去的。”
她这么一说,卫靖突然僵住了动作。
“可是,我没办法呀。”
钱欣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那会,我才不过二十出头,我也是个小娃娃,一个人带着周岩,每天虽然吃点苦,但也咬咬牙,就熬过去了。但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想法彻底变了?就是那天夜里,一个喝醉酒的老鬼翻了围墙,跑进我家……”
“那时候,周岩还是个两岁大的娃娃,没吃饱,只会哇哇哭。我一个人像发了疯似的,用扫把要跟人搏命。那人看我是个疯婆子,骂骂咧咧地才走了。”
谈及伤心的往事,钱欣现在仿佛还留下了心理阴影,表情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
也正是出了醉鬼那事,钱欣才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仅靠这样不远不近的“帮助”是没有用的。她必须尽早地找到一个稳定的“靠山”才行。
“老卫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我想让他帮我,可他一开始不同意。我说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愿意对不起他媳妇。后来我是没有办法了呀。”
卫靖心中一紧,仿若意识到了什么,头皮也开始发麻:“所以……你做了些什么?”
“我……只不过是在自保而已,不能怪我呀。”钱欣猛地站了起身,像要解释似的,可她摇摇晃晃的,最后还把酒杯给掀翻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那天……简直就是个最好的时机。他帮我剥完了玉米,天色都晚了。他说媳妇和儿子在家里等着,可又架不住我多劝了几句——后来,我们就一起喝酒吃饭到了深夜。”
“饭是我做的,药是茹姐给我的,酒也是现成的……我干嘛不用呢?你说,我干嘛不用呢?”
钱欣说话的声音时大时小,还夹杂着几个酒嗝,就像在喃喃自语一般。她已经彻底醉了,一个歪头就倒进了周岩的怀里,好似已经不省人事了。
可她说过的那些话,却像刀扎似的插进了卫靖的心口。
药、酒……卫靖忽然不敢细想下去,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钱欣,你什么意思?”理智游走在脱缰的边缘,他一把抓住了钱欣的肩膀,“你在说……我爸是被你下了药,那天晚上他不是自愿的——都是你在动手脚?!”
钱欣被他捏疼了,难受得皱起了眉来。而周岩护短的一把推开卫靖,“什么下药不下药的,都过去这么久了,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你觉得——这不重要?”
卫靖怒极反笑——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越发地冷静了下来。
而袁天佑在旁边听得更是恼火,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当年的事件背后还有这么一番隐情。钱欣借着卫爸爸憨厚又老实、不善推辞,来对他下药——用肚子里的孩子相逼,强行挤入卫靖的家庭,原来这么多年,卫爸爸都是被冤枉的!
简直毫无下限!
袁天佑直到这时才彻底懂了来龙去脉,他登时很是震惊。选择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怀上孩子威逼利诱的是钱欣自己、而说自己受了侮辱、受了委屈的也是她自己……袁天佑简直对她瞠目结舌。
袁立成和钱欣简直就是一对绝配男女。
而这时,卫靖忽然站起了身,猛地把酒杯一下倒扣在了桌面上——剩下的酒汁四下飞溅起来,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钱欣,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立牌坊的。”卫靖伸出手指,对着钱欣的鼻子,“你觉得你这么做对我们公平吗?你觉得自己可怜,那我就不屈辱吗?我的委屈上哪儿说去?”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周岩见卫靖已经动了些怒意,就冲上来隔挡在他和钱欣之间,“所以不是说了,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吗!大哥,你不是自己也想过了,我们两路人就重新开始,以后就各走各的……”
周岩拉着卫靖的肩膀,差点把他给推到了墙角。卫靖猛瞪周岩一眼,两人气氛简直剑拔弩张。
小雪和袁天佑几乎下一秒就站了起来——卫靖又一晃眼,陡然对上了袁天佑的眼神……
他攥紧了拳头,半晌,又猛地松了开来。
最后,卫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胸口汹涌的情绪抑制了下去。周岩这时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忙在旁边大喊,“大哥,你不会又后悔了吧?那我工作还作数吗?啊?!”
可卫靖却不置一词,兀自拿起了车钥匙,将身后人的叫喊远远抛开——直接愤而离席,大步踏出了包厢。
袁天佑立马拿上了东西,也想走。周岩眼疾手快地按住他,“哎,还没结账呢!”
袁天佑直接挥开他的手,“松开!”
周岩还在后面嚷嚷,袁天佑直接后脚去追卫靖,两人一起离开了饭店,回到了车里。
“哥……”
袁天佑好不容易才看到了卫靖的身影。卫靖已经走到了车边,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手指紧攥在方向盘上。
半分钟后,袁天佑也坐在了副驾驶上。
他喘着气,一边很是担心:“哥,刚才……他没撞到你伤口吧?你脸上还没消肿,小心别再碰坏了。”
卫靖一言不发,手指紧握着方向盘,直到直到手臂上突出的血管逐渐地淡了下去,嘴里又尝到一股被咬破的血腥味。
最后……卫靖松开了手。
转头,认真地看向了袁天佑。
“哥,你……”
在袁天佑说话之前,卫靖率先开了口。
“这一次,我是真的想好了。”
袁天佑愣了愣,“想好什么?”
“我决定了,要怎么做。”
卫靖的眼神很是认真,“哪怕这是错的……我也绝不会后悔。”
他说完之后,表情就彻底平静了下来。袁天佑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结果没想到——卫靖把一切都隐忍了下来,反应比他想象中的平静得多。
这是怎么了?
袁天佑很是着急,直接追问,“哥,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事?”
卫靖也没有再隐瞒下去。
“接下来,我有一个计划。”他顿了顿,“现在,我会把这个计划完整地告诉你。剩下的……再由你自己决定要怎么做。”
说着,卫靖又抬起头来,一脸郑重地望着袁天佑。伸出手……紧紧地牵住了袁天佑,“天佑,不管结局如何,我希望你知道,我很爱你,想和你在一起。”
听他这么说,袁天佑心里猛地一坠。他望着卫靖的双眸,皱起眉,最后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哥……你先告诉我,你准备的是什么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