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顿时循声望去,那角落里的悔罪像不知何时竟站了起来移到他们身后,先前低着的头僵硬上扬,嘴角挂着一丝温和而诡异的微笑,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江嵬。
江嵬头皮顿时炸开,条件反射地就冥冬现手挥刀而去。头颅从脖颈处齐根断开,截面附上一层薄冰,鲜血喷溅江嵬一脸。旁边的白景闻猛地将他扯到后面,江嵬直愣愣地盯着地上带血的脑袋,前面没了头的身体还僵硬的站在原地。
怎么会又是活人?
不对,又是个和活人相似的傀儡,在倒地的那瞬间鲜活的尸体立刻变作石雕般僵硬。
江嵬抬头看着白景闻,手中的冥冬还滴着热血,指尖都在发抖,轻声说:“我没杀人。”
白景闻正要说话,这时,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形容狼狈的女子。
一冲进来就大喊:“救命,救命啊……”见到庙中这么多人,女子求道的声音却陡然卡在了喉咙里,江嵬脸上还带着血,被砍下来的头颅咕噜咕噜滚到女子脚边。她惊恐的瞪大双眼,双腿因为过度惊吓几乎不能直立,她进退两难的扶住门框,身后紧随而来几个彪形大汉。
江嵬本想说话,可他还没动,那走投无路把他们也当做杀人如麻的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跪下以头抢地,声声哀泣:“狐仙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用我什么来换都可以。”
白景闻大声喝到:“不要许愿!”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下一瞬那狐狸雕像就金光大涨,数道带着杀气的灵光飞出,毫不留情指向除了那女子外的在场众人。
空尘大喊:“小心!”
他们立刻召剑起势,几个不明所以的凡人醉汉还在不要命的往这边赶,空尘咬牙甩出一道光罩将他们圈住,口中喝道:“大胆狐妖,蛊惑凡人在先,摄其寿数在后,如今还敢在我等面前杀人摄魂,罪该万死。”
江嵬心道不好,他跑到院子里那几个醉汉面前,大喊道:“师兄,撤了光罩,我可以护着他们。”
空尘猎风在手,一剑直劈向那金像,听见江嵬的话后回道:“没事……”
历代东海龙君的传世之剑,不肖空尘过多费力,狐狸金身便被他断成两截,上身重重砸在地面,一缕黑烟趁机逃出直朝门口的凡人女子而去。
离得最近的亓元眼疾手快闪身直接上手,牢牢扼住狐妖喉咙。亓元一脸恶狠狠地说:“这臭东西,竟然也来自狐族,还好我们青丘没这么个丑人。”
他小小年纪,那狐妖被他抓住竟然半天动弹不得,渐渐显出人形。
果然是个女子!
亓元还小,抓着个成年女子也不吃力,只是这狐妖被迫只能跪地看他,毫无还手之力。
空尘抬臂一挥撤了光罩冲江嵬招手:“七师弟,过来吧。”
江嵬:“……”空尘刚刚出手帮助凡人,师尊不是说这样不好吗?他本来还想自己没有仙骨不算神仙救人总没事,可瞧着大师兄那副轻松模样也不像有事,反倒是自己显得多此一举。
好在江嵬没脸没皮惯了,也不觉得丢人,收回赤羽冥冬颠颠过去,路过那一直背对自己的女子时见她还浑身发颤,便停步好心提点道:“姑娘,没事了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女子两手捂脸,浑身还在发抖,听见江嵬的话颤巍巍转过头来,江嵬倏地瞪大眼睛。
明明方才还是正值妙龄的女子,眼下却皮肤暗沉蜡黄,褶皱横生,皮肤松弛,两鬓斑白,俨然一下子老了五十岁的模样。
江嵬心中大惊,上前扶住女子,结结巴巴地问:“你还好吗?”
空尘他们也看到了女子的样子,眼下狐妖被捉,亓元将她丢进宜川随手画就的锁妖阵中,几人都纷纷围了上来。
女子几乎站立不稳,被江嵬小心翼翼扶着往庙中去,宜然已经贴心地把尸体藏好,此刻女子情绪激动也没注意到。
几个醉汉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被他们追赶调戏的女子顷刻间变成老妪,纷纷吓得变了脸色,四散逃开。
宜然试探地问:“师兄,我们能……”
空尘摇头,向来刻薄地白景闻也少有的保持缄默。江嵬把人扶到宜川变出来的桌边坐下,女子抬头泪流满面看着他们,开口也变成苍老的腔调:“我……我我该怎么办?我就是上山来拜狐仙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看了眼被困在阵法中的狐妖,一把抓住面前江嵬的手,看他同救命稻草般说:“你们是可以救人性命的仙君对吗?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死,我才十八岁……”
江嵬一时挣脱不开,望向空尘:“你别急,你不会死的。”
空尘无奈说:“我已经用不夜蝶传讯给洛童他们我们抓到狐妖了,到时候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吧。”
这狐妖食人寿命受人香火,已成妖祟,他们可以随时将其诛杀,但这被她残害数年的罗水镇中凡人的寿数空尘他们不好强行替他们要回,身为神界之人,擅自干扰凡人命数有违天道,而修士不同,他们讲究行善积德,有益修行。
江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求助宜然,白景闻看见,嫌麻烦手在她面前一挥:“她情绪太激动了,让她先睡会儿吧。”
女子昏睡过去,他们这才腾出手来看那被困在法阵中的狐妖。宜川不知在光阵上哪里点了下,瞬间被封闭的空间里流出狐妖的声音:“你杀他两次了,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她倏地支起上身,“你们这群小神仙,真以为我们这些下界小妖就这么弱吗?哈哈哈哈哈……”狐妖大笑道。
“听说你叫寻枝?”白景闻脸色古怪地问。
不止他,林枝净几个徒弟此刻没有神色不怪的,一想到这妖竟然跟自家师尊撞名都跟吃了只苍蝇一样。狐妖霎时止住笑意,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扶了扶鬓间海棠:“是,奴家寻枝,郎君们想问什么?奴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还冲他们抛了个媚眼。
江嵬和众师兄:“……”
亓元瞪了她一眼,凶巴巴说:“你惨了,害了罗水镇那么多人,最轻也要把你抽魂散魄打回原形永生关到镇妖塔。”
华寻枝娇笑道:“哦,是吗,好啊,只是不知道这位小郎君,你如今可是杀了两个人又该怎么算呢?”
江嵬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景闻先没忍住啐道:“我呸,这张云听魂魄被你弄得四分五裂,又强行把他的残魂放到刚死人的身体里,把人家好好的尸体变成听你差遣的傀儡,生前苦难不断死后魂魄难安,还好意思赖到我师弟身上,人家得了解脱只会感谢他,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是非不分恩将仇报。”
法阵在不断吞噬华寻枝的力量,她依旧兴致勃勃地想要和他们说话,一直没出声的宜然道:“师兄,我们不要和这妖祟在这里浪费时间,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宜川拘了那被江嵬斩首的尸体的魂魄同之前的放在一处,附和道:“是啊,我们先回去吧。”
“小郎君别急啊,再陪奴家玩会儿嘛。”不知为何,江嵬听见这声音竟然不自觉就望过去,正对上华寻枝的眼睛,霎那间仿佛看见了无穷无尽的黑洞将他吸进去,眼前天旋地转,耳畔像是隔着千万重远听见宜川吼道,“好多狐妖,它们把城隍庙围住了……”
江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爹是魔族人,因为有点魔族血统在身上,他很小就能记事,可是他的印象里没有爹,只有娘。娘很漂亮,这个林枝净也说过。
他和娘住在人界一个名叫驼山村的地方,娘不爱说话,终日都是苦着一张脸,只有在看见江嵬的时候才会露出点点笑意,把他招手温柔地喊:“阿嵬,娘这儿来。”
那时的江嵬很皮,他在外面疯玩能一整天不回家。和比他大的孩子打架,打的狠的时候差点把人眼睛戳瞎,可是娘从来不会责怪他,她会拉着江嵬的手,仔细将他打量完,确认身上没伤后才放心和被打的孩子家慢慢讲理,这个环节常常能把那些家长说的羞愧不已落荒而逃,也只有这时,江嵬才能从娘暮气沉沉的脸上看出点不同的神色来。
那时的江嵬想,娘真厉害,从来没看见谁吵架吵赢她的。
那年的冬日特别冷,江嵬每夜要和娘抱在一起才睡得着,只是他小,睡觉不老实,时常搅得身体不好的娘夜里难眠。那日他同往常一样睡足了数才醒,奇怪的是屋外没有娘做饭的声音,睁开眼睛一看,娘躺在被子外面身体已经僵硬。
他同往常一样出门玩耍,直至天黑才回家,邻居看见,问:“小鬼,今天咋没看见你娘呢?”
“娘睡着了。”今天江嵬低头玩着手中的玩具,但还是回答了他。
邻居以为江嵬娘是生病了,又见江嵬日日和平常一样日出出门,日落回家,所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他们家开始传出阵阵再也藏不住的恶臭,趁着江嵬不在,邻居大着胆子进门去看,差点没吓得当场去世。后来他那人回想起当日的情景,还是难以想象,一个几岁的孩子是怎么日日对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吃喝睡觉的。
江嵬日落回家时,家里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无数人站在燃烧的房子周围指指点点长吁短叹。见到江嵬,更是可怜地看着他,嗟叹道:“这孩子怕是疯魔了,能和死人住一起这么久。”
如他们所愿江嵬发疯地要往大火里冲,他们又赶上去拉住他,七嘴八舌好心劝道:”好孩子,你家实在没地儿下脚了,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屋子里也没几个值钱的的东西,婶子替你……”
谁还听得进去!
江嵬一直以为是自己抢了被子才让娘冻死的,很多年前都一直这样认为。
那场大火后驼山村里没了一对母子,世上从此多了个流浪的乞儿。乡野不如城镇讨食的机会多,江嵬混迹市井,第一年只能从野狗嘴里抢食;第二年认识了丐帮老大有了口饭吃;第三年他能出去招摇撞骗偷人钱财了;第四年丐帮老大偷钱被人打断了腿此后只有三个人的丐帮解散。江嵬从此跟着另外一个小乞丐一同招摇撞骗;第五年小乞丐死了,有人对江嵬说:“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个练武奇才,跟我回山做我的关门弟子怎么样。”
江嵬问:“有吃的吗?”
他说:“有。”
江嵬:“我跟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