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白塔内,确认那个人已经离开,塞勒涅轻轻摇醒床边的格蕾塔。
“我们逃跑吧。”她说。
——
已经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也分不清昼夜,感官因为发白的灯光变得迟钝。
诺里斯抬起头。
大门被打开,守卫走了进来,解开他手上的镣铐后又迅速离开。
他抬起手臂,扭动脖子,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没过多久,他听见了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哒哒声。紧接着,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口。
“晚上好,诺里斯叔叔。”海德里希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到了他的面前,“最近怎么样?”
诺里斯只觉得全身的肌肉瘫软下来,刚刚直起的脊背又不自觉地弓了下去。
“托你的福。”诺里斯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了一口口水,“还活着,死不了。”
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他的声音在止不住地颤抖。
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眼睛细细将诺里斯全身打量了一遍。
昔日意气风发的军人,此刻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瘦得只剩下皮包着骨头,衣服如同破布条一样挂在他的身上。胡茬在脸上疯长,但头发稀疏。灰绿色的眼睛毫无生气。脸上的皱纹全都堆在一起,难看极了。
海德里希欣赏着他的杰作。
“81号给我传回来一份很有意思的东西,诺里斯叔叔。”他的声音轻快,却让诺里斯打了个寒战 ,“你想看看吗?”
那双灰绿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那张被他夹在右手指尖的储存卡片。
诺里斯想要伸手去拿,海德里希却把那张小小的储存卡像硬币魔术一样出现在了他的左手。
“咔哒”一声,手掌发出一声脆响。他的掌骨被海德里希捏碎。
诺里斯后知后觉惨叫出声。
“奥莉维娅姑姑留下的东西。”海德里希的声音如同恶魔附在他耳边的低语,“你不配动。”
“混账东西。”诺里斯忍着剧痛叫骂着,“别**忘了你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谁。”
海德里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声笑着:“我自己啊,还能因为谁,要不是我把那个废物拉下台,现在的维尔斯特能姓里希特?”
他站起身。失去支撑的诺里斯跌倒在地。
军靴踩上诺里斯的手掌,鞋跟在那一滩血肉上反复碾过。
“诺里斯·里希特,听好。”海德里希的声音越来越沉,“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判。”
疼痛到了极致,大脑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了,诺里斯麻木地趴在那里。
“你来找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是不是因为这个东西和那个小杂种有关。”
海德里希挑眉。
“还有你和那个仿生人都不知道的事情。”诺里斯冷哼一声,“真稀奇。”
海德里希的力度又加重了一分。疼得诺里斯直抽气。
“恶心。”他用诺里斯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
良久之后,诺里斯才缓缓开口说道:“你想知道那个小杂种是哪来的。”
他看不见面具下海德里希的表情,但是能大概猜到那张脸上应该满是厌恶。
“他是试管婴儿。”诺里斯没有继续吊着他的胃口,“奥莉维娅是他的孕育者。这个孩子身上的基因和她没有关系,所以两个普通人生出了一个哨兵。”
“奇怪,海德里希,你也是两个普通人生出的特殊人类。”诺里斯的声音沙哑,“但你从来不怀疑的身份呢?”
“我知道。”海德里希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你想说我的母亲出轨了一个哨兵,我也是个杂种,随便你说吧。”
诺里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右手掌中的骨头已经被碾成了粉末,但海德里希仍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所认为的富有攻击性的话语对海德里希并不凑效。
“我当了十年执政官。”他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那双黑色眼睛阴惨惨地盯着诺里斯,“想打听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太容易。”
“长期接触化学试剂让那个男人早就没有了生育能力,但他需要有一位继承人来巩固自己长子的地位。所以妻子出轨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海德里希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谈一件再微不足道的事情,“她和很多男人都上过床,生了无数个孩子,没有一个是霍尔格的血脉。”
“他害死那么多孩子,那是他的报应。”
“你很想死,我知道。”军靴从诺里斯的手掌上移开,海德里希蹲下身,“但我会让你和霍尔格一样生不如死。”
诺里斯沉默了一会,慢慢直起身。企图在半蹲的海德里希面前占据微不足道的高度优势。
“奥莉维娅留下了什么?”他问。
“一位母亲的遗书罢了。”
“海德里希。”诺里斯竟然一反常态,态度软了下来,声音恳切似在哀求,“告诉我她留下了什么,可以吗?”
“没有和你有关的东西。”海德里希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你在她心中比不过那个小杂种。”
诺里斯终于瘫软在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海德里希开始觉得无趣。当他要转身离去时,诺里斯却突然开口说道:“那个小杂种才是整个‘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关键。”
海德里希的脚步一顿。
“你见识过‘观测者’的算力,也见识过它推演出的未来。”
“那个仿生人费尽心思都想让特奥多尔搅进这趟浑水。”诺里斯的话里带着嘲弄的语气,“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变量。”海德里希显得有些不耐烦,“只是这么简单?”
“你把一切拉回原点了,海德里希。”
——
海德里希从禁闭室出来之后脸色不太好,门口的警卫都默契地选择远离。
更何况看见面前的青年后,执政官的脸更是肉眼可见地黑了一个度。
本该留在废城的81号回到了主城。
驱散所有的警卫,示意81号跟上自己,除此以外再无更多的交流。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直到办公室的门合上,幽暗的空间内只剩他们二人。
“说吧。”海德里希坐定,“我都关掉了。”
他指那些监控摄像头。
“在祂面前我们没有秘密。”81号像是喃喃。
一切都在按预定的轨迹运行。
但他好像有点后悔了。
“你在他身边这八年里,第一次和他单独待这么久吧。”海德里希讲话慢悠悠的,完全没有刚刚审讯诺里斯的气势,整个人相当放松。
“你心软了?”
81号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抬头直视海德里希,眼神在玻璃外飘忽不定。
“他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海德里希的视线随着他看向玻璃窗外,“即使他生下来即是原罪。”
“81,你信神吗?”
他忽然问。
“老爷子是个传统的人,他信上帝。我小时候跟在他身边,每天睡前都会跟着他做祷告。”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像是在和老友闲谈。
“天父,我感谢您,因为您赐给我今天的一切。求您宽恕我的过犯,并赐给我平安和力量。愿您与我同在,直到永远……”
这段祷词他念得很快。
“我十二岁被他们送到白塔时才知道,宗教信仰这个东西,是高层的特权。”海德里希眯起眼,“所谓的上帝不过也只是人创造出的一种思想控制手段,这个世界没有神也永远不可能出现神。”
他的目光逐渐从窗外移到81号身上。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时候好像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所谓的神,都是人造物。”海德里希的声音有些沙哑。
81号哑然。
海德里希很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他没有可以放手的理由。
走到这一步,谁都没有回头的余地。
“你在害怕什么,81?”海德里希问他,“还是说你的良心终于开始不安了?”
“我很难想象你也能理解人类情感的那一天。”像是在嘲讽一般。
81号没有反驳他,而是抬头看向黑暗里重新亮起的光点,他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被那种目光注视的不适感。
原本在81号的设想里,会是他亲自告知特奥多尔他的身份,并作为代理人邀请他加入集群。
蛊惑海德里希散布朊病毒引起恐慌,让特奥多尔一点点揭开城市的阴暗面,从根源摧毁他的信仰。
他对维尔斯特没有感情,实验体时的经历让他恨透了这里的一切。
“观测者”推演出的无数条未来的走向中,维尔斯特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
没有谁是能影响未来的变量。
他错了。
梅尔维普很轻易地戳穿了他的谎言,奥莉维娅骗过“观测者”留下的那段数据撕毁了他的伪装。
他向特奥多尔落下他目光的那一刻,也将他暴露在了“观测者”的视野中。被剔除的数据,重新演算的结果,数学公式因为一个小小的变量开始崩塌。
从他算计海德里希开始,他也在被海德里希所算计。
他孤立无援。
没有必要在这个太过精明的男人面前藏起獠牙,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假装他们是统一战线。他和海德里希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相左的。
只是他的骗术太高明,甚至骗过了他自己。
81号自嘲地笑笑。
脑海中异常地平静,少年向导的意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海德里希已经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下定决心要在这条路上走到黑,连带着81号一起。
“诺里斯告诉了我一件很有趣的事,81。”
81号终于抬起眼,直面海德里希的目光。
“他告诉我,特奥多尔被造出来,是想让他作为集群意识的统领,他想窃取的火种是前文明。那么我很好奇……”
海德里希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81号一时不能分辨出他是否是真的在意这件事的答案。
“现在主导‘你们’的,是谁的意识?”
——
面包就着一碗热汤下肚,蒙起被子好好地睡一觉,迷迷糊糊醒来时手环上的日期已经跳到了两天后。
特奥多尔先是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然后慢慢地将身体舒展开。
两个月来高度紧绷的精神终于得到放松,特奥多尔只是望着穹顶发呆。
并没有想好下一步要去做什么,他的大脑还很混乱。
简单地梳理了目前已有的信息后,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昏死过去。
是莱尔希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在她去找特奥多尔的时候,81号也告诉白玉他要先回地上一趟。与此同时,林啸和南希不知所踪,原本林啸休息的房间内只有一摊血迹。
他不知道莱尔希小小的个子是怎么把他拖上/床铺的。只记得醒来后他被两个女人轮流训斥了一番。
白玉给他留下了药和餐食,这段时间都没有来打扰他。或者说他睡得太死,根本没意识到有没有人来过。
他太累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为自己的选择动摇,但不知为何在听到“不是”两个字后,只剩下一种释然。
走到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被给予,再被否定。再也无法去做过去的那个梦,是时候醒来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了。
不要再做任人摆布的木偶了。
特奥多尔伸手抹了一把脸。
完全摆脱监控是不现实的,只要有一个红点亮起他就会一直处在监视下。
去欺骗那双眼睛吧。他脑海中无端地冒出这个想法。
祷词是随便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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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