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渡 第1章 仙魔之役

魔军已黑压压地守在了那九重仙境的最后一道封印前。

仙境里的仙子们急的焦头烂额，浑然没有点仙家该有的模样。

几名报信的小厮带着满身血迹折返回了瑶池，玉座上的黄袍男子有几分疲惫的模样，一旁的御官也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瑟瑟发抖。

“回玉帝话，仙门已被魔军包围，若要去西方寻救，需得拼条血路方有机会。”那小厮余下的话还未毕，一支金箭便刺穿他的身体。

小厮的仙身一下化为乌有，脸上还带着惊恐且不敢置信的神色。

仙人一般得道成仙时，会脱凡胎得仙骨。凡界总说仙家长生不老倒也不假，但倘若这仙骨被剔除，这位仙家也是寿命将终。

玉帝面前方才还在报信的小厮瞬间毁灭消失，便是这仙骨被一股脑地剔除了。

纵使那魔尊有天大的本事，剔骨此等仙家之法他也绝不会学到分毫。如此来言，那射箭之人便是仙家的人了。

这剔骨之法自然也不是每位仙家都能习得，就连他玉帝，都未能知晓其中奥秘。

想到如此，玉帝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位列两边的几位仙家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些什么。

未等那玉帝唤那二郎尊者进来，又是六支金箭，直直射向玉帝。

玉帝看见那一袭黑裘的男子。如血的双眸，颈间盘绕着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藤。男子好整以暇地摇着手中的骨扇，如瀑的墨色长发与扇骨缠绕在一起。

记得以前下界总有传闻，那魔尊塞渊的骨扇，乃是集了仙家六块仙骨打磨制成，又经由他魔界血池浸炼。那一把骨扇的戾气，可以说是六界再难寻与之匹敌之物。

又是哪位仙家这般的倒霉？被塞渊杀死不提，这仙家的仙骨甚至还被剔来做扇子、这其中流言纷纷，最多的，止说是上任女娲后人的仙骨。

不过每一任女娲后人都有八块仙骨，六块给塞渊做了扇子，那剩余的两块又去了哪里？

无人知晓，就连那玉帝老儿，也不知晓。

六支金箭直直逼近玉帝，仍在瑶池殿里的只剩下些文官，竟也是惊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玉帝倒也反应为快，迅疾地避开五支，最后一支未能避过，直刺入胸腔里的那一块仙骨。

刹那，那一块仙骨随着金箭的消失而破裂。

这剔骨之痛与人界剔骨之刑来比，却是仙家剔骨痛的更为生不如死。

玉帝捂住心口，华贵的金袍因为金箭而撕裂些许，微微能瞥见衣裳里面血肉模糊的胸膛。

“当日佛祖授你剔骨之法，传你金箭，莫非就是让你今日背弃仙家帮着那宵小鼠辈灭我仙境不成？”玉帝狼狈地扶住鸾凤椅把手，昔日九重帝尊，如今却像刀毡鱼肉，任人宰割。

虽已狼狈至此，玉帝眸中的英气却仍是丝毫未曾减退。

“洛桑，千年前佛祖怜你百年不得人身，收你做了座下一颗佛珠，你方能悟得仙道成为这仙境至尊，莫非佛祖于你教诲，仙境于你恩情，你都忘记了不可？”

被唤作洛桑的仙人立于塞渊身旁，披着如纱的白袍，清冷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抿着薄薄的唇再一次张开手中的无弦弓，淡淡开口道，“未曾忘记。”

“那你为何”那玉帝的话还未曾说出口，洛桑已又搭上六支金箭，再一次一齐射向玉帝。

甚至连问清的机会都未曾给他，洛桑便已再次攻向那已重伤的玉帝。

“若说你未曾让司命下凡历劫，兴许你也不会落得个如此地步。”

这便是金箭没入玉帝身体时，玉帝听到的洛桑的呢喃，带着些许叹息。

似是吊唁。

仙家与魔界自古不为两立，若说起渊源，还要提及这两界之祖还一同修行的年代。

那仙家的说是魔祖偷了仙祖两粒仙果，那魔界的又说是仙祖暗里吸了魔祖的精气。

且不说孰是孰非，这二界的梁子便是结下了，得亏那西方极乐之届的佛祖前来调解了几次，这二界也算是和平相处了几千年。

说起这回魔界大攻上仙境的原因，玉帝老儿也有些无奈。只因那新任的魔尊塞渊说要见见那新一任的女娲后人，偏巧这女娲后人犯了错，玉帝老儿一时怒火攻心，逐她脱了记忆去了凡间历劫。

这塞渊本就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起先便是拿着那上一任女娲后人余下的两块仙骨几番来滋事，如今想来也是早已得知女娲后人下凡历劫的事情，得了这个功夫一举攻上九重仙境。

提起这女娲后人，想来也是仙魔二届最大的梁子所在。

百年前女娲补天而亡，佛祖怜悯其补天之为，渡了她三魂入了轮回，便有了这一任又一任的女娲后人，承了女娲三魂，拥有补天之力。

那上一任的女娲后人是个年岁尚小的黄毛丫头，得了补天之力便叫嚣着要去荡平魔界，结果这丫头还真只身去了魔界，再然后，便有了塞渊手中的骨扇。

仙界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这个丫头不知事，偏生又仗着补天之力招惹这新任的魔尊，结果就成了人家的一柄扇子。

这事儿让仙魔两家的矛盾更加严重，两家常常为了芝麻大点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却迟迟不曾交战。

原因一自然仍是佛祖苦口婆心的劝解，二来便是这新一任的女娲后人，司命上仙。

这司命上仙起先便是在这六界志记载中排得上名号的人物，待得到补天之力后这身份一下又蹿升许多，倒是超过了那塞渊。

塞渊也曾来偷偷打探过这司命上仙，没有上一任那个黄毛丫头的天真无知。心如止水，这大抵就是塞渊见到司命上仙时的唯一想法。

那青衣仙子端坐在莲花池中，面前摆着那把太子长琴所遗留的凤凰古琴，似与万物隔绝。

就连塞渊明目张胆地现了真身在上仙面前晃悠了两圈，上仙也仍是双眸紧闭，未予理会。塞渊落得个无趣，竟就如此而去，连一花一草都未曾破坏。

这个消息在六界传了又传，各种流言都传出，自然包括魔尊倾心上仙之类的话语。不过两家倒也亏了这些流言，也算是一直没有大动干戈。

玉帝老儿见魔尊不再挑衅，又专注于他的养鱼事业，其间这司命上仙便是在玉帝的“爱鱼”上犯了错。

只因一日司命上仙偶想念人间的鱼汤，便让小厮去炖。小厮寻了半日食材不见踪影，这司命上仙只得帮着寻，这一寻，就寻到了玉帝新建的鱼池子了。

等到玉帝接到卫军通知慌慌张张赶来自己的宝贝鱼池子时，司命上仙已经吃饱，还不忘给玉帝递了串烤鱼。

随后司命上仙便被脱了记忆，由轮回井而下，入了凡间历劫。

本说这司命上仙历劫去了也无大事，这六界志上赫然在榜前的，仙界中还有一人，便是仙尊洛桑。

那金箭没入玉帝身体三分，结局本该是以玉帝而亡为结尾，岂料他的身后却突然有了三束薄光，将金箭生生从玉帝体内逼退。

洛桑与司命这对好友再见时，不过人间数十载，天上一日的时光，却是兵戎相见。

玉帝捡回了一条命自然欢喜，只是他再看见的司命，面上不过是清冷，清冷至连愠怒都无。

司命瞥了玉帝一眼，又抬起头来看向塞渊，她淡然地掠过了洛桑，直直盯着塞渊。

“舜华呢？”

塞渊仍是带着那无谓的笑容，不做任何回答。

“舜华呢？”

司命又问了一遍，语气中滔天的怒火悉数倾泻。

“舜华是何人本尊还当真不知，不过本尊先前倒是在人间收回了相柳一头，也不知可是上仙说的”舜华”？”塞渊眸中透出狡孽的笑意，无谓地摇着手中骨扇。

下一瞬，司命已掐住他的喉咙，眸中尽是杀意。

“把他还给我——”

“还给我——”

一声比一声凄厉，好似要将心中怒火一股脑倾注于声音中，好似这般那个人便会回来了一样。

怎么可能会回来呢？

“呵，上仙这可是难为本尊了，这人怕是不能还给上仙了。若上仙执意要救那个人，方法也只有逐散他的九头，毁了相柳之身，想来上仙也是知道的罢？”

司命心中几分凄惨，分神之际塞渊已一掌拍在她的心口，生生震退她数米远。

一旁的小厮忙要上前扶她，她却抬头一下设了结界将她与塞渊二人困在其中。

对面的塞渊没有丝毫畏惧地神色，反倒是有了几分了然于心的意味在眸中。

旁观的仙人们纷纷不由得开始为司命担忧起来，但魔界那边不由得他们担忧，便由那九头的相柳率着大批魔兵攻了进来。

下界所羡慕的九重仙境，一下之间变成了修罗场，大片的仙草仙花开始凋零，那些不入轮回的仙家魂魄们徘徊在轮回井旁，瑶池水也已变成血红。

天地异变，大灾必至。想来现在下界的人看见的天际，也都已成为血红了罢。

司命平缓了气息，长袖一拂，古琴便落在了手中。

“你们魔界三番挑事，破坏六界秩序，目的莫不是只有一个毁灭仙境罢？”

那边的塞渊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仙魔二军厮杀，堆满笑意的脸庞看不出丝毫情感，“司命上仙之封号得于上仙的算命之术，怎的，上仙是算不出本尊的目的么？”

司命皱紧眉头，捻起手指静心算着什么，忽而她猛地睁开眼，一脸恼怒地瞪着塞渊。

“上仙这般眼神瞪我，好伤本尊的心啊。”塞渊作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司命脸上怒火更加凝重，就连手中的古琴也似受了主人的感应，微微颤抖起来。

“堂堂魔尊，竟将六界之人生死弃之不顾，想要开启瑶碧封印？”

“人生在世，个人之求不同，上仙想救人间兄长，吾不过想救爱人，何错之有？”

“可是你所谓的爱人，可是从未爱过你啊。”

这一句，几乎是司命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念出。

塞渊脸色忽就有些阴沉下来，司命的结界上也出现点点黑斑，越来越多，似要侵蚀。

“你们仙家总言天下言苍生，吾不念此，只想救她。”塞渊微微以骨扇掩面，眸中透露出微微杀意。

“我就算不为魔尊，我也不会因为一己之私陷天下于不顾。”

“这不过是上仙未曾体验过这情罢了，想来若是上仙也能体会把悲欢离合，会不会因为一己之私陷天下于不顾，又是未知数了。”

刹那，魔界大门突然出现在结界中，大批来自黄泉的恶鬼全部涌了出来。

司命忙以琴法护体，结界却啪地一下应声而碎。塞渊手中骨扇散发出红光，厉鬼们受了指引，全部扑向司命。

天地全变成一片血色，杀不死的厉鬼，塞渊口中仍在念着那支召唤黄泉厉鬼的古调。

相柳残暴地撕碎着面前仙家的身体，一袭白衣的洛桑站在离司命不远的地方，静静望着她。

厉鬼只爪刺进司命身体里，搅动着，试图寻找到她的仙骨。

“痴人说梦。”

司命的怒火忽然尽数消失，声音冰冷僵硬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所有景象都预示着仙境命数将终。

司命忽就放弃所有抵抗，她缓缓闭上眼睛，整个身子开始逐渐变得透明，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变得花白，眉心一朵红梅印迹也显现出来。

大片大片的红梅于仙境绽放，天地血色被洗净，黄泉之门旋即破碎。

司命双眸变得通红，静静立于云端上看着厉鬼们被红梅包围住，再然后，破碎、消失。

她又僵硬地将头扭了扭，看着被红梅包围住的相柳挣扎哀嚎，最后化为一阵轻烟。

舜华哥哥？

她吃力地想着这个名字，试图在空白的记忆力寻找到关于他的片段，却是徒劳。

“女娲之力么你果然比上一个人，要懂得如何利用神力呢。”

司命望向说话的人，目光全部集中在他手里的那把骨扇上，上面有着熟悉的气息，告诉她面前的人该杀。

“听闻拥有女娲之力的人会在变为女娲之身后消失先前记忆，看来当真如此。”塞渊眯眼笑着，下一秒，突然出现的大片红梅撕碎了他的身体。

“不用尽女娲之力，你也是回不去的。”

塞渊的脸庞消失在红梅之间，手中的骨扇随着厉鬼们的消失重回黄泉。

瑶池的仙草仙花重新开放，仙家、魔界的魂魄得到轮回重生。

一切平静地像是从未发生过如此大变动一般。

司命僵硬地看着世事又变回原样，一遍遍艰难地试图重新找回自己的记忆。

一股力量忽然拍入体内，她眉间那一朵红梅印迹逐渐消失。

谁在我耳边说话？这一首歌谣，为何如此熟悉？

司命又梦回脱去仙身入凡历劫的那几年，那个为她取名裳华的人。

“一切都结束了，回来吧，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