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第17章 第 17 章

景瀚从重创中醒来已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精神恹恹地躺在病床上，琢磨着陆海洋八成是看到了那篇已被删除的帖子，才会从墨尔本飞过来揍他。

一想着他接连坐了四十多个钟头的飞机，景瀚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陆海洋那货还真他妈的丧心病狂！

摸着松了小半排牙齿，肿得老高的左脸，景瀚觉得自己这次真的牺牲大了，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值得。

他就乐意看身边的人都圆满，尤其是在自己不能够圆满的时候。

因为开心、幸福这氛围它有时候能传染。

想着弄个自拍发给季繁星以证奇效，可这形象看着实在磕碜，也怕吓着人，最终作罢，反正他这脸现在也没法儿去参加交流会，休息好了就提前回去。

躺了许久不见那位把他揍进医院的人过来，景瀚忍着头痛下了床，打开门便看见安全通道右侧的那间病房外围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陆海洋，夹在一众外国友人中格外的显眼。

尤其是当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唯有他，从头到脚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暴戾之气。

犹如被隔在一个看不见的屏障中，外头春暖花开，里头却是寒冬腊月。

景瀚皱了皱眉，向路过的护士打听了几句，得知那病房里有人正在求婚。

一对来此游玩的中国恋人，遇上了街头混混，棒球棍砸下来时，女孩子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为男友挡住了，从昨晚一直昏迷到现在，刚刚一醒来就被男友热情地求婚了。

听起来明明就是一件美好的、值得送上祝福的事，可陆海洋那张铁青着的脸……

景瀚心生纳闷儿，抬脚走过去，透过人群中的缝隙困惑地往里瞅了一眼，内心便是一句“我艹”！

“……我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明明喜欢你，却还把你往外推……我知道病房不是什么适合求婚的场所，不够浪漫甚至不够正式，可我等不了了，从大一的迎新晚会到现在，十年……”

里头的男主角跪在病床前深情款款地表着白，女主角捂着嘴巴激动得泪流满面。

景瀚则看着旁若无人般秀恩爱的两人，震惊又难以置信地瞪出了眼珠子。

抬手戳了戳受伤的腮帮，顿时疼得直抽气。

那地上跪着的是季天朗吧？

那床上坐着的是陈茜吧？

我他妈……

这是什么个鬼情况？

是他离开太久，已经脱离了朋友圈，竟然一点不知道？

景瀚下意识地扭过头，却在视线即将落在陆海洋脸上前，嗖地又扭了回来。

不敢看！

就连脚下也不受控制地偷偷往一旁挪了挪，远离暴风眼，却仍觉得空气凝结，呼吸都不好受起来。

许久许久，当周围此起彼伏的掌声响起，左侧的人却全然不见任何的动静时，他才又硬着头皮偏头看去。

就见陆海洋忽地收敛了浑身的戾气，拨开人群走进病房，并反手关上了门。

围在外头的人群静寂下来面面相觑，那“咔嗒”一声的反锁便显得尤为突兀。

艹，要出事！

脑中闪过这句话，景瀚迅速挤过去，抬起手暴躁地拍打着房门，“陆海洋，你给我把门打开，听到没有，陆海洋！”

手都拍断了也没得到任何回应，动静闹得太大，引来了医生护士，一番询问后拿来钥匙才终于开了门。

病房里的人相安无事。

没有打起来就好，景瀚拍了拍胸口，可陆海洋和季天朗两个人就跟两具雕像似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以眼神交锋的场面更叫人窒息。

最后只得看向似乎已经从错愕中冷静下来的陈茜，“那个……刚听说你挨了一棍子，咳，你，没事吧？”

陈茜淡淡一笑，“没事，就肩膀还有点疼。”

“哦，那就好。”

话音落地，气氛再次陷入尴尬。

陆海洋却阴阳怪气地“嗤”了一声，“说吧，你们俩这怎么回事儿？”

声音挺克制，听起来似乎没有要发飙的迹象，景瀚往前挪了几步，不着痕迹地将人打量了一番，见他双手松松地垂在身侧，面色沉寂，目光平静无波，嘴角甚至若有似无地扯着一丝笑。

明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个修罗场。

俗话说反常必妖。

越是这样，景瀚心里越觉得瘆得慌。

视线扫视了一圈，病房里除了床，只有一把折叠椅，谨慎起见，他悄悄地走过去把椅子挡在了身后，换来陆海洋讥诮一笑，“放心，我不揍他！”

说着又看向季天朗，眉心拧成很深的沟壑，一脸不耐，“问你呢，说话！”

“我本来打算回去后再告诉你……”季天朗的话只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面上虽然还勉强维持着镇定，心底是有些慌乱的，十年前宁愿推开喜欢的姑娘也不愿失去兄弟，如今也一样不愿。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异国他乡的医院里遇见陆海洋。

隐瞒欺骗这种事，如果主动坦白那叫解释，一旦被发现了，同样的话说出来，可能就会变成狡辩。

他便不再多说什么，看着陆海洋直言道：“我喜欢陈茜，从第一眼开始……”

随着季天朗的话落地，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陆海洋才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信息给捋顺。

大一迎新晚会那天，季天朗对陈茜一见倾心。

然而悸动的心脏还未开始沉淀下来，陆海洋却兴奋又骄傲地指着台上表演小提琴的陈茜对季天朗说：“诺，她就是我追了两年的姑娘，陈茜，管弦系的……”

陆海洋甚至还能想起季天朗当时的表情，震惊、尴尬又僵硬，只是他当时没多想。

最好的兄弟跟自己喜欢上同一个女生这种事儿，陆海洋压根儿也不会去想。

后来，季天朗便把心底不合时宜的感情压了下来。

岂料陈茜没看上陆海洋，偏偏看上了季天朗。

大二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隐忍多时的陈茜把心意告诉了季天朗。

季天朗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她，为了躲着她暑假结束后甚至还转了学……

晦暗地看着季天朗沉默良久，陆海洋忽地叉着腰大笑起来，直笑得指着季天朗的手都在抖动，“就因为在游泳池里救了你一条狗命，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让着我，怕跟我抢第一不跟我读同一所学校，我被我爸妈揍，你都帮我挡着，给我说好话，甚至连亲妹妹都快让给我了……可我没想到，你连自己喜欢的姑娘也他妈的能往外让，你明知道人陈茜喜欢的是你，还真他妈的高尚啊，季天朗！没你这么侮辱兄弟的。”

季天朗陡然一震，那天季繁星拉着陈茜来找他时，也说了同样的话。

“季天朗，没你这么侮辱兄弟的!”

犹如当头一棒，一下就把他砸清醒了。

那时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这世上什么都能让，却唯独感情不能让。

让了，对谁都是伤害。

说完最后一句，陆海洋低着头很轻地笑了下，须臾，抬手抹了把脸，黯然地转身，笔挺的脊梁骨无力地垮着，开口声音满是无力，“杨旭说的对，我这么些年……果然又蠢又瞎！”

陆海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到门口又蓦地停下转过了头，视线跃过季天朗的肩膀落在窗外某栋建筑上。

三两个人正在楼顶的楼梯间外墙上手绘着一副星空图，已完成了大半。

午后阳光大好，照在墙面上，远远看着，那些星星似乎也发起了光，就和季繁星用镜头拍下的星空相差无几。

片刻，陆海洋自嘲般地笑了下，就他自己蠢呐，那丫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

陆海洋的电话打来时，季繁星才吃过早饭，背了包正准备出门。

瞥了眼来电显示，愉快地翘起嘴角，迅速按下接听，然而她一个“喂”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陆海洋一种十分生硬的语气喊了声自己的名字，“季繁星，你猜猜我刚才看见了谁？”

季繁星下意识问：“谁？”

那边静默了许久，才道：“我看见了季天朗和陈茜，你再猜猜他们在干什么？”这次没等季繁星回答，陆海洋自顾道：“他们在求婚。”

季繁星才成型的笑瞬间便僵在嘴边，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过了很久才怔怔地放下早已被挂断的电话，转身游魂般地上了楼，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耳边忽地响起陆海洋最后说的话。

“我现在在米兰国际机场，飞机两个半小时后起飞，大概二十七个小时后可以到家，季繁星，在家里等我，我有话问你。”

那声“季繁星”语调清冷，尤带着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