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刚过,前几日人来人往的页家大宅变得门可罗雀,连住家的保姆都被页铎放了长假。
几个律师打扮的人先后进门,页铎拿起他们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再三检查确认后,大手一挥,脸上竟浮出一丝不合时宜的笑意。
待送走他们,父子三人沉默地围坐在客厅里,无声哀悼着挂在墙上的女人。
页铎忽然想起纪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现在想想也算是一语成谶了。
那是他们结婚第三年的纪念日,高档餐厅里,舞者在钢琴师的指间跳动中翩翩起舞,纪敏却始终盯着另外一桌客人出神。
页铎眉头微皱,不太满意她此刻不符合身份的行为,“你看什么呢?”
纪敏递给他一个眼色,让他往后看,接着身体前倾小声说道:“你看,那个女的是不是之前演XXX的那个?”
页铎对娱乐圈没有兴趣,只扫了一眼,就回过头来:“我看不出来,不过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再这么盯着人家看,人家容易不高兴的。”
纪敏闻言终于收回了眼睛,手中仅剩一层底的红酒杯不停地摇晃,“我只是比较惊讶她才退圈几年,竟然老成这样了。”
页铎十分不解她的脑回路,此刻单是跟她坐在一起都觉得有些不耐,于是语带训斥道:“人老有什么稀奇的?自然的生理现象,长生不老那是神话。”
纪敏对此却很固执,甚至到了神经质的程度,她说:“不行,我不能接受自己变老,如果有一天皱纹真的要爬满我的脸,我宁可现在就死掉,起码容颜不朽。”
页铎无言以对,纪敏却不依不饶,她伸出手握住对面丈夫的手,问道:“页铎,我老了吗?你说实话,我的模样跟从前有什么不同吗?”
页铎抬起头看似仔细端详着眼前人的脸,心却不知早飞到了哪一边。他忆起年少时的玩伴,曾经的自己,还有那个人,烦躁的心竟被一点点熨平。
他说:“你不老,跟年轻时候一样。”
纪敏莞尔,全然不知丈夫心底真正的盘算。
“爸,爸爸。”
见页铎愣神,页黍离伸出手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袖,眼底流露出与年纪相符的不解表情,“爸爸,这些天你把妈妈的东西都处理了,是有新妈妈要来吗?”
页铎一怔,“小离怎么会这么想?爸爸怎么会那么无情呢?处理掉妈妈的东西只是不想睹物思人,过于伤心而已,你哥哥明年就要申请国外的高校了,不能分心。”
页黍离眨巴着被厚镜片折射得显得有点蠢的眼睛,天真道:“可是你看起来并没有很伤心。”
页铎嘴巴抿成一线,“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总之以后这个家只有我们三个人,别再提什么新妈妈的事儿。时间不早了,你该上楼休息了,爸爸跟哥哥还有话说。”
页黍离乖顺地点点头,起身回房,嘴里却一直神神叨叨地嘟囔着:“永远只有我们三个人。”
页氏父子谈话时,颜回就像一个局外人,独坐在专属他的单人沙发里,等听见落锁声,他才开口跟页铎说了这些天第一句话。
“我母亲的保险箱被你放到哪去了?还给我。”
页铎哼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我的小回不是一向视金钱如粪土的吗?你现在是在跟我讨论你母亲的遗产吗?”
颜回被他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声音淡淡的,“不用装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妈跳楼前给我留了遗书,她什么都知道了,至于保险箱里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父亲送给他的,你没有权利拿走。”
页铎把眼睛危险地眯起,寒声命令道:“什么遗书?拿给我看看。”
颜回冷笑:“你做梦!”
页铎“嚯”地一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大手扣在少年的下巴上,左右掰过强行欣赏那两颗迷人的小痣片刻,才沉声道:“真是个没有良心的小崽子,枉我刚刚签好遗嘱,把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
颜回抬眼同他对视,黑洞般的眸子里满是嘲弄,“你这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怎么?棺材订好了吗?”
页铎并未动怒,只是俯下身在他耳边很平静地宣布了一件事,“你不用得意,出国的手续已经办好了,这次我们一起,你再也见不到那个所谓的狗屁朋友了……”
“妈,我出去一趟。”
见儿子一身黑衣要出门,付瑶琴用脚趾头都猜得出他要去干嘛,于是轻声呵斥道:“回来。”
计妄驰不听,蹲下系鞋带:“妈,我就是不放心,去他家看看,见到人我就回来。”
“计妄驰,你不礼貌!”
计妄驰被骂的一愣,付瑶琴起身走过来,手指头往他脑门上没好气地一戳:“你就这么空着手登门?我是这么教你的,走,跟我去商场买点东西,妈妈陪你去。”
说罢便上楼换了一袭素衣,平日里自然散落的秀发也被挽成一个素髻,计妄驰心里溢满了感动,又不由自主想起颜回,他若是也有自己这般的父母,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开朗得多。
计家母子驱车直奔离颜回家最近的高级商场,计妄驰嫌商场里嘈杂,于是坐在车里等。
计夫人挑选礼物时,视线不经意略过对面的珠宝区,却赫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周围三三两两围了一些顾客,而那少年被围在正中间。
由于离得远,付瑶琴听不清柜姐对着对讲机高声疾呼了什么。不一会儿,只见几个拎着全套装备的保安也围了上来,人群逐渐聚集,时不时有几声“抓小偷”、“有人偷东西被抓了”之类的低语在周围散落开来。
付瑶琴费力挤进去,只见那个被他的傻儿子放在心尖上关怀的少年此刻镇定自若地站在人群中,脸上并没有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孩子应有的表情。
他一只手被柜姐拉着扣在柜台上,上面摆着他刚偷盗的首饰——一只金耳环。
见他毫无惧色,柜姐嗓门大了一倍:“你别得意,刚趁我不注意,偷偷把它藏进衣兜里。这么多人都看着的,我们这也有监控,这只耳环就是你偷的,我已经报警了。”
当场被抓的贼心理素质堪称一流,“这位姐姐,你可以先松手吗?放心,你们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保安,我跑不了的。”
“小小年纪就偷东西,不学好!”
“真不要脸啊,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教的。”
“就是,穿的还人摸狗样的,备不住都是偷来的。”
“真可惜了这么好看一男孩子,这不得留案底啊?”
……
颜回仿佛置若罔闻,安安静静地坐在柜台旁的高椅上,修长的手指还一下一下地在柜台上敲着不知名的节拍。付瑶琴则一直隐匿在人群后,直到亲眼看着警察把颜回带走。
就在计妄驰等的不耐烦,忍不住要打电话催他妈的时候,副驾的门猛地被拉开了,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买什么东西挑这么久啊,我还以为你住里面了呢!”
一路上都和颜悦色的计夫人仿佛变了个人,她双手空空上了车,面有愠色,冷声道:“开车,回家!”
计妄驰有些不解:“妈,你怎么了?不是说好……”
付瑶琴斜了他一眼,冷声道:“说好什么?说好去探望你那个小偷朋友吗?”
计妄驰急了:“妈,你疯了吧,说什么呢!”
付瑶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恨铁不成钢道:“是我疯了还是你瞎了?不信的话你可以现在去他家看看,但我保证你见不到他,因为五分钟之前,我亲眼看着他因为偷东西被警察带走了!”
说罢直接把手机丢进计妄驰怀里,他下意识伸手一接,却在看清照片里的人时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的确是颜回。
“这怎么可能?”计妄驰的手都在抖。
付瑶琴见状心也软了下来,他这个傻儿子,空长个大个子,或许计纲说得对,是应该让他到警局里历练历练,起码多见见坏人,才不会这么容易被骗。
“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妈,他去的哪个分局?我过去看看他。”
付瑶琴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以什么身份去看他?你是他家属吗?是他监护人吗?不是的话你凭什么去看他!还是说你不惜为了他打破自己一向坚持的原则,去求你二叔?你还不嫌丢人吗?再说盗窃未遂也关不了几天,我看你有这时间还是给自己配副眼镜比较重要。”
计妄驰被骂的狗血喷头,却无言以对,只能失魂落魄地跟着老妈回了家,被父母耳提命面了好几天还不死心。
这天他一手撸着家里的肥猫,一手拿起电话准备拨给计纲,他二叔的电话却抢先而至,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语气相当之严肃,“你十六岁生日,老爷子送你的那把刀呢?”
计妄驰被问蒙了,一时语塞,电话那头自以为了然,“你是不是拿出来跟你那个小朋友显摆了?行了,不用找了,被他偷了。”
计妄驰实在听不得那个字跟颜回放在一起,急道:“什么叫他偷了,那是我送给他的!二叔,你问这个干嘛?”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对方竟挂断了电话,计妄驰手一使力,不自觉薅掉了肥猫的几根毛。
肥猫没好气地哈了他一声,又踹了他两脚,计妄驰没空安抚它,正欲回过去问个清楚,手机上某个金融app突然弹出的一则消息吸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页氏集团掌舵人页铎突然身亡,年仅42岁。”
一开始计妄驰还心存侥幸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点进去黑白的照片彻底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