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 第6章 第六章

师安力气大这件事景山早就知道。

其实在他们尚未相熟的时候，两方偶遇，一方不知对方身娇肉贵，一方不知对方蛮力惊人，前者拉扯后者时还曾弄伤过后者。

而景山早前在师安手里受过伤，自是知道师安的厉害。但那年的师安不是故意伤他的，他也没想着去追究，此后面对着大师伯陈元压着师安过来给他赔礼的行为，他只是哈哈一笑，以此轻描淡写地掀过了这段让人啼笑皆非的往事。

之后两人互相了解，一方知道对方天生神力，一方知道对方身体娇贵，两边自此都上了心，也在相处的期间小心起来。

别看师安此刻的动作不算温柔，其实就是架势看着吓人，手上的分寸从未乱过。

景山知晓，若是今日之前未曾发生师安与宋诗居双双与他表明心意的烂事，他如今就会伸出手臂，吊儿郎当地用手肘故意压着师安的头，并叫对方不必担心。等对方因此眉头紧锁，他还会笑嘻嘻地说，他的腿确实有些不舒服，不会像如今这般，只知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心里怕说了实情平添矫情，不说实情又辱了师安担心他的一片好意。

不过最让景山感到诧异的是师安如今的言行。

大抵是景山一连躲了师安和宋诗居几日的行为，让师安知道了景山的心思。

来到这里师安并未与景山提起那日发生的事，也没有逼景山给出什么答案，似乎是想用与过去并无差别的表现，将开始躲避自己的人重新拉回来。

可这算什么？

景山不懂这是师安骄傲，不允许自己被人拒绝，便决意掩埋掉这段不光彩的经历？还是师安本就没有多少真心，见他不应，便转头回到好友之列，继而粉饰太平？

说真的，在来到青山前，景山从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个反应，一时不知怎么应对。

而对方不提过往，也让不会拒绝别人的景山不好主动提起。

景山心乱，便沉默起来。

师安不知景山的心思，只觉得景山静默必然是痛极了，就想起身背景山去三师伯宿道安那里看看。

景山回过神，不愿去，索性话锋一转去问师安：“我才想起一件事，我去那时，你房间里有不少人，而今你追着我出来了，那你房里的人……”你都没管吗？

这句话景山没有说出口。

没说出口的缘由是师安突然俊脸一沉，显然是不怎么喜欢景山提到那群人。

景山懂师安为何如此。

其实景山第一次见到师安的时候，师安就因同门师兄排挤他而吃了苦头。

那年刚入长恒的师安一人站在林间，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脸上带着被人打出来的伤口，模样虽是狼狈，但那阴郁又危险的眸子不管受挫几次，始终带着野性难驯的冷意，叫人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他凶恶执拗的性子。

一般人见他如此，许是会考虑接近他算件烦事，为此刻意避开时而阴郁沉默，时而阴狠疯癫的他。

可景山不一样。

——景山素来喜欢麻烦。

介于爱好与常人不同，景山在林间初遇师安的那瞬间便决定了一件事——他一定要和对方做好友。

此后没过多久，景山主动黏了上去，直接将师安划到自己这边。只是景山和师安性格相差过大，师安是去哪里都被人嫌弃，景山是去哪里都是受人欢迎，两方对比过于惨烈，又经常混在一起，致使景山时不时就会发现，当他被众人环绕时，师安就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侧。虽然不管身边围了多少人，景山都会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事，并去叫师安，可师安没有一次立刻过来。

而就是这片刻的迟疑，总会给那年的景山一种错觉。错以为师安不过来，是怕其他弟子厌恶自己，这才不敢随意接近。

而那时的景山每每想到这里，都会觉得这事是大师伯陈元的错。

在他看来，他的大师伯自诩公正严明，可在面对师安这个刻苦认真的弟子时，却并未做到一碗水端平。

为此他与景宗主告过状。

景宗主不信，与他说陈元不是那样的人。

可他初识师安的时候曾去过大师伯的青山看过。

与一人孤苦伶仃住在山顶的师安不同，大师伯陈元以及门下的弟子多数都住在半山腰的从云殿内。而大师伯门下弟子一共十三人，使用的器具和桌椅茶盏却都是十二人的。这份冷遇就像是大师伯有意和其他师弟师妹一起排挤师安，根本不想在自己的身边留下师安的痕迹。

除此之外，就连日常修行，师安都只能站在最后方远远地看着……

由于实在不喜欢那样的画面，景山“有时”也会不理解门内弟子为何独独对师安这般不好，只希望双方能快快放下心里对彼此的成见。

可听到景山问话，师安似乎有些不耐烦，回话的兴致并不高：“他们有腿有脚，当然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的。”

听着师安的语气，景山隐隐意识到了不对之处，但他念着过去陈元和门下师妹师弟对师安不好的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之后他缓了片刻，心里对师安做了什么的好奇，渐渐压过了想要与师安两清的坚定，遂问道:“大师伯来了你这里都与你说了什么？”

师安想了想：“他说这次辛苦我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既然知道我辛苦，为何还要装模作样地过来看我，让我不能好好休养？”

“……”

这话……倒不算……错。

景山一时哑然，随后凝视着师安那双平静的黑眸，看出了对方淡漠表情下的认真，便知道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而真诚永远是绝杀。

景山讪笑一声，继续道：“你与大师伯这样说话的时候，身旁有没有其他师弟师妹？”他想听师安说没有，想听师安说这话是师弟师妹来前，他与大师伯两人单独说的。

这样，大师伯也不算太没面子。

可对方想也不想，直接道：“有。”

“……那之后大师伯怎么回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双手放在双膝上，上下揉搓了几次。”

嗯。

景山眯起眼睛，回忆着大师伯陈元严肃的国字脸，忽然很难想象到是怎么样的不堪，能让这位露出了局促的表现。

而景山不好正视这点，就岔开话题：“可我去的时候，听到你房里有人说话，也算热闹？”

师安虽然不爱与他谈论这些事，但只要他提了，师安便都回了。

“那是李书师弟在说话。”

“说了什么？”

“问我伤势好没好。”

“你回了什么？”

“蠢东西，我要是好了就不会躺着跟你说话了。”

“……然后呢？”

“念恩师妹问我还痛不痛，我说，我要是不痛也就好了。”

嗯……嗯……嗯……从逻辑上看，这些话不出错，可是……景山深吸了一口气：“她没生气？”说这话的时候，景山已经在心里列好了清单，打算明日去买些东西，替失礼的师安上门给人家赔个不是。

而师安见他不愿去宿道安那里，就蹲在他的身前，再次查看他腿的情况。期间听到他问话，师安歪着头，对着他腿上不再游移的黑气，难得心情好地回了一句：“没有，他们之后还要给我泡茶，可我没让。”

聊到这事，景山忽然汗如雨下。

因为了解师安的性子，一直和气对人的他难得冒失地将手放在了师安的头上，一把抓住师安细软的发丝，做出了平日里恼了师安时才会做的动作，心急道：“你没乱说话吧？！”

被他拉住的师安顺从地仰起头，狭长的眸子眯起，长睫半掩眸光，遮住了眼里的锐气，只留下几分似笑非笑的轻佻洒脱，和几分加深眼下轮廓深度的暗色。

大抵是很愿意与景山这般相处，而后师安喉结一动，薄唇张开，语气轻快地回了一句：“没有乱说，我只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外人碰我东西，若要喝茶，你们自己回去再喝。”

嗯……有时，景山也能理解陈元和门下弟子排斥师安的原因。

而对面这不知礼节的狗东西似乎不觉得自己说的做得有什么问题。景山头痛，打量着师安丝毫不变的表情，终于慢慢接受了比起师安被陈元他们排挤的这个说法，更贴向现实的是师安性子古怪，在入门后便凶恶地孤立了其他人。

换而言之，师安之所以不受人待见，都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往深了看甚至可以说一句——大师伯陈元还是过于宽厚仁慈了，这才让师安这样的人嚣张至今。

可是……

“你说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可方才我见宋诗居坐在你的床上，也没见你有半分不喜。”

被气到哑然的景山想要这般嘲讽师安一句，不过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十分担忧的一声：“我方才也见到了宋师弟，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与宋师弟也是这样说话的吧？”

宋诗居这三个字一出，一直老实被抓发的师安厌恶地皱起眉，兴致缺缺地说：“你提他做什么？我与他没什么可说的！”

巧的是，师安这边话音刚落，景山的左侧随即传出一句——

“巧了，夏虫不可以语冰。”

“我与你也没什么可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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