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凌晨,学堂的大门紧闭,先生抱着他安静的妻子站在门口,抬头仰望天上的残星和剩余的、可怜的月光。
他恨自己,不应该让妻儿昨日自己在学堂里守着,他却去别的地方教贵族地主的孩子学习。要是昨天他还在这里陪着妻儿,岂会容得这种事情发生?
他万分后悔,心里像小刀剌肉,刀刀都是在取他心头血。但又如何呢?他不是神仙,没法子复活妻儿,只能看着悲剧发生后的现场和妻儿已冷的尸体默默流泪。
他的妻儿是被人杀害的,心窝正中匕首一击,当即张口流血,微弱的呻吟被夜色掩盖,导致没有人发现。
唉,就算又有人发现,既然伤了心窝,怎么会得救呢?
天边掀起了红雾锦云,太阳缓缓升上了天空,与他做对。
学堂的门,今天还是就这么关着吧。
先生想了想家里体弱多病的小女儿和残疾的长子,恨恨的咬破了嘴唇,让鲜血流淌下来。
他没有将妻子埋葬,而是选择了将她的尸体藏在厢房里头,待到乾坤朗朗,他要为妻子寻仇。
“就……不是吧……这怎么又停了?”玉石沮丧的低下头,丝毫没有察觉先生脸上的悲哀。
“唉,你们先回吧,因为一件事情,有可能……”先生看看自己的得意门生——玉青,又不由得感到不舍,“算了,算了,回去通报伙伴吧。”
玉兄妹发觉哪里怪怪的,但总归不能往细了询问,既然如此,往回走吧,顺便当个通知的(跑腿的)把这个消息传给其他同学。
二人刚走不远,先生在背后呼唤了一声:“玉青玉石,你们先留步!”
玉青转过来身子:“先生有何事叫住?”
先生咂咂嘴,问道:“你们是凌家的亲戚是吗?”
“嗯,表亲。”玉青皱起了眉,“先生……是要找……凌宵处吗?”他以为又要管宵处抄唐诗的事。
“正是,不过此事与平常不相干,”先生的眼中划过对玉青的赞赏,“凌家有能耐,能不能把凌家人全叫过来?”
玉青不明白先生是什么意思,还是好好答应了,回去把学堂的事挨家挨户通报给同学后,二人小步疾跑跑回了凌宅。凌家人对先生这番请求同样不解,不过毕竟没法拒绝,只得前往,被迫带了千澄,这牲骂骂咧咧了一路。
“先生,来了。”
玉青向身后微扬了一下脑袋,凌家五人立刻走上前来,千澄也不敢说话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先生,把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先生情愿他能像其他凌家人那样一脸懵。
宵处歪歪头:“先生,有什么事吗?学堂今天怎么不开了?”
先生的眼中燃起希望的光亮,他的微须抖了一下:“是这样的……啊,这件事还请各位入堂内细谈啊,别人是听不得的。”
七人走进了学堂内,千月细心的关上了门,随后几人呈半圆形围着先生站着,先生的眼眸中流露出恋旧的神情。
“我早听说过凌千澄是官员,虽说官职不大,但杀人卖凶的事,凌兄可以管理,对不对?”先生拉着千澄的小臂,脸上是无法抑制的渴望。怪书三人十分不明——颜家的事才过,怎么又出来个凶事,还在先生家里,金伶城什么时候这么乱了?
千澄听了,眉头一锁,“嘶”了很长一声,气一松,问:“又是谁死了?”
“不瞒你们,我的娘子昨晚自己个儿在这里头待着,今天我来瞧,就看见她尸骨近寒,被匕首伤了心窝口。”
几人一愣,千月吓得后退了半步。千均倒还能冷静下来:“先生之事我们家必然尽力而为,只是想问,为何不求官府相助?”
“我想过,可官府办案声势浩大,我担心行凶人知道我们发现了,连着我的儿女也害了,”先生沙哑的说,好像在忍着泪水——他的眼圈红了,“我和娘子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也舍不得啊。”
先生这番话说的千月也跟着有些动容,将手搭在了朱唇边上,希望的看着千澄。
屋内安静下来,即使千均说了“尽力”,也不能完全肯定答应,这档子怪事可不一定能是凌家担当的起的。
正是此时,玉青和宵处冷不丁叫了一声先生,随后宵处闭上了嘴,玉青先道:“此事是昨夜晚上才生?”
先生点了点头,玉石立刻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接下话头:“是常人所害还是……鬼魂怪物之类的玩意儿?”
先生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玉青也担忧妹妹会暴露,不过先生仍然回答了:“不知,些许是常人吧。”
常人?怪书徒可不信。
又安静了半天,千澄将手背在后面:“要不然先生先带我们去家里看看尸骨,断定了再说?”
先生同意,带七人去了自己家里,抱出妻子的尸体,两个体弱的十来岁的孩子见了陌生人,躲到了柜子里。
千月翻开夫人的心窝底下的伤,看看血迹,又用灵术探测了一下仅剩不多的元神残体,脸色有些苍白:“哎呀,这……先生,您的妻儿恐怕不是被常人所伤,而是鬼魂,而且是那个人。”
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哪个人?什么鬼魂能用武器杀人?”
千月忧愁而又担心的瞥了一眼左右的手足人,用灵术拟出了一支黑色的发钗,比量了一下尖端给先生看,先生顿时一惊:“她?她回来了?是吗?你是说……她……红裳?”
别人还好,千澄一听这名字,竟战栗不停,牙齿上下抖着,脸色白的像是皇家才能用的纸,另几人——哪怕是凌家的其他人却都不理解千澄这副样子,他们也知道红裳是谁,可再怎么样,作为灵族仙族的千澄也不至于吓成这般模样啊。
先生没注意到他,自顾自跟他们继续说:“可不可以在今夜再去学堂门口,用……用我做诱饵,勾引这个鬼魂再次前来,好擒了这凶贼。”
千月惊叫:“什么?”
他怎么敢去堵这鬼?再怎么想为妻子报仇,也不至于这样不要命吧?
“没办法,鬼魂也没法交给官府和其他官职的人处理,哎呦,这就是命吧。”先生无精打采的解释,“所以,可不可以在今夜酉时前来?”
夹在腰间的《世》无风而起。
千澄没敢说话,千均千月就代替同意了先生的请求,随后回宅,预备今夜之事。而千澄实在害怕,只得不带着他。
千月支撑着脑袋甩弄白绫,嘴里念叨:“唔哦,今晚要真是红裳作乱,哪里会抵挡的住啊?我们又不是厉害的那种大神仙,凡凡小仙,哪里会有那般本事啊。”
玉石揉搓着竹雨的脑袋:“好吧,不过既然答应了先生,怎么说都得帮忙吧?”
千月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我不是不想去……你说跟红裳这一打,能不能……咱们全军覆没?”
“诶?”玉石放下了竹雨,“红裳真这么难打?”
千月翘起眉毛撇了撇嘴。
玉石正想再问,门“咯吱”的开了,没想到进来的是笑婉,玉石第一次不想看见她,害怕耽误了晚上的准备,落了个欺骗师长的恶名号。
“早啊,打扰了。”笑婉很愉悦的样子,坐在千月旁边,“怎么就你们姐妹俩?”
“你是想找我们二哥吧?”千月无精打采的笑道。
笑婉把手支在下巴底下:“也差不多吧,我听说清莲学堂今日关了,好奇来问问在怎么一回事?”话音刚落,宵处和玉青一人提弓一人提剑,从二楼走了下来,她又问:“什么事啊?叫两个孩子配这种武器?你们今晚有什么准备吗?”
“一点……"无聊"的事,你今晚要找二哥什么事吗?”
笑婉注意到了三位少年脸上的某种压力,疑惑的向千月点了点头,千月苦苦一笑:“婚配的事,活过今晚再谈吧。”
三人很诧异的望着三姐,笑婉也以一种没听懂的神情挂在脸上,千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摇了摇头:“没什么,都说了是很无聊的事。”
留着二位年轻的姑娘在屋子里谈论,三位少年到了院子里,宵处很奇怪的询问玉石怎么回事,玉石也显然没懂起因经过结果,把肩一耸,跟着哥哥上了厢房屋顶,那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学堂。玉兄妹渴望能发现什么线索,以至于今晚不用过去拼命。
小朋友,梦会很美好的。
玉青翻开《世》,又望了一眼南边远远耸立的岚桥楼,心里不知为何觉得愧疚而又很累,莫名其妙的感觉有些不舒服,而且总觉得负了谁。
不会是昨晚去岚桥楼一斗,把那魑魅魍魉都释放出来了,然后害了这么一群无辜的人吧?
应该不会,岚桥楼里住的是怪物,不是鬼魂,要知道,伤了教书先生的妻子的玩意儿可是只捉摸不透的鬼物。
怪书徒的名号,一般人还真是担当不起啊。
正想到这里,就像是为了迎合他,怪书在厢房屋顶自动翻阅起来,所停留的那一页上写了几个字:可胜败,兵家常事不需细谈,以下为小战。随即,文字改为图画,图上是墨染的一个红洋裙的木偶,可这木偶的笑容却像是活人,而图的左面写了字盖了章:
红裳。
三人愣住了。
看来今夜之战避免不了,神明旨意,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天命就顺其自然吧。
不,不是天命,是神明要求的用来磨砺自己的战斗,一般人还求不得呢。但是今夜与红裳战斗可不一定能斩其首级,取其魂魄,或许不一定是要杀,只是助了先生从了神明。
“红…红裳?”笑婉和千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屋子,笑婉正在难以置信的文她,“斗红裳?缺不缺人什么的,这里还有个活人啊。”她说着指了指自己,令千月有些惊讶:“你也要去?”
“当然,为民除害我固然想去跟着,只不过……”她搔了搔耳朵上面的头发,“也是想让千均看看我的能力,他好像觉得女的没能打的啊?”
“也许是这样,他自我记事起便不爱与人交往,哈哈,没事,你今晚当然可以去,别逞能就行,”千月微微一笑,“好姐姐。”
二人相视一笑,分散开来。
玉青转过身子:“三姐,可否告诉我们,红裳是何人?”
千月将食指点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会儿,反而笑婉先接下了话头道:“她是木偶身体的鬼族,地府的幽冥次族将军,据说曾是玉叶的美人,与不知哪家订婚,因第三者而被夫君乱棍打死,怨气尤重,借用木偶身体,幻化为鬼族,自称红裳。”她略显紧张的耸动肩膀:“若是杀先生之妻,不出意料的话,红裳是要找替死鬼投胎吧。”
宵处不情愿的样子:“那我们还有必要过去吗?人家都准备投胎了。”
千月白了他一眼,玉兄妹为了缓解气氛,一人一边拉着他思索怪书之事。
酉时正入,众人前往学堂门前守候。先生用刀把自己的食指尖上划出了血,用以吸引红裳闻到气味或感知到灵气。
远林子里倒还真冒出一抹幽幽的青绿色烟雾,幻化成人形落在林子里,她似乎也看见了这群人,站在原地不动。手里拿着黑色的发钗对着他们比比划划,纽扣眼睛的棕黄也有了人的神色。
《世》本就有灵气,见三人迟迟不上,着急起来,一道又一道利光从书上磨过去,把页纸弄得簌簌发声。三人被它惹得些许烦闷,既然不能干着急,唯一的办法就是快些过去。宵处先扭头问三姐:“我们仨先过去探路什么的行不行,那不一定是红……”他“裳”字还没说出口,千月就推搡了一下,悄声埋怨:“你当你们三个是上仙吗?哪里敌的过红裳!”玉青就尾随解释:“三姐何须担心?我们虽为少年,三个灵还敌何曾敌不过过一鬼,阳气自然压得住幽冥。”玉石紧随其后自己搬了个台阶好下:“三姐,哥哥说的是,我这儿还有支白玉笛在腰间别着,断魂曲会好用。”
千月瞪了他们一眼,转头,千均轻轻摇了摇头,应寒剑紧紧靠在身笑婉被推在了身后。书徒里的凌玉二人撇下小妹转过头略带求情的意思:“此事还请成全,当作磨练,更何况这样近的路途,即使,即使有事也可以尽快……”一语未了,红裳主动飞游过来,只将黑钗一划,正与应寒剑剑面相抵,千均随机一掀,红裳却稳当落地,玉青借机直上,挥起短剑,红裳只一控钗,短剑反了一朝刺回来,好在玉石眼疾手快跳起来抓住了剑柄,宵处随即弯弓,箭还没出来,就被幽法折断,他不得不造好法箭。红裳不管空闲的时间,飞游到先生面前,千月当即甩白绫一转,红裳受击未伤,祟祟一笑,抬腿纵空,无人奈何。
《断魂曲》响,仍旧无果。
宵处的法箭飞了上去,红裳只一甩手,一道月牙形的利光掠过,法箭破灭。
希望的烛火在一点点被扑灭。
红裳在半空中扫视了凌家的人,冷冷笑道:“我名双仅,世人则称我为红裳。”话到“双仅”,千月和千均就像是被匕首偶然刺了一下,脸上划过了惊疑。三人不明白“双仅”二字到底有什么含义,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林子里又走出了一个魂魄,乖巧的站在红裳身边,先生瞪大眼睛瘫坐在了地上——那女魂正是他的妻儿,只是夫人双眼无神,身体上下,包括衣服,浑然一色。紧接着,魂魄一点点瓦解,红裳的黑钗颜色对应着越来越明亮。
出于一种性格上和生长经历的触动,就像是拨动了神经,笑婉挥起千秋剑而上,千均跟着她要抓住她的背衣,抓了个空,红裳在半空一躲,落到地上,笑婉斜掀千秋剑,红裳弯腰而闪,千月借机用白绫,红裳威严尽失,倒仍在笑,夫人的魂魄越发模糊,黑钗却越发明亮,甩出来的灵术也越来越强。众人齐上,皆被击退,无一例外。
怪书的光刺人眼眸,幻化为铜环。待玉兄妹灵术再次击上,铜环四周发出了微弱的光芒,一位妇人的身影出现在红裳面前,她竟立刻没了不羁放纵,尊重而退。
“好了,这次怪书任务完成的很好,不过小战不值得一提,”孟婆蛮觉得有趣的瞧这怪书三人,“时间快了,小太子不久后就要来了。那个时候,再好好办任务吧。”
随机化烟消散,万事安静。夫人以灵体坠落下来,再得生还。
回去的半路上,铜环又一道光,化作怪书。玉青和宵处发现的早,及时交给了距离最远的玉石藏着。
但是被笑婉发现了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