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红线。你倒也舍得给旁人用。”江见晚本以为只是普通红线,此刻才知它的真面目。
千机红线,为温氏秘术。据说只要绑上了,必须成婚入洞房才能解开,至于如何算婚成,她不甚了解。
这千金难求,女修居然舍得绑了不相干的两个人。
“这东西你有不少吧?实力不错啊!”温川谨从江见晚背后探出头,顺带扫了一眼手中的红线,轻笑一声道。
敢如此挥霍,想必她必定和温氏有交好的人,不然一个金丹后期该怎么样才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千机红线呢?
“吴枝呦——”
江见晚刚逼问出她的名字,还没继续问下去,她一个转身先把温川谨踹进坑里,紧接着她也跟着一起到了坑底。
“江小侠!你!”
“走,别废话。”江见晚打断温川谨的话,拎起他就往前跑去,而就在这分毫时间内,巨大蘑菇爆开,星火碎雨般点明黑暗。
两个人素昧平生,却在见不得光的地下通道里走出一条满是光的道路。
江见晚眼底无情,回头,纯粹黑色的眼瞳亮起星星点点,异常璀璨,便连温川谨也晃神片刻,这种眼神按理说并不少见。
世上多的是无情道的人,但像她的,好似无人。她的眼神带着幼童的天真与冷血,行事却又比常人成熟与温和。
她不知他,却待他如苍生,无差别。
温川谨无意中放慢了脚步,视线再次陷入黑暗里,他才发觉江见晚离他甚远。前方的江见晚似有感觉,脚下速度并未停慢。
他循着方向朝江见晚看去,他暗中弯弯眼,浑身与黑染成一体,独独手中那抹红显目。
可惜了,这苍生终是不值得救。
“江小侠。”他的嗓子有了声音,他听见他的声音在地下空灵,隐约带起回音。
良久,没有回音。
滴答。
滴答滴答。
不知哪里来的水滴,滴在了温川谨的心上。他不禁自嘲,还以为那群伪君子教出了一个好人,没想到果真不负伪君子称号……
拐角处有暗光亮起,江见晚的人影也在灯火中占据一角。
温川谨有一瞬间怔愣,江见晚手上点起了蜡烛,暗黄的烛火映衬她的脸忽明忽暗,就算如此,她的容貌依旧令人赞叹。
光照到他了。
“给你。”江见晚将蜡烛递给了他,温川谨下意识接过来。
江见晚给完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了,看他还没跟上来,她就问:“眼盲吗?”
“嗯?江小侠真是细心,还替我寻了这一盏光。”
温川谨避而不答,不过也快速追上了江见晚。
“你继续讲你的故事吧。”这一条路格外漫长,二人安静走了一会路,江见晚突然开口。
温川谨借着灯,看了一眼江见晚的侧脸,道:“好。”
“一对相爱的人,女方是名门贵族,男方则是书生。女方家中反对这门亲事,但女方依旧想嫁男方,于是他们二人私定终身,自己定了婚事,择良辰吉日,只是,二人没能成婚。”
两个人不约而同停步,对视一眼又挪开,他们走到尽头了,但不急。
江见晚问:“为什么没有?是被家里人阻止了吗?”
“对。”
“那婚服上有血,其中一个人死了,是被逼死的,还是意外呢?”江见晚接着道。
“那就得去问问当事人,到底里面有什么因果了。”
音落的同时,江见晚也破开了墙,收剑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极其空旷的洞穴,依旧布置成了大婚的模样,规格比之贵族更显繁杂华丽。
“这便是你说的执念吗?”
江见晚语气很轻,似是在疑惑,可若是细看她的眼,十分干净澄澈,瞧不出疑惑砸落湖泊后的波纹。
温川谨自是看了出来,他大步往前走了几步,才回头:“江小侠,你每次问我,心里到底是疑惑,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疑惑?”
深色的衣裳将他肤色衬得雪白,此刻面带笑意,青年的俊脸也带上光辉,扫去之前的暗淡。江见晚直盯盯地望着温川谨。
温川谨没等到回应,便自个说:“江小侠,看我许久,莫不是芳心暗许?”
“那我大概知道,什么叫厚脸皮了。”江见晚移步到了他的身侧,微抬头看向他,道。
等彻底到了洞穴中间,江见晚才发现,面前那面巨大的墙壁,是一个雕像,巨大的女头。
女像此刻正闭眸,柳叶眉弯弯,睫毛盖在脸上,甚至都能瞧见绒毛。每一处都雕琢得极其用心,便连神韵都刻了出来,一眼望去,温婉江南女子气质便扑面而来。
“吴枝呦,为何还不现身?大婚时也这么紧张害羞吗?”温川谨被江见晚这么一说,讨好一笑,接着大声喊道。
女雕像的眼忽地睁开,染上禁制的术法朝温川谨飞来,双目对视,温川谨眼失去焦距。
江见晚离他有一些路,她瞥向桌上的红盖头,一手拿起朝温川谨脑袋丢去,正正好盖住了,若不是身形高大,说不准还能被误认为成新娘。
这不能看它眼睛,否则就会被控制,久了就会失去魂魄,变为行尸走肉,修士还能抵抗,至于凡人稍稍不注意,就会死。
不过好在江见晚反应够快,一道红布砍断了他们两个交汇的视线。
江见晚借力飞起,越过温川谨头顶时,顺带丢了术法解开他的禁制,她闭眸凭神识感知,依旧是一剑碎了雕像的眼珠子。
背后传来空气撕裂的声音,同时女雕像也朝她丢去巨大石块,头顶出现无数小孔,射出无数箭。
江见晚躲避开,趁着短暂的时间,环视一周,发现高处的婚床倒一点机关都没有。而温川谨手已经摸上红盖头,打算掀开,石像的眼珠虽毁,仍有余威。
她闪身按住温川谨的手。
“江小侠,你这是做什么?”
“不想死就别掀盖头。”
“那江小侠会替我掀开吗?”
温川谨在这之间,还敢抽空多嘴几句,没等江见晚回应,一个失重倒在了床上,而盖头稳当在头上,没有掉。
“所以,死的是女方,对吗?”江见晚问。
温川谨红盖头下的嘴角朝上一扬,低声道:“江小侠聪明。”
飞镖替代了箭,划开空气,带着一抹戾气跃向江见晚,兵器相交发出刺耳声音,她一个飞身落到空旷的地上。
一道躲在黑暗的视线死死抓住江见晚的背影,似要给她的背灼出一个孔。见她丝毫没有力竭,她终于怒了,而同时,一个时辰也即将到了。
“这婚床是你给你妻准备的吧?如今她不在人世,你舍得把这个毁掉吗?”温川谨何等人也,敏锐察觉到杀气,继而便得出来结论。
立在下方的江见晚顺势看去,温川谨倒还是老老实实盖着红盖头,说的话毫不客气,这话点醒了江见晚。
人有执念,若把执念寄存的物件毁掉,那背后的人自然坐不住。不过人的执念真的可以为之付出生命吗?
江见晚手中凝起灵力团,不是冲着婚房,而是那座雕像。
雕像极其生动,不出意外,创作者是大费心血在雕琢这个上面,其重要程度必定比那婚床更重要。只是奇怪的便是,为何她将其眼珠粉碎,那人却依旧不现身。
为什么?
手腕灼伤感一下子加重,修士灵力傍身,并不会轻易留下红痕。
江见晚将线挪离,肉眼可见原本红线附着的地方不仅红了一片,还有了白色的气泡。她都如此,想必凡人便更加。千机红线开始索取生命了。
一个时辰真是要到了,也确实该到了。
此人用千机红线绑定一对情缘,不是为了自己,那便是为了那位已故的女子。她与温川谨未能成婚,这个雕像就尤其珍贵,不由得他不现身。
灵气骤然送了出去,如她所想,背后的人给挡了下来,那人转过头来,依旧是那张妖娆的脸。
世人或许只知红线,而未能知晓前面那二字,千机。江见晚缓缓抬眸,微抿唇。
它不仅可以充当牵姻缘的线,也可作那生死交换的替命线。
不过,若要替命线成功,那人的魂魄就被圈养起来,让她不入轮回。
若长时间逗留在人间不入轮回,魂魄强度会逐渐不稳,最后走向毁灭,彻底魂飞魄散。若是要维持住,就得夺取他人命数。
“还不露出原样吗?”江见晚道,忽觉幻境开始晃动起来,不少地方归于虚无。
江见晚绿色灵力团再次变出传讯符,而对面的人也变回原来样貌。一位长相硬朗的男子,嘴唇周边还带着胡茬,双目赤红,充盈怒气。
“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计划!你们正道就这么无耻吗?”
“你的计划就是残害其他无辜人吗?你这做派,和当时压迫你们那群人有何区别?”温川谨站在上面,放声道。
“轮到你一个凡人说话了吗?!”
“别动他。”江见晚眼一瞥,男子的飞镖就这么从空中掉下。
江见晚手一摊,飞镖自然而然落在手中,合手。
下一瞬,飞镖反之飞向他,速度比起他,更快,更具有破坏性,难以看清残影。
男子没躲过,飞镖扎进他的右肩膀,他捂着伤口更是恨意。
“你若是要叫帮手,那位凡人可就活不成!”
很快洞穴塌陷,一道龙鸣声带有上古震慑,江见晚快速退后,站稳后才眯眼一下。
“你竟召出上古残影,你到底是什么人?”
上古残影只有身负血脉继承的人才能成功召出,但上古的神兽早就在神陨落之时一同消失,威压暂时可以控制住她的片刻行为。
她的援兵也该到了。
“师姐!你那边人质护好!开炸了!”
“不!”
他们选炸的地方正是那座雕像,火光骤然映入眼帘,染红了这一处暗穴。
“你送的烟花很好看,如今我便也回礼。”先前被迫跳下洞穴的那抹星火,正是男子所制作的烟火,可能以为胜筹在握了吧。
江见晚如此道,热火并没有融化其冰冷,她淡然看了一眼急着去救雕像的男子,转身,一步一步踏着火光往上走。
背后的墙壁忽地炸开,无数碎石从那处飞出,伴随火焰,如此绚丽而危险的画面成了江见晚的背景,她执剑来到温川谨身前。
温川谨察觉一阵热浪,耳朵不知怎的听不见任何声音,身前出现看似粗糙实则布料上乘的衣角。
衣袂飞舞,映出底下的红光,点燃了红盖头下的丹凤眼,微翘的睫毛此刻颤抖一会,不由得染上笑意。
剑尖挑起红盖头的一角。
这把剑极其漂亮,也极为锋利,仅仅露出一角,就能明显感知到它的神性。一把神剑,竟被她拿来挑红盖头了。
温川谨盯着剑尖,他在想她是会轻柔地还是粗暴的。他还没定下结论,眼前就亮了。
江见晚剑尖轻松挑开了红盖头,而后视线顺着剑尖来到温川谨的面上。
温川谨也这般看向她,细碎笑意化在眉眼,唇红齿白,好一个美男子。
江见晚移开目光,落在温川谨绑着红线的手,那手的伤比她想象要轻一点。
有一点溃烂,发黑。按道理,他的状态不会如此好,倒是怪。江见晚也没多想,敢独身一个人入幻境,并且反应能力极快,他定然有保全自己的法子。
每个人都有秘密,比如她,她垂眸。
剑尖更是往上去,温川谨的样貌已经全然露出,红线也逐渐褪去灼热感,下一秒就细了不少。
原来,这也算礼成。二人不约而同想到。
在一声巨响后,江见晚的身后又归于宁静,紧接着一堆白衣的少年相继进来。温川谨的余光扫到一个鬼祟的人影从死角飞出,手握巨刀,目标冲着江见晚。
“江小侠!”
“师姐!小心!”
江见晚手动了,她将红盖头彻底挑开,丢在了床上,转身一脚踢在来人的胸膛上。
那人如断线的风筝,掉在一群人中,少年们有序地按住地上挣扎的男人,他癫狂地摆动身体,对着江见晚就是一阵唾骂。
“你一个元婴!怎么就喜欢搬救兵!”
“难道我非得和你一对一吗?”江见晚浮在空中,俯视地上的男子。
“你的妻在成婚之时被仇家追杀,你不去解决凶手,反而残害无辜人,说的好听是为了救你的妻,难听一点,何不是自欺欺人?”
男子大吼:“你们懂什么!凶手是她爹!可她死前不让我去报仇!不然老子要让他十八层地狱都走一遭!”
“他走不走我不知道。你倒是需下地狱,亲自去走一遍。”
江见晚说完便陷入沉思,面对这种话,她时常不解,她不懂这种情感,哪怕数百年参与的无数历练,都无法让她彻底明了何为人情。
她回想男子的话,原来爱可以压过恨,没有血缘却会为一句承诺而死死恪守。
“既如此,你们带他回宗,让长老作判决吧。”少年们听完就很利索地拎起地上的男子,齐齐消失在眼前。
江见晚帅气落身,看向温川谨,道:“来吧,没事了。”
“你……”温川谨有些说不出话,他有一些起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那群人的后代?
他走得沉重,复杂的心情压在胸口,千斤坠。温川谨很快来到她的身边,他垂眸,望见一双清澈的眼,只听她道:
“我知道什么是疑惑了。”江见晚如是说。
温川谨紧锁的眉就这么自然松开:“江小侠,真的吗?”
江见晚避而不答:“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情?”
如果他不知道,那个故事就不可能这么准确。
“你是自己想知道,还是因为任务?”
江见晚不懂,于是她问:“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温川谨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江见晚也不执着答案,在幻境彻底毁灭时,她侧头看了一眼温川谨的侧脸。
“谢谢。”
“什么?”温川谨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声与幻境一同破灭消失,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他捂着脸,可笑般弯了腰。手腕的疼还在提醒自己,这一切不过是虚妄,只不过是她顺手而为,若是换人,她依旧如此。
“江小侠,我们还会再见吗?”
江见晚看向他:“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