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魔气变强了吗?”少年急声问。
刑责堂的人大多冷心冷面, 没有太多感情。这小少年也不过是对那瘦弱得堪比凡人的身躯生出一分恻隐之心,觉得眼前这小姑娘颇有些坎坷罢了。
“倒也不是。”领头弟子摇摇头,“她大概在和心魔缠斗。”
“那我们能帮她么?”
“先帮你自己吧。”另一位师兄突然祭出法器,咬牙道, “看看身后。”
少年们转过身, 跃动的火焰映出一张张惊讶得发白的脸庞, 冷汗瞬间渗了出来。他们持剑往后退了一步,将后背交给队友, 心惊肉跳。
——不知何时,他们身后围了一圈火魔。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惊恐地喃喃。
从峡谷到悬崖,密密麻麻,挤满了每一处焦黑的土壤。
一眼过去, 黑炎纠缠,仿佛一片涌动的海。
会死的。
他们绝对会死的。
不可能打赢的。
“……还是,逃吧。”死寂之中,一位师兄颤颤巍巍地开口。
啾啾的战斗还在继续,身体连续的紧绷后,渐渐开始力不从心起来, 挥舞的剑都变得不听使唤了。她那一身白衣本就被血浸染, 这会儿沾了泥浆, 更是滑稽可怜。
又解决掉三只扑上来的心魔,啾啾彻底没了力气。
别说体力, 连身体里的氧气都仿佛被掏空了。
她一开始还能将剑插在地上, 握住剑柄拼命地大口喘息,到后来,整个人都滑到了地上,发丝也沾上了泥, 她根本没空去管那些,宛如一条离开水的鱼,张着嘴,想要挣扎着汲取一点空气。
五官仿佛停止了工作,心魔、都市、战斗全都离她远去,肺腑在燃烧,天地间一片骇人的寂静,只有耳朵里响彻着提醒她身体崩坏的耳鸣。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啾啾突然伛偻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累吗?”心魔凌于半空中,扬起恶意的笑,居高临下注视她。
“觉得很难吗?”
“有更轻松的路可以走呀。”她们蛊惑似的嘻嘻笑,“加入我们,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加入我们吧。加入我们不好吗?”
整个识海全部飘荡着她们的声音,将空气搅得浑浊,啾啾瘫倒在地上,手指爬啊爬,好不容易碰到了自己的剑,超过极限的脱力却让她连把剑勾过来都很难。
她杀了多少心魔?
没数,也许十几个,也许几十个,每一个战斗力都和她相当,每一场战斗对于她来说都艰难至极。
然而她必须战斗,因为她不是棠鹊,她是与主角为敌的对立面,不会有人对她伸出援手,她只能靠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只心魔降落到她不远处,托着下巴对她微笑。
“我们能成为你的朋友呀。”
“不需要。”啾啾终于开口了,轻轻的。与此同时,她突然用力抓起自己的剑,借着青鸾尾羽的风,冲向那只落单的心魔!
剑光如雪。
锐利的白光下,心魔满脸错愕,被切开的身体融化分解,它尖叫一声,声音层层传递,整个空中的心魔都降落下来,咬牙切齿,似要将啾啾挫骨扬灰。
啾啾扶着剑跪倒在地,过分的体力消耗,让五脏六腑终于承受不住,喉头一腥,血水被她咳了出来。
世界与她为敌,那是世界的事。别人怎么想,也是别人的事。他们充满恶意,只会显得他们自己卑劣。
啾啾只能决定自己的事,那就是——不能化身为魔。
不能因为别人卑劣,自己也变得卑劣。她要做的,是自己。因为自己想,所以才做。因为自己不想,所以不做!
但凭心引,不论归途。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啾啾举起剑。
心魔怒嚎着蜂拥而上!
极限之后的另一场极限困斗再次爆发!
尘土硝烟弥漫的天地上方,突然一道火光直直落下,炙热灼烫,耀眼得将这片浑浊之地瞬间变为白昼。火光从落地的位置奔腾汹涌,转眼间便磅礴溢满整个世界。
红色的风炸裂扩散,带着滚烫的气息,狂啸而过,啾啾的衣衫发丝都被巨风吹得狂舞。
四周心魔惨叫声绵延,一只又一只地被吞噬在风中,又被火浪拍得粉碎。近乎蛮横的强大灵力冲刷下,啾啾愣了愣,来不及思考究竟是什么帮了她一把,困意便嘶吼着涌上来。
她实在太累了,脱力太久,身体超载,这会儿暖意吹拂,她不自觉的放松,再放松,最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陷入沉眠。
耳边好像响起了很多声音,经过了很多事,历了个人间百遍,才终于听清楚一句话。
“你想回家吗?”
那个声音又一次发问。
啾啾说:“想。”
“那为何这般拼命?”
“因为我想回家,但不想成魔。”
安静足足一炷□□夫,她脑海才又一次响起对话。
“碎星刀乃是天工所铸,太初圣物,能割裂空间让你离去。只要你有勇气死在碎星刀下,便能回家。”
啾啾凝滞地看向天空。
漫天火光消逝后,天空沉重的黑云被破开,星月交辉,不远处城市正在一如既往地上演灯红酒绿。
她再一次睡去。
斗转星移,云起云灭,啾啾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又一次坐在中考的考场上,在试卷翻动的声音中刷刷写个不停。
她要考联邦第一高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考试结束铃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她的灵府突然一热!
烫!!!
啾啾差点国骂一声,捂着额头弹坐起来。
背后传来个郁躁暴戾的声音:“这不还没死吗。”
啾啾愣了愣。
天色阴暗,空气污浊,破布条在树枝上随风掀动,不远处一根插进泥土的木棒上挂着不知名的头骨。
她已经不在刑场了。这又是哪儿。
“喂。”背后的人发出一个不亲切的音节。
啾啾扭过头,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一张离她极近的脸。
瞳色暗红,瑞凤眼因暗涌的狂躁而凌厉桀骜。少年的脸庞很漂亮,甚至妖异艳丽,比温素雪还貌美数倍。但锋芒过于锐利,气势过于迫人,让人很难关注到这张脸。
她又吸了一口气,往后靠了靠,屏住呼吸——
大部分人听见钟棘名字就发怵了,她还靠得这么近,他身上带着点血腥味的杀欲如滂沱大雨一般沉沉压来。
也不怪棠鹊那么佛系淡然一个人,上次在他面前会失控颤抖成那样。
钟棘扫她一眼,站起身来:“还能动吗?”
“嗯。”
“那就离远点。”尖利骇人的嘶鸣声突然由远及近,一团焦红肉块一跃而起,从半空中朝着钟棘猛砸而来,钟棘看也没看,一刀刺穿,把话说完,“不想死的话。”
被打碎壳的火魔肉块被他甩到一边蠕动。
咚咚咚咚。
脚步震耳欲聋。
啾啾放眼看去,这才发现山岭断崖上,密密麻麻全是火魔,骨甲为躯,火核为心,浑身焦黑,一张张看不清的脸,咆哮着,露出狰狞的獠牙。
“厉害吗?”钟棘笑了,仿佛真心在夸奖她,有种纯天然的高兴,“全是你的魔气引来的。”
对了,入魔。
啾啾默然一会儿,问:“你的刀叫碎星?”
少年的刀尖上挂了丝丝缕缕的血,还沾了点火魔的焦灰,即便如此,刀身也如皎月荧荧,刀柄上星图闪烁。
原著里钟棘出场时间很晚,算是后期**oss。
《成仙记》实在是太长了,三百多万字,啾啾只看了两百万就觉得自己不行了。
钟棘这把刀她倒是记得很清楚。碎星。据说是整个修真界最美的刀,别人拿上,碎星就会立刻粉碎,化作星辰消散。只有钟棘能用它。
钟棘看了一眼:“嗯——?嗯。”
原来那什么故弄玄虚的太初圣物,这么早就成了钟棘手里的切菜刀了。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啾啾改了说辞:“那我想死。”
“什么?”
钟棘一愣,回过头。
啾啾很肯定:“你刚才说,不想死的话就离远点,但我想死,我想让你用碎星杀了我。”
“……”
“……”
“……”
钟棘彻底愣住,瞪大了眼,瞳孔微微收缩。
好半天,才无意识地退开半步,盯着她,好像有些不明所以,又好像是觉得烦躁。表情一言难尽。正好有火魔冲上来,被他一刀切碎火核。
啾啾贴心地给他留了一段反应时间。
末了,问他:“不行吗?”
“当然不行!”
钟棘振声。仿佛啾啾找他求死是一件不道德的事似的,即便他杀戮成性。
“为什么?”
钟棘错愕:“你又没惹我生气。”
惹他生气就能被杀了。啾啾懂了,垂下眸子。
少年腰线流畅细窄,黑色束带下屁股又挺又翘,啾啾摸了一把,手感也很好,还蛮有弹性的。
钟棘:……
啾啾用她那死人般木然的眼睛,看向钟棘不可置信的脸,声音平淡到让人怀疑她只是个傀儡,毫无感情地被人操控着做了刚才的事:“现在你生气了吗?”
钟棘:……
别说生气了,钟棘现在天都想给捅了。
额上青筋跳了又跳,握着碎星的手指发白颤抖,血管顺着手背凸起延伸。如果他会国骂,现在一定已经骂了一万遍了,杀意如暴风雨一般在红了的眼里倾泻。
钟棘咬着牙,走到还在黑色枯树下弹跳挣扎的火魔肉块边,“噗呲噗呲噗呲”,捅了无数下,肉烂成渣了,他才回来。
不远处的火魔瑟瑟发抖。
钟棘甩掉碎星上的余血,让它如星尘般消散在半空。
“走吧。”
啾啾看看被他剁成馅儿的肉,又看看他,觉得钟棘今天是不准备杀她了。
“去哪儿?”
“你反思期结束了,送你去驻守堂。”
脑袋里好像有什么叮的响了一声,信号似的,让啾啾猛然惊醒。
对了,鞭刑之后,她需在悔心崖上思过一个月,才能离开这温度最高的讨刑峡。这么说来,钟棘是派来监督她思过悔恨的人。
但没想到,她在这里睡了一个月,完全没有认真反思。直到刚才时辰到了,才被钟棘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给烫醒。
所以钟师兄是给她放了个水?
啾啾跟在钟棘身后,觉得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师兄比传闻中温柔。
温柔的小钟师兄还在暴躁中,捏起的拳头就没放松过。
走了两步,实在忍不住,他顿住。
啾啾也跟着顿住。
“我现在,特别生气。”钟棘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碎星从空中显形,闪烁着再次出现在他手中,他转回身来,眼睛藏在阴影里,嘴角却咧出一个满怀恶意的、灿烂的笑。
杀气浓郁。
火魔抱头鼠窜,乱作一团。
“等我一会儿。”
钟棘擦着她肩走过,碎星环绕的火光噼噼啪啪响。
他声音阴森:“我去把它们都宰了。”
“开心了吗?”啾啾问。
“开心了。”钟棘眼睛倒映着火光,雀跃生辉。
啾啾没有表情:“那我们走吧。”
“喔——”
钟棘转过身,走在前面。
少年仿佛有用不尽的体力,直白地将愉悦写在脸上,嘴角一直咧开一个弧度,小犬牙嚣张地展示给全世界。
“想死”和“想被钟棘杀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不知道为什么,啾啾成为后者之后,发现自己能够用一种很普通的心态面对钟棘了。
不管他身上锋芒有多锐利,她都不怕他。
她甚至还能很认真地和钟棘说:“不要再在山上放火了。”
“为什么?”钟棘不爽。
“因为可能会引发山火,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
啾啾觉得以小钟师兄的暴脾气,应该会回一句“关我什么事”,再不济也是“关你什么事”,没想到钟棘只是愣了愣,回答:“喔。”
还蛮乖的。
啾啾问:“我的心魔,是你帮忙除掉的?”
“啊。”说起这个,钟棘又来劲儿了,瞳孔里血光闪烁,“因为你慢吞吞的,一直搞不定的样子,所以我随手就把它们杀了。”
随手。
钟棘喜欢战斗,对于别人来说很麻烦的事,在他眼里却是一场盛宴,这会儿说起啾啾的心魔,他轻松得有如在说“我今天打猎收获了很多。”
“谢谢。”
“哈?——唔。”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钟棘一直把她送到分堂外。
“就是这里了。”
苗圃里枯树丛生,嚣张地伸展出枝桠,交叠的黑枝后,能看见砖瓦房上挂了个牌匾。
问世堂。
旁边五个小字——焦火山分堂。
啾啾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要进去坐坐吗?”
“不要。”钟棘别开脸。
这个小师兄似乎不太喜欢和人接触,挺孤傲的。啾啾不愿强求,只是看他一眼,认真:“下次记得不要放火烧山哦。”
“……”
两百万字以后才会出场的大魔头钟棘,这时候嫩得能掐出水的小钟师兄低低地“嘁”了一下,明明很不情愿,还是暴躁地回答:“知道了。”
啾啾放心了。
钟棘转身离开,高高束起的马尾也沾染上火光,被镀成暗红色。
分堂里这会儿已经有两个人了,一个是穿杏色袍子的少年,杵在窗边扎马步。一个是一眼过去就很粉的姑娘,在桌子边端端正正地看书。
啾啾刚一走进去,少年就打住动作,满脸高兴地挥手:“来了来了!小师妹来了!”
他看起来极其热情,仿佛已经期待许久。眼睛闪闪发亮的时候,脑袋上还“咻”地弹出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在炙热的风中不住抖动。
啾啾:……
另一位姑娘则是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就是棠鸠?”
啾啾:“嗯。”
“原来是你。”那姑娘哼了一声,侧过脸,态度不友好,“听说你引来了火魔,以后安分点,不要给我们惹麻烦。”
少年无奈地看她一眼:“宁溪。”
说完又转向啾啾,挠着头,无可奈何:“她叫宁溪。……脾气有点大,但是个好孩子。”
明明自己是这里最年长的人,却老被叫做“孩子”,宁溪有种被看扁的感觉。狠狠瞪少年一眼,干脆背过身子去了。
啾啾记得这个姑娘。
原著里有两个女角色被用来烘托棠鹊的幸福温暖。一个是棠鸠,另一个就是宁溪。
宁溪乃是寿山城宁家小大姐,家境优渥、天资聪颖,还未进太初宗修习,便已经是炼气大圆满的境界了。
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知了棠氏姐妹的事,便总有些瞧不起棠鹊。甚至还怒骂过:“棠氏夫妇真是荒唐,给假女儿取名为鹊,却给真女儿取名为鸠,究竟是谁鸠占鹊巢?”
因着她的影响,昆鹫也跟着瞧不起了棠鹊一段时间。
不错,昆鹫是宁溪的亲弟弟。在他被紫霄仙府带走前,本名宁泉。
结果后来,昆鹫立场变了,站到了棠鹊的队伍中,甚至不惜与姐姐反目成仇。在昆鹫眼里,哪怕是亲姐姐也不能说棠鹊的不对,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不赞同姐姐说的话,并拼死剥夺姐姐说话的权利。
于是昆鹫在宁溪参与试炼秘境时动了手脚,想要略施惩戒,让宁溪长长记性。却万万没想到,宁溪因此未能通过试炼秘境。
于是凤凰变山鸡,宁溪前程彻底被打乱,成了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
作者全面照顾。
棠鸠天生残体,宁溪奇筋异骨。棠鸠是泥泞中苦苦求生的小苦逼,宁溪则是高高在上的云上人。
小苦逼拼死奋斗一辈子,也爬不到棠鹊的高度,只能红眼嫉妒。
云上人重重摔下,摔到棠鹊脚下,摔到不如棠鹊的尘埃里,只能咀嚼仇恨。
不管你贫贱还是高贵,最终都比不上棠鹊。多苏多爽。
最后还要被棠鹊自以为是地赠送评语。
“你不是恨他们,你是嫉妒我。”
“你只会挂念仇恨,却不知拥抱希望。”
希你个头。
啾啾拍了拍宁溪肩膀,以示尊重。
宁溪:???你那病患互相交流病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至于旁边这位杏色的少年……察觉到啾啾困惑的目光,少年暖呼呼地笑了:“我叫苟七,真身是狗。”
没在原著里出场过。啾啾想。
苟七摸了摸自己耳朵,不好意思:“是不是很奇怪,虽说在紫霄仙府的带领下,大部分门派也开放招收有灵智的动物入门学习,但实际上对于动物来说,走妖修的路线会更轻松……不过。”
苟七握住拳头,很坚定:“我就是一心向道!总有一天,我要成为狗中第一道、道中第一狗!”
精彩的布道!
啾啾跟着他握了一下拳。
“谢谢你,小师妹。”苟七拍了几下,把自己狗耳朵拍回脑袋,“……让你见笑了,我化形还不是很熟练。”
看出来了。
不过啾啾现在的关注点不在这个。她只是看看苟七,看看宁溪,又看看自己,叹了口气。
苟七急忙问:“怎么了,师妹,哪里不对?”
啾啾摇摇头。
宁溪却跳了起来,指着啾啾,大声喊道:“你刚才要是有一丁点的想法,觉得我们三个一样矮的话,我就杀了你!”
啾啾:……
是的。
啾啾个子小小的,宁溪个子小小的,怎么苟七也个子小小的。
他们三个凑在一起,在大长腿漫天飞的修真界,简直就是个……盆地小分队。
***
啾啾被安排睡在北厢房第三间。
“你来之前我们已经把房间整理过了。”苟七随时都洋溢着热情的傻笑,“宁师妹还给你放了几盆冰氤花,这样睡着不会太热。”
宁溪只是别扭地强调:“说了叫我宁师姐!你们都得叫我师姐!”
别看她比啾啾还矮个一两公分,但她已经整整十七岁了,还有着筑基后期的战斗力,是不折不扣的师姐。
可惜宁师姐没什么威慑力,话音落下时,啾啾和苟七已经在聊别的了,竟然没有一个人侧脸看她。
“我们平时要做的事也不多,师妹你这段时间就安心养伤,不用急着加入工作。”
苟七像个温和可靠的小哥哥——指个头很小、兄长力却很高的少年。他一边说话一边还把床给铺好了。
“说起来,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不要紧。”
啾啾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来之前已经处理过一次了。”
是她躺着睡觉那一个月中,钟棘给处理的。那位小师兄显然不擅长救死扶伤这种活儿,包扎得潦潦草草,估计也有给她喂药,因为她从歪歪斜斜的绷带下看到的是已经光洁如初的皮肤。
啾啾抿唇:“估计休息个三天就能彻底痊愈。”
“嗯。不着急。”苟七摸了摸她脑袋,又轻轻拍一下她的腮。
啾啾:……
她百分之百确定这是撸狗的手法!
她百分之百确定她刚才被一只狗撸狗了!
莫不是这位狗师兄以前做狗的时候,觉得很舒服,所以认为人类这样被撸也很舒服?
啾啾不敢相信。
肇事人完全没觉得不对,还对她绽放出一脸善意的笑。
啾啾:……
草(一种植物)。
“好了,天色不早了,师妹就好好休息吧。”苟七对啾啾点了点头,拖着宁溪离开房间。
隔了老远,还能听见宁溪因为刚才被无视而噼里啪啦烦扰苟七的声音。
热闹的不得了。
啾啾坐到床上,念了个清身术,解下身上的绷带。
是回春堂常用的织云布,素白柔软,上面残留着些许钟棘的气息。
除此之外,钟棘还给她扔了点药。
只有半瓶,应该是他平时用剩的外伤药——也许、可能、大概小钟师兄不会疗伤仙术,把技能点全点在战斗上了,所以平时只能靠伤药来治疗身上的战损伤痕。
他那么喜欢战斗,受伤肯定不会少。
想想还挺惨的。
啾啾给身上仅剩的几道伤涂好药,躺下,走神好一会儿,最后摸出另一个东西。
这才是她最近最想分析解谜的东西。
——是之前在试炼秘境捡的那颗琉璃珠子。
按理说应该被她装进物品袋,一起遗失在玉塔里了,可她在回春堂醒过来时,这颗珠子又回到了她手里,被她紧紧捏着,散发出温热的触感。
这到底是什么?
啾啾凑拢了,微微皱着眉。
琉璃珠整体呈蓝色,四周澄澈干净,唯独最中间有一抹白色的絮状物,像是漂浮云絮的蔚蓝晴空。
血滴在它身上没有反应,仙法施在上面也没有反应。
它安安静静的,不声不响,仿佛死物。
啾啾又尝试用新的方法唤醒它,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变化。
珠子依然长那样。
没办法,她只能把它重新放回去收好。慢慢研究,不着急。
啾啾闭上眼。
第二天,她是被厨房的爆|炸声吵醒的。
“怎么回事!”外面又有人扬起声音,紧张惶恐,“刚刚那是什么响动!”
脚步声纷至沓来。
刚一进门,几人便瞧见空中漂浮的血雾——师弟们已经不见踪影。
什么情况?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让众人惊骇不已,猛地抽出长刀。
为首的弟子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慢慢靠近,然而走了两步,却没有任何脚步声跟上来。等他回过头的时候,正好“扑通”一声,一具身体软绵绵倒在他脚边,脖子已经折断,死相恐怖。
刚刚还跟在他身后的喽啰们,瞬息之间,悉数毙命。
为首弟子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紧张得不停吞咽,脖子处凉得让他毛骨悚然。
“怎么……”
他声音蓦地一停,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个少年,年轻细瘦,微挑的瑞凤眼凌厉而含笑。
这人是谁?他做的?怎么做到的?
弟子脑中不受控制地塞满了问号,明明对方只有筑基后期修为,他已经半步金丹了,可现在心却颤栗到极点。泥地、虫鸣、血腥气,都如同千斤巨石一般压在他身上,告诉他死期将至。
不要怕不要怕。对方比自己还差几个小台阶。
为首弟子张了张嘴,扬声要喊:“救——”
可惜接下来,他声音便再也发不出来了。
目光只来得及捕捉到少年从他面前一闪而过的红笺,随着动作而摇晃,上面隐约的金光也跟着流动,宛如最招摇的烈火,艳丽惊人。
然后,“咔擦”,他听见自己颈骨被他捏碎的声音。
最后一个人的身体也倒在了地上,宛如烂泥。
四周七零八落躺了一地尸体,有的已经支离破碎,有的还很完整。
钟棘并没有凌虐癖,能瞬间杀死对方就瞬间杀了,除非对方生命力太强,他一次性秒不掉。
这些人死得不痛苦,却无一例外表情惊恐。
啾啾还站在院墙边,毫无情绪地拨开面前尘霾,正好看见钟棘从那边走了回来。
少年活动了一下手腕,连碎星刀都懒得祭出,仿佛这些人只是开胃小菜,不值得他认真打。
“我觉得张弛师兄应该有叮嘱过我们要潜行深入,小心行事。”啾啾说。
根据分析应该是这样,毕竟沂山派弟子实力不明,人数不明,张弛师兄是个谨慎负责的人,不会希望他们贸然闯入。
钟棘扬了扬眉:“我不记得了。”
他当时在那里烦躁地走来走去,只听见“阿巴阿巴棠鸠师妹在突破阿巴阿巴”,哪儿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钟棘没动手前想见血,这会儿见了血又觉得恶心想吐,干脆纵了把火烧过去,做完后环视一圈:“这里不算山吧?”
看来他有很乖地把啾啾上次说的“放火烧山牢底坐穿”记住。
啾啾点点头:“这里应该是他们隔绝起来的独立空间,烧了也可以。”
“喔——”少年咧开嘴,对熊熊的火光愉悦了一会儿,眸子熠熠生辉。片刻后,他渐渐敛起笑,突然问,“什么是潜行?”
啾啾一歪头:???
你认真的?
小钟师兄还真是认真的。
啾啾像个小老师一样给他认真解释:“就是偷偷进入,不被敌人看见的意思。”
钟棘点点头,顿悟:“这样的话,把他们都杀了,他们就看不见我们了。”
啾啾:……唔。有道理。
明白了,小钟师兄不是不懂潜行,是他用不上。
小钟师兄的人生信条就是:一,莫挨老子。二,有墙可以砸,为什么非要走门。三,潜行就是指大摇大摆走进去然后开无双。
这人本质就是个叛逆期的暴躁少年。
啾啾:“我被你说服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
死寂无风。
这里是个类似地宫的地方。
原著中有不少修士喜欢把房子建在空间里,棠鹊后来也得到过一本书简,里面藏着座丹房,丹房里有二阶的高级丹炉——是温素雪用得上的东西。
于是棠鹊大方善良地告诉温素雪可以去她的丹房炼丹,温素雪也就真地去了,还是三天两头地去。
为此棠鸠没少和温素雪争执冷战。
不过像地宫这种规模宏大的移动建筑,啾啾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一直以为这些好东西都藏在紫霄仙府里。
这一路上又遭遇过两拨敌人,啾啾依然没动手,钟棘也依然没抽刀。
少年明显打开心了,一路都咧着嘴角。
地板被磨得光亮,弯曲的镜面纹路上倒映着两个身影,每走一步,就有轻轻的脚步声在空寂的回廊里盘旋。
啾啾个子太矮,这意味着她腿长远远不及钟棘,她不得不每走几步就小跑一段跟上他风风火火的速度。筑基期修士走路已经不必担心体力消耗,啾啾没觉得有问题,不过往复两次,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走慢了些,配合她的步伐。
“这边好像都没人了。”钟棘兴意阑珊。
“嗯。”啾啾点点头,“所以才更要小心。”
整片区域只剩下徘徊游荡的傀儡,钟棘连杀他们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不到非打不可的地步就直接走过去了。
这里太过幽静安全,仿佛他们已经把敌人清理干净了似的。
极不正常。
越过几座必经的灰色偏殿,能看见不远处正殿上的匾额,笔走龙蛇,一勾一折都散发出诡异的危险。仿佛正在恭候他们光临。
啾啾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钟棘稍稍侧目便看见少女沉着脸,眉头半皱的模样,柱石上的夜明珠散发出莹润光芒,自上而下,被少女姣好的眉骨挡住,使得她一双眼沉浸在阴影中,坚定深沉。
走过两座偏殿后,她突然脚步一停。
“怎么了?”钟棘歪过脑袋。
“有水蜜桃的味道。”啾啾略略睁大眼睛,很快重新耷下睫毛,紧锁眉头。
“水蜜桃?”钟棘想了想,“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