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津
这是烟州与沧州交接之处,在群山环抱之间,一座茶馆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巅之上。
“听说落云宗又拿下了一个二品宗门。”
“哎。”一位长髯老者长叹一身,满眼忧虑。
“这沧州恐怕就要更名为落云州了吧?”一个年轻修士端起茶杯,眼含讥笑。
“落云宗的宗主是个狠角,能将偌大的沧州收服下来,可见其野心勃勃,接下来,怕不是要染指烟州?”
“若是他们敢来,定要让他们尝尝咱们烟州迷瘴的威力。”
烟州地处偏远,位于沧州的东南方向,且整片大地上雾瘴弥漫,外来修士稍有不慎便会中招,是整个修真大陆最神秘的地方。
“落云宗只怕也瞧不上烟州这偏远地方。”
“你说什么?”一位中年修士拍桌而起。
说烟州偏远的年轻修士轻蔑一笑,“这本就是事实。”
眼看气氛焦灼就要打了起来,一位粉衣女子端着一壶清茶和两只茶杯,走了出来,柔柔道:“风烟茶肆可不是给你们斗法的地方,若要打呀,还请移步出去吧。”
那话语虽然轻柔,当其中蕴含的威胁意味可一点儿也不少。
这风烟茶肆能长久存在,显然也是有其底蕴的。
“坐下吧,吵什么呢。”那长髯老者对一旁的中年修士说,“烟州衰败本也是事实,咱们烟州之人大多性情古怪孤僻,自由闲散,虽然也有天纵之才,但却有如一盘散沙。”
“修仙之路本来就是逆天而为,求的就是一个潇洒自在,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做他人的走狗,听凭驱使。我看沧州的修士恐怕都是一群被驯化了的狗吧?”那中年修士被强摁了下来,也知道此处不是能嚣张的地方,但心里仍是十分不痛快。
本以为那年轻修士会暴跳如雷,谁知他却只是哂然一笑,摇摇头并未反驳。
那粉衣女子见事端平息,也便没有多言,走到临窗的一桌,“一壶龙井,请慢饮。”
临窗而坐的,是一老一少的一对师徒。老者穿着随意,满目沧桑,名为柳杖道人,乃是一位云游四方的散仙。他的徒儿则颇为羞涩拘谨,还是一名少年模样。
“多谢风姑。”鹿文石连忙接过。
被唤作风姑的女子微微一笑,坐了下来,“柳杖,小鹿儿,此番烟州之行如何?”
“多亏了风妹的迷津散,倒是一路顺遂。”柳杖道人饮下一杯清茶,缓缓道。
这就是修真界的奇妙景象,白发老道与妙龄女子称兄道妹,也不会引人侧目。
风姑又看向鹿文石,“小鹿儿不错嘛,都结成金丹了,看来此次烟州之行收获颇丰。”
鹿文竹点点头,小声地问道:“一去烟州数十年,竟不知落云宗已壮大到如此地步?”
“是啊。”风姑看向窗外云雾弥漫间层层叠叠的群山,“这落云宗看来图谋甚大,柳杖,你怎么看?”
“这烟州神秘又贫瘠,想来不会是落云宗下一步的目标。”
风姑叹了一口气,“门派纷争何时能止?”
“只要有修士存在,这天下纷争,就不会止息。你方唱罢我方休,没有落云宗,也会有落雨宗。你却不知,我们游历烟州这些年,发现灵州苍蓝阁似乎也在布局。”
“苍蓝阁?涤尘剑仙赵业平?”风姑皱起眉头,与极富侵略性的落云宗不同,这苍蓝阁一向风评甚好,阁主首徒涤尘剑仙赵业平更是出尘绝世,品格高洁。
鹿文竹耳边听着两位师长的闲聊,心中却在想着数十年前,落云宗宗主百岁寿宴锦绣盛会上,所见的那位女子。
旁边的修士又换了一拨,正乐此不疲地分享着各路传言,“无尘谷的圣女不日即将抵达落云宗?”
“连圣女都献了出去,这无尘谷是当真没落了啊!”
“无尘谷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个笑话,既无无垢剑,又无涤尘剑,何来的无尘谷?”
“这无垢剑没有听说过,这涤尘剑倒是耳熟。”
“当年,无尘谷就是凭借着这两把号称仙器级别的神兵开宗立派,只可惜首任谷主陨落之后,这两柄神兵也遗失了。”
“我想起来了,你所说的涤尘剑是苍蓝阁赵业平的那柄涤尘剑?”
“正是!此番无尘谷为何会投靠落云宗,正是追缴涤尘剑不得,想让落云宗给他出面呢。”
“那林业平也觉得冤枉,听说是在一处秘境洞府中得来的,得来之时并不知道那就是无尘谷寻觅千年的神剑。如今早已炼化为本命之剑,若要还回去,只怕会伤了本源,一个不小心,境界跌落甚至魂飞魄散都大有可能。”
“这无尘谷也真是无耻,自家的神兵没有看好,被别人找到炼化了,现在却要别人归还?哪有那样的好事。”
“我若是无尘谷的谷主,便将林业平召为赘婿,与那什劳子圣女结为道侣,这神剑不就回归了吗?还白得一打手。”一位贼眉鼠眼的小人哈哈大笑。
“这你却不知道了吧,涤尘剑和无垢剑的执剑之人必须得是处子。虽说两剑始终未能归位,但无尘谷却会在每代弟子之中挑选圣子圣女各一名,只为将来执掌双剑。”一位儒雅修士摇了摇扇子,悠悠道。
“啧啧,那这圣女的地位不一般呀,就这么送给落云宗那两位?”
“听说无尘谷圣女姿容非凡,却不知与那云姬夫人相比如何?”
“圣女我没有见过,但云姬夫人,我却有幸得见一眼。多年前的锦绣盛会上,那水中一舞,落泪成珠,只一眼,便被勾去了魂魄,真不愧是沧州第一美人,也难怪落云宗的宗主和少主都要为她着迷。”
听到此话,鹿文石心神剧震,“等等,你们所说的那位云姬夫人是什么人?”
“这位小友,连云姬夫人都不曾听说过吗?”几人像看野人一般看着鹿文石。
鹿文石怯怯一笑,挠了挠头,“我随师父在烟州人际罕至之处游历闭关多年,对世事所知甚少。”
“原来如此。”
“这云姬夫人,乃是沧州第一美人,也有人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原是落云宗少宗主锦垣的舞姬,数十年前在锦绣盛会上一舞名动天下,后来就被献给了落云宗宗主锦宣。”
“我听说,云姬夫人仍与少宗主纠缠不清呢。”
一旁有人补充道:“虽说被尊称为夫人,但却无名无分,并未与落云宗宗主皆为道侣。”
“什么夫人,人尽可夫之人吧?”有人嗤笑道。
鹿文石涨红了脸,“道友何出此言。”
“哼,据说整个落云宗和沧州的名门贵子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关于她的风流韵事,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这样一个女人,美则美矣,却也让人瞧不起。攀附男人而生的菟丝花而已,怎能与冰清玉洁的圣女相提并论呢?”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红衣女修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冰清玉洁?真是可笑,都被洗干净送到落云宗那风流少主的府邸了,还说什么冰清玉洁呢?想借着落云宗之手夺回涤尘剑罢了,却没想过,那落云宗两位又岂是泛泛之辈,想达成目的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
周围人还在说些什么,纷纷攘攘。
但鹿文石却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满心都在想着,多年前看到的那位少女,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与众人口中的云姬夫人联想到一起。
跟在师傅身后,腾跃在青山之间,两人渐渐远离烟州。
“鹿儿。”
听到师傅的声音,鹿文石回过神来,作揖道:“师傅。”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多年前在锦绣盛会上看到的那名水中起舞的少女。”
“就是刚刚在风烟酒肆中,被提到的那位云姬夫人吧?”柳杖道人淡淡一笑。
鹿文石眼神黯淡,“嗯。只不过,我真的不愿相信,她会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
“我的乖徒儿,这世上多的是庸人蠢人坏人,他们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像这种风流韵事最是容易被误传。茶馆酒肆之间的言谈,听一耳朵也就罢了,不要放在心上,往往言过其实,凭空夸大,若要真想知道她是什么人,便自己去瞧瞧,顺从本心,莫被他人迷了心神。”
“是,谨遵师傅教诲。”清风拂面,鹿文石那郁闷的心情似乎也被风带走一卷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