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了。
如果说深潭那晚上不怎么愉快的话,那真正的初遇可就更加不愉快了……
原来,当年的那个人,竟是他吗?
大约就在四年前,云初瑶刚跟父兄到边境驻扎。那个时候,她刚穿来不久,正值云初瑶十二岁。
有着十二岁的外貌,却不是十二岁的心智。
军中那些无事调侃她的将士们,她极少搭理他们。不为旁的,就因为她不喜欢他们把她当做小孩子。
原主少时喜欢吃糖果,军中不少将士们知道这个,便一窝蜂的把新鲜的样式好看的糖果送给她,可她不喜,都赏给了贴身侍女。
后来,军中饭菜不和她胃口,她便时常拎着一瓶醋到处溜达。
云老将军常年在军中,不是打仗就是研究兵书,极少关心这个闺女真正的口味,故而,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偏生不巧,云初瑶刚到边境的那一年,番境蛮人来犯。他们先是派了一波会说中原话的人,来漠城试探。
云初瑶前世的时候,曾经番邦之人打过交道,略微知晓他们的习惯。
那日,恰逢云少将军有事,便命她带人押运粮草。行至半途,刚好遇到了那波人。
云初瑶当即发现了不对劲,便决定兵分两路,先让手下前锋抄近路押运粮草回营,她来负责善后。
无论如何,粮草不可有任何闪失。
云初瑶前世虽武艺高超,可穿过来之后,毕竟是一个女娃娃的身体,这身体内功不深,饶是有流离剑在手,她也只会些把式,未必是那群番邦之人的对手。
武力不行,她只能智取。
漠城四处环山,她知道自己被那群人跟踪了,便带着几个将士七拐八拐进了山。
她毕竟刚到漠城,虽然也经常在云老将军的帐内看漠城山形图,可真当走进深山之后,她还是迷了路。
那群人意识到自己上当之后,便欲杀云初瑶灭口。
云初瑶与兵士们走散之后,便逃入一间山洞暂避。
她知道,最迟不超过十二个时辰,父兄一定会来救她。
而她却未料到,山洞里没有猛兽,却有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
彼时,乐轩十七岁,一双腿尽是血迹,右脸一片脏污,看不清楚本来面貌。
而当时的云初瑶,虽然个子不高,却是一身男儿装扮。
刚刚与那群人交手之时,她右肩和左胸处,都受了伤,上身衣领更是被划了一刀,衣服破烂的不成样子。
乐轩当时可不仅仅是大腿受了伤,似乎又中了毒,一时不能说话。
云初瑶问了他几句话,他只知道点头摇头。
云初瑶见他不能行走,对自己也构不成太多的威胁,便在洞口寻了几处枯木枝开始点火。
好在,她身上带了点干粮,怀里还揣着一瓶醋,她简单烤了烤馒头,还递给了乐轩一个。
当时的乐轩,还以为云初瑶是个好人。
只是,那馒头还未吃完,云初瑶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说,我给你干粮吃,你是不是得报答我?”
乐轩怔了怔,他发不出声音,只好点了点头。
彼时,他心想,等他脱离这个地方,定会报答你的恩德。
云初瑶见他点头,蓦地便笑了:“那便好,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便报答我吧。”
说完,她拍了拍手掌便要去扒乐轩的衣服。
乐轩身中奇毒,使不上力,云初瑶扒他衣服的时候,他只能任由他作为。
他愠怒地瞪着这个粗鲁的人,骂不出来,更没法反驳。
可就在下一秒,云初瑶将自己上身衣服扯下来的时候,他顿时惊诧莫名。
这竟是个女孩!
怪不得她进山洞之后,就一直护着自己前胸的衣服,原是这个道理。
云初瑶发现他在看她,顿时凶了起来:“把眼睛闭上,要不然我戳瞎你。”
明明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可乐轩竟真的在她眼中看到了杀意。
人在屋檐下,乐轩也不得不听她的话,闭上了眼睛。
只是,刚刚一闪而过的功夫,他倒是不小心窥视到了她左胸上的一枚红痣。
少女的身体还尚未完全长开,只是刚刚仅仅只是一眼,却让乐轩心下悸动了好一会儿。
可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危险的丫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她右手腕甲上藏着凶器。
云初瑶动作利落,没过多久,便换好了他的衣服。
因着衣服有些大,她便在腰处系了个结,虽有些奇怪,看着倒是意外的好看。
云初瑶收拾完自己之后,知道他手脚不便,便将自己那破衣服,简单的给他套了一下,一边套,还一边义正言辞:“我是个姑娘家,外面有人追杀,加上来救我的,也定是一群糙老爷们。我穿着刚刚那破碎的衣服,未免叫人占了便宜。你遇到我,是你运气不好。抢你衣服是我不对,我想来想去,拿一个馒头换你这身衣服是有点不要脸。”
末了,她兀自思考了一下,便瞅了瞅他的腿道:“你这伤口需要及时包扎,我先帮你整理一番。等明日,我的救兵来了,我会带你一起逃出去。”
说着,云初瑶粗鲁地扯过他的腿,然后一把撕开了他大腿内侧的布料。
乐轩当时都惊呆了,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竟也不注意男女之别。
她竟然敢碰他的腿!
当然,云初瑶当时没想那么多,她只记得,乐轩当时一条腿血肉模糊的,她必须马上处理。
只是,她粗心大意的,拿错了瓶子,意外的把酒当成了醋。
本来被毒的说不出话来的乐轩,痛的竟然蹦出了几个字:“你……要杀我吗?”
云初瑶顿时锤头,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紧张,把醋当成了酒。”
她本来不是多话的人,许是怕乐轩恨她,便也解释了一通她的喜好。
她说自己特别喜欢吃醋,尤其是喜欢吃拌鸡丝,可是父兄爱吃辣口的,她便随身带着一瓶醋,吃酸甜口的。
而且,她特别能放醋,一小盘的拌鸡丝,她能放三大勺。
说完,她竟俏皮地冲乐轩笑了笑。
乐轩望着她的笑容,竟也一时忘了疼痛……
而就在这个时候,云初瑶便用力系紧了布料,一点都没留情……
虽是给他包扎,但是这姑娘,实在是粗鲁的过分。
时至今日,乐轩再想起那日情形,也依然觉得大腿内侧隐隐作痛。
而当夜,那群番邦的人很快捕捉到了云初瑶的踪迹,云初瑶出去跟他们恶斗的时候,倒是忘了山洞里还有一个人。
后来援兵到了,她也被几个将士带下了山。她记得那天,她杀了六个人,可当日他们看到的,是八个人。
还有两个人,不知所踪。
云初瑶休息一晚,次日跟云老将军报备的时候,才突然想起,山洞里还有个倒霉鬼。
云初瑶心下惭愧,忙带着人去救人。
只是赶到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了,地上留有一摊血迹和破碎的布料。
当时云初瑶,以为他是死了。
毕竟那片山,常有野兽出没,就连军营里的人都说,这架势,必定是野兽给吃了。
之后几年,云初瑶每当想起那个少年,心下都是一片愧悔。
他已经很惨了,腿上伤的那么重,又被毒哑了,临死之前,又被她抢了衣服,还不小心在伤口上淋了陈醋……
可转眼之间,乐轩告诉她,他就是当年那个少年。
如果乐轩没有言明的话,云初瑶根本没有办法将两个人串联起来。
毕竟,当年那个少年,看起来羸弱的很。可乐轩杀人如麻,连李越泽都畏惧他三分。
云初瑶不由得背脊一寒,遥想当年自己当真是命大,她当时那么欺负他,他都没想过要报复。
本来,当夜深潭相遇,云初瑶总觉得自己大度,被乐轩轻薄了,也没说跟他计较什么。
可如今细细想来,她与乐轩过往种种,还是她欠他的多一些。
云初瑶心下一虚,便亲自给他斟酒,随后举杯道:“当日对你不起,如今既有这个机会,便亲自跟公子致歉。”
乐轩挑眉一笑:“哦?你为何觉得对不起我?”
云初瑶面色微红,垂眸道:“当日在山洞里,我对你做的每件事,都深觉惭愧。何况,事后,我还将你丢弃在山洞里。后来我去寻时,还以为你被野狼给叼了。”
乐轩怔神:“后来,还去寻过我吗?”
云初瑶点头:“我回去之后大睡了一觉,次日用过早膳又与父亲攀谈之时,才想起将你给丢了。”
乐轩倒是浑不在意,他只缓声解释道:“当日你走后不久,我的人便已经来接我了。你我萍水相逢,就算是把我丢在那里,亦是无可厚非。”
云初瑶忽又想起什么,问:“那你后来,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
乐轩笑了笑,倚靠在椅子上,懒懒散散道:“后来,我在城中养伤,城中百姓皆夸云将军那十二岁的女儿勇猛无比。孤身一人,深入山中,杀了六个番邦贼人。所以,无需细想,便知是你。”
云初瑶顿时了然。
末了,她再次举起酒杯道:“我当日对公子所为,着实过分了些。纵然公子不计较,我心下亦难安。加之,你又帮了我两次,我终是欠你的,日后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公子尽管开口。”
乐轩微一挑眉,抬眸深深看了她几眼之后,这才笑道:“本来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我对你好,自是对你有所图。可你若非要报答的话,我自也是不介意的。眼下就有一件事,需你首肯。”
云初瑶问:“什么事?”
乐轩冁然笑道:“来我秘抚司做事吧,这样,我还能日日看到你。”
云初瑶脸色微变,忙摇头道:“不行!若被陛下知晓了我的身份,我这条小命怕是玩完了。我虽不怕死,可也不想那么早就死。”
乐轩笑了,耐心帮她分析着利弊:“你想啊,这最危险的地方,其实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纵是逃到天涯海角,一旦陛下得到了风声,也早晚将你抓回来。你这云初瑶的身份自是不能用了,你这一间客栈,也未必安全。前些日子,永安县主和太子殿下到你这歇脚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京师内外。”
“可若我将你收到了秘抚司,有我的庇护,没人敢动你。你离皇宫越近,便越方便调查云家谋反一案。难道,你不想为你父兄平反昭雪吗?”
她当然想!
她之所以隐忍至今日,为的,可不就是这个嘛。
云初瑶虽神色有所松动,可她还是摇头道:“太子殿下,是绝不会答应我去的。”
乐轩笑了,一派成竹在胸的架势:“要不然打个赌吧,我就赌太子殿下不仅会答应你去,还会求着你来秘抚司,你信与不信?”
云初瑶蹙眉不言,其实她是不太信的。
太子怎么可能让她去乐轩身边?他那日知晓她与乐轩私下有联系,气愤成了那个样子。
可乐轩,为何如此笃定?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云初瑶蹙眉问。
乐轩一脸的讳莫如深:“我又不是太子肚里的蛔虫,我能知道什么?只要你这边答应我肯进我秘抚司,我自然会想办法将你弄进去,也想办法让那太子心甘情愿。”
云初瑶当真心动了,连流离剑也心动了,它也觉得云初瑶若是能进秘抚司,自能方便不少。
“好啊,我跟你赌。你若真能办到,那才是本事。你且说说,你想赌什么?”
乐轩豁然起身,凑近了云初瑶,一出声,便低低沉沉的,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若赌赢了,你便跟我在一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