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的那一刻,乌惊朔不确定陆辞雪究竟察觉出了多少。
有小棉花在场的情况下,乌惊朔就算听力异常,也能如正常人一般,不受影响。
这次太过放松,不小心漏了马脚。
足足凝滞半晌,乌惊朔蓦地低笑起来,声音里含着一点沙哑和慵懒,还有掩饰不住的得逞和狡黠:“上当了?”
陆辞雪呼吸一滞。
“不怎么饿,不吃,不必麻烦了,当然不是厌烦你,只是故意逗你玩一下罢了。”乌惊朔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睡得乱糟糟的里衣,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烦你了?”
陆辞雪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着乌惊朔衣衫随意散漫地披在身上,在阳光下勾出点利落的肩线来,于是连忙背过身去,“……没有。”
“没有就好。”乌惊朔笑了一下,正了正神色,道:“好了,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你不要多想。”
对答如流,没有半点听力有损的模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陆辞雪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除了乌惊朔刚睡醒那段时间状态异常之外,他的确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好的,大人。”陆辞雪心事重重地说道。
自从醒来之后,乌惊朔再也没有感受过头痛了,稀奇之余,还把陆辞雪抓去里里外外检查一番。
陆辞雪挣扎着抗议起来,虽然并没有任何作用:“大人,我不仅没事,修为反而更加精进了!您不要老是把我当瓷娃娃!”
乌惊朔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医修给出了相同的答案之后,他这才把陆辞雪放下来,笑眯眯道:“我哪有?莫要乱冤枉人啊。”
陆辞雪:“……”
陆辞雪叹了口气。
算了。和大人计较什么,大人这是在关心他。
陆辞雪一口气没叹完,后背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听见乌惊朔道:“小孩子家家叹的什么气,老气横秋的,不许叹。”
陆辞雪:“…………”
*
乌惊朔还是在秉白宗附近起了一座宫殿,住上了。
天天住客栈也住腻了,不如用自带空间折叠的芥子空间,随手放出来便是一个能住的地方,不仅隐蔽,住得还舒适。
乌惊朔明牌亮了身份,早就预料到了会有很多人前来打扰,但没想到会这么多。
一封又一封的拜帖雪花似的堆在秉白宗门口,门口那道木制的门槛用了三四百年还没坏,如今短短半个月就被来客踩坏了,秉白宗主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往外头挂了一道公告:
“秉白宗收徒方式特殊,迄今为止所有徒弟都是师父在外头捡回来的,暂不开放正常收徒渠道。”
“乌大人不是秉白宗的客卿或长老,想和乌大人结交的话请把见面礼送到他手上。与秉白宗交好并不能帮助您与乌大人更加亲近。”
乌惊朔自从在仪城住下,三天两头都窝在自己的宫殿里面,宅得小棉花快被他枕出一个人形印子出来了,因而不怎么知道外面的事情。
后来偶然间看见了秉白宗门口的公告木牌,乌惊朔好悬没当着秉白宗主幽怨的眼神笑出声,当场大手一挥,在公告旁边又添一行小字:
“不加宗门,不找道侣徒弟兄弟挚友,诸位请回。”
这才消停了一点。
陆辞雪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接受仙玄宗的补偿,毕竟个人行为没有必要上升宗门,抛开那两个渣滓不谈,仙玄宗的态度和做法都很到位。
后来陆辞雪问乌惊朔要不要,乌惊朔更不可能要了,他一不缺灵石,二不是人族,资源给他也没用。
临椽硬塞过来的几笔灵石基本已经能覆盖掉陆辞雪未来五十年的所有开销,陆辞雪深觉已经足够,没有必要再多要,加上乌惊朔也不要,陆辞雪便拒绝了仙玄宗。
从事实上来讲,除了一些精神上的恐吓之外,陆辞雪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上的伤害,拿仙玄宗这么重的补偿,他于心有愧。
他不需要这样的怜悯,只是请求仙玄宗保留他的入学资格,并且按照正常弟子对待,考核不成功便不能深入。
乌惊朔……乌惊朔虽然很想给自家小孩留点补偿,但见陆辞雪这么坚持,便也没再说什么。
于是乌惊朔把陆辞雪送到仙玄宗入学,自己把芥子空间安在山脚下的某个小胡同里。
每天在山下的闹市里逛逛吃喝,再去信安抚一下蹲守在魔殿半个月都见不到他人影的「傀儡」竹漆,顺便出门想办法解决材料。
修真界每年斩杀入侵妖魔无数,数都数不过来,斩杀后的尸体一般都是销毁处理。地牢关押的罪大恶极者多如牛毛,每年都在扩充新建地牢数量。
如果后期能和修真界谈成这桩交易,那将会是双赢的局面。
涉及到魔界的事情,乌惊朔这个身份不好出面,于是让竹漆去谈。
竹漆这个魔吧,能屈能伸,只要傀儡管够,他能把腰鞠到地上去,再客客气气地给对面当牛做马。
等两具地阶到手,竹漆篡位成功,「傀儡」这支血脉里,就轮到他说了算。
「傀儡」一族对种族执念不深,眼里只有死人,修炼进阶靠傀儡,保命靠傀儡,因而只要傀儡方面给够,别说答应修真界再也不杀人放火猎杀材料了,叫他们反过来把魔界搅和成一锅粥都没问题。
但是谈判要经过漫长的拉扯,时间跨度大,因而短时间内无法推进太多。
乌惊朔倒也不急,反正材料不限种族,他每次做背锅任务的时候经常能遇到一些手中血债累累的魔,通通收割了丢去喂给竹漆。
陆辞雪请求仙玄宗不要给特殊待遇,那边也是同意了,于是陆辞雪按照正常进度高强度跟宗修炼学习,忙得脚不沾地。
陆辞雪一开始极其恋家,每次一有两个时辰以上的空闲便往家里跑,结果总撞上乌惊朔不在家的时候。
虽然有些失落,但陆辞雪也理解,大人有自己的事情,已经在他入学的地方放了一块落脚的地方了,对他的优待已经够多。
见不到乌惊朔,陆辞雪只好偷偷跑去乌惊朔寝殿里,抱着他随意丢在床头的外衣在床榻旁边缩着睡觉。
什么都不干,就单纯地闭目小憩,闻着那道清浅的桃花香放空自己。
他在仙玄宗的时候一点休息时间都不会给自己留,卷得兢兢业业,忙得四大皆空。
只有抱着那点他偷来的大人气息时,他才能毫无负担地放任自己什么也不做。
由于乌惊朔经常在外面厮混,陆辞雪这个奇怪的癖好一直没被发现,偶尔乌惊朔回来时,陆辞雪也不会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因而他们就这么相安无事了好一段时间。
直到乌惊朔爆发式忙碌的周期过去,宅家瘾又犯了,他便会回家睡上个天昏地暗。
然后乌惊朔有一次渴醒了,迷迷糊糊爬起来,刚一下地,就被床榻下边缩着睡觉的陆辞雪吓了一大跳。
等他反应过来后便一把将惊醒过来的陆辞雪捞上了床一起睡,陆辞雪睡眠浅,被他的动作惊醒,又因为骤然的腾空下意识抱住乌惊朔。
挨了乌惊朔好一顿耳提面命,换来和大人同床共枕的机会,简直是意外之喜。
等乌惊朔睡死过去,陆辞雪终于能找到机会悄悄钻进乌惊朔的怀里,抱着他的腰,深吸了一口乌惊朔身上好闻的桃花香,这才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乌惊朔再也不对陆辞雪已读乱回了,即使半睡半醒之间也坚决不让自己露出马脚,要么不回,要么清醒过来看完小棉花翻译后再回。
以至于陆辞雪明里暗里试探无数次,都没抓住大人的小辫子。
时间一晃过了十年,乌惊朔就这样看着陆辞雪一寸寸抽枝拔节,从五官稚嫩的小孩长成了眉眼清雅的少年,五官长开来后越发清逸出尘,温润如玉
十年时间,陆辞雪已经从一个刚觉醒灵根什么也不懂的小孩直接冲到了玄阶元婴期。
陆辞雪在仙玄宗十年一次的考核里拿到了第二名的成绩,能够继续留在仙玄宗,并且年纪轻轻已经拥有了成为客卿长老的资格,只是他似乎并没有这类想法,而是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通过了修真界排名第一的诸天剑宗的考核,成为了诸天剑宗近百年来唯一一个木系天灵根。
乌惊朔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魔界,他把陆辞雪的信笺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简直高兴坏了,出门都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一个“我儿考上诸天剑宗了”。
乌惊朔废了点力气搞来了一把天阶的灵剑,当做升学礼送给陆辞雪,也是怕他一个木灵根在剑宗容易受欺负。
毕竟乌惊朔一直颇不赞同陆辞雪的为人处世风格——
陆辞雪一点也没继承他的风格,遇事永远都是好声好气同别人讲道理,发现讲不通就走,宁愿躲事也不解决事。
乌惊朔教小孩一直教的是谁欺负你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一脚踹上去再说,别管把人踹出事情来要怎么解决,他来解决。
陆辞雪每次都说好,也不知嫌丢人还是怎的,每次都不干,还是乌惊朔有好几次收到陆辞雪护身法器的警示赶过来,这才发现陆辞雪给人欺负了。
乌惊朔怒不可遏地撸起袖子要揍人,还得被陆辞雪低声细语地劝下来,说什么你一动手人家真没命了,非不让他揍人。
起初乌惊朔有好长一段时间以为陆辞雪行事谨慎保守,怕麻烦他而尽力避事,亦或是对自己的修为不够自信。
直到乌惊朔撞见陆辞雪在诸天剑宗演武场守擂百场,百场百胜,每次都是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对手,他这才恍然琢磨出味来。
陆辞雪常常回避冲突,不是因为怕事,也不是因为没实力。
那是因为什么?
乌惊朔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把陆辞雪抓过来问了一通。
陆辞雪听见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眼底露出一点笑意,委婉地说道:“大人,人与人之间偶有摩擦也是正常,不过一些嘴炮和切磋,搬出您来,显得辞雪欺负人。”
然后乌惊朔就懂了。
敢情他家小孩不想与人起争执,是怕他出面把人揍半死。
为了对方的生命着想,于是干脆不起冲突。
乌惊朔:“……”
神经病啊!
乌惊朔听完这个离谱的理由简直大为震撼,手痒得想抽点什么。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揪着陆辞雪翻过来,往陆辞雪身后抽了一下。
陆辞雪双眸猝然睁大,又惊又怒,半句话也说不出,羞恼地瞪着乌惊朔,憋了半天,把耳根憋红了也没憋出什么话来,最终一言不发地落荒而逃。
乌惊朔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不对。
他欺负团子欺负惯了,陆辞雪鲜少有不听话的时候,但也不是没有,比如陆辞雪小的时候窝在他床下面的地板上睡,就得要挨一顿抽,陆辞雪冒险独自杀死境界比他高的作乱妖兽,回来也得挨抽。
乌惊朔抽惯了,顺手了,这招对陆辞雪很有用,小孩很爱面子,被揍一次能老实很久。
距离上次挨揍,已经将近有两年的时间了。
乌惊朔肌肉记忆还在,又是看着陆辞雪长大的,心里还把他当孩子,下手的时候便没觉得不对。
直到陆辞雪提出抗议来,乌惊朔这才意识到陆辞雪大了,也要面子和自尊的,不能这么当小孩揍了。
乌惊朔站在原地,尴尬地挠了挠脸,心想:完蛋。
这下好了,不知道能把陆辞雪气得几天不见他。
事实证明乌惊朔的担忧还是多余了。
陆辞雪自己回房间冷静了半天,再次开门的时候撞上在他房门前走来走去的乌惊朔,怔了一下,却还是轻声说道:“大人。您饿了吗?”
乌惊朔还没组织完的道歉措辞被这一下打得猝不及防,下意识道:“呃……有点。”
陆辞雪看着大人有些僵硬的背影,方才的闷气当场就消了,于是柔软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大人等我一会,家里还有一些新鲜的食材,我去处理一下。”
陆辞雪也不知从哪学的手艺,越做越好吃,乌惊朔一开始还是在外面游荡吃饭,碰见陆辞雪在家做饭,便负责解决陆辞雪的研究产物。
陆辞雪学什么都快,悟性很高,做了几次之后,模样和味道就开始让人垂涎了。
乌惊朔不争气的胃开始欢呼:“……好。”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拉住了即将离去的陆辞雪,不放心地叮嘱道:“刚才是我没注意,下次不会了,你要还是生气,可以抽回来,别因为生气就离家出走好几天。”
陆辞雪怔了一下,下意识道:“我没有生气,我不会对您做那样的事情的。”
这话说得乌惊朔又愧疚起来。
陆辞雪茫然道:“我……离家出走过?”
“对啊,”乌惊朔提起这事,居然还有点委屈:“你小时候不都和我一起睡的吗,后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魔界处理事情,你还和我讲起道理来了。那天晚上你还正常和我一起睡的,结果第二天早早就跑了。”
从那以后,陆辞雪就再也不和他一起同床共枕了。
他的小黏人精,他的香香软软人形抱枕,一下全没了,乌惊朔还怪不习惯的。
乌惊朔在家等陆辞雪回来,想和他道歉,结果陆辞雪硬是隔了好几天才回来,见到他都要眼神不自然地躲开。
陆辞雪回来之后甚至还把他睡惯了的那套被褥通通打包销毁了,美其名曰帮他换新的。
乌惊朔简直冤枉死了,问他他也不说。
陆辞雪听完,终于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红了,结结巴巴道:“那……那是个意外,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没有因为生气离家出走,也永远不会。”
乌惊朔更摸不着头脑了:“那是为什么?你看我的床不顺眼?”
陆辞雪:“…………”
陆辞雪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地推开乌惊朔去厨房备菜,徒留乌惊朔一个人独自凌乱:“到底为什么啊?”
“……不知道。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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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