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神庙十分寂静。
昏黄烛火将面前数十尊神像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有了梦魂术一事,从幻境里出来的第一时刻宴寒枝便提剑,独自进神庙里里外外查探了一遍。但奇怪的是,他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神庙之内,没有妖气也没有魔气,倒是有源源不断的灵气。
可是既然此处没有妖魔,谢晚凝又是怎么中的梦魂术,为何偏偏就她中了?
四人心中都觉蹊跷,但查不出缘由,也就不敢大意,更不敢分散歇息。此刻都聚在庙中大殿,或站或坐在那尊最大神像下的蒲团处闭目养神。
谢晚凝累了一天,又遭过一次梦魂术,身心疲倦,神经衰弱,脑子里的弦本就一直崩得紧紧的。于是松懈下来后,她挨着身边的宴寒枝,很快便睡着了。
“对了,师兄,你是怎么找到阿凝姑娘的?”
萧亦炎待谢晚凝睡着,忍不住出声问。
方才,他和姚诗情一度以为宴寒枝回不来了。因宴寒枝在入了谢晚凝的梦境后,没过多久,他的身体竟然变得虚无透明。
姚诗情说,那是宴寒枝强行入他人梦境,在梦境消耗元神的缘故。
事实亦是如此,若不是最后谢晚凝勘破梦魂术,使咒语破灭,幻境崩塌。
恐怕宴寒枝此次真的凶多吉少。
萧亦炎的话让宴寒枝愣了一秒。
当时是怎么找到谢晚凝的?
宴寒枝眼神落在谢晚凝藏在衣襟下露出下的那根黑绳,眸光闪了闪。
他给谢晚凝的黑鱼坠上有他的气息,原本以为寻着这丝气息就能找到她,却没想到,这抹气息在梦境中还是太弱了,之后为了找谢晚凝,他闯入了无数个幻境,俱都无功而返。
最后是黑鱼坠与他感应,他才能在一瞬间化成黑影闯进了谢晚凝的梦境。
但这些,宴寒枝显然不会说出来。
“机缘巧合。”
宴寒枝刚说完,忽然肩膀上倒下来一个重重的脑袋。他偏头望去,看了眼谢晚凝,她似是累及了,头垂着,枕在他肩膀上,雪白的眼睫下泛着淡淡青色。
宴寒枝本想伸手推开她,但忽而想起,方才出了幻境她望着自己的神色。
秀眉紧蹙,清澈干净的瞳孔里溢满担忧之色。
犹豫几秒,宴寒枝还是伸手扶住了谢晚凝的脑袋,让其靠在身后蒲团上。
手指不经意间触到她额间一抹冰凉,宴寒枝望着谢晚凝睡姿安静的面庞,微微蹙眉。
她都到了合体期的修为,体内的灵力居然不能为她护体一丝寒气,身子还这般弱。
宴寒枝一贯清冷的面庞闪过了一丝无奈,他用手指凝了一道灵力,渡给谢晚凝。然后,随手解了件衣袍盖在谢晚凝身上。
做完这些,宴寒枝偏头,对上萧亦炎那双带着炯炯有神的眼神。
萧亦炎一直悄悄望着宴寒枝,看着他对谢晚凝这般体贴周到,终于印证了心中的想法。
“师兄——”
萧亦炎神色带笑,语气兴奋,望着宴寒枝冷俊的脸,开口道:“你心中,定是很倾慕阿凝姑娘吧?”
“仰、慕?”
宴寒枝闻言,目光再次望向谢晚凝,容貌娇艳的少女枕在蒲团上,不知梦到了什么,脸上还带着傻乎乎的笑。
他不由轻笑了一声,语气轻嗤,“何来?”
闻言,萧亦炎先是转头看了眼不远处正在闭目眼神的姚诗情,身子往宴寒枝旁边靠了靠,神色鬼祟。随后他压低了声音,面色浮上一丝红晕,手掌握拳轻锤了宴寒枝肩膀一拳,一脸找到病友的兴奋表情,“师兄!你省省吧,师弟面前你就别装了!你这症状和我一模一样!”
宴寒枝挑了挑眉,“什么症状?”
萧亦炎轻咳了一声,目光朝姚诗情看了一眼,表情痴痴地开口道:“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见之不忘……”
话音刚落,宴寒枝忽而眉头轻蹙。
握紧手中的剑,神色肃然:“别说话。”
萧亦炎看着宴寒枝的举动,肩膀耸了耸,退后几步,表情惊恐,“师兄你不会被我戳破心思,想杀人灭口吧?!”
宴寒枝薄唇微张,“有人。”
说完他身影一闪,瞬息便掠到了庙门之后。
寂静黑夜隐隐传来几声轻响,不多一会儿,庙门外脚步声渐近。
宴寒枝拔剑出鞘,声音冷肃,“对方有十多个人。”
尽管宴寒枝简言意骇,但是相处了一段时日,萧亦炎很快领悟他的意思。
姚诗情也睁开眼,朝萧亦炎望了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同时拔剑,掠上了庙梁之上,身影隐在一片阴影之中。
宴寒枝则闪身过去,将尚在睡梦中的谢晚凝一把抱起,在来人快要靠近庙门之前,迅速藏到了佛像背后。
谢晚凝感觉自己跌落在一个温暖炽热的环抱里。
清冽松香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她模模糊糊睁眼,看见少年凌厉俊美的面庞。
是宴寒枝?
眼前场景渐渐清晰起来,谢晚凝看见宴寒枝他抱着她,两人拥挤在佛像之后,身影离得很近,衣裙交叠,青丝相缠。
她神色微愣,宴寒枝为何抱着她?身子在他怀中不安分地动了动,谢晚凝心中满腹疑惑,刚想开口询问,然而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吐出一字,唇瓣便被宴寒枝宽厚的掌心紧紧覆住。
谢晚凝心跳快了几分,宴寒枝这是做什么?为何不说话?
此时宴寒枝左手捂住谢晚凝的唇,右手按剑在侧,正透过神像下裸露出来的一角天地望着庙门方向处。察觉到谢晚凝的举动,他亦未曾低头,只伸手捂住了她的唇。
然而片刻后,手心里传来绵软轻柔的触感,陌生的感觉让宴寒枝心底涌上一抹异样感。
偏偏被无端捂住嘴的谢晚凝一点儿也不安分,此刻正微微偏头,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唇瓣若有若无摩挲着他的手心,像羽毛一般泛起微痒的感觉。
宴寒枝终于忍不住低头,漆黑的眸子落在谢晚凝身上。
少女那双清澈灵动的双眸撞入眼里,她眉眼里带着些许控诉,双颊微红,仰着头凶巴巴地瞪着宴寒枝。宴寒枝望着她,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的不满情绪。
……
四目相对,气氛僵持了几秒,宴寒枝身子动了动,示意谢晚凝往神像上方一角的缝隙外看。
与此同时,庙门外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谢晚凝神色惊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深夜的魔窟神庙里竟然有如此多的不速之客?
是闻到了人气的妖魔集聚而来,还是……
伴随着“咣当”一声巨响,谢晚凝的思绪被打断。
庙门被数人大力推开,一群身着黑袍的人走了进来,谢晚凝捕捉到那些人衣袍下的六叶云草,表情由疑惑转为震惊。
她没想到,深夜闯入神庙的不速之客,不是妖也不是魔。
而是之前与宴寒枝等人一起坠下悬崖的黑水城修士。
掉下魔窟一天一夜,这些黑水城修士竟然也都在魔窟中活了下来。
不仅活着,他们找到了神庙,而且不知铺捉了什么,不少人手里都提着血淋淋的猎物。
“老大,你有没有问到什么味道?好香。”
推门的其中一人吸着鼻子,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半响,他目光惊诧,血淋淋的手掌抚上身侧最近的神像,表情有些兴奋,开口道:“是这些神像身上的味道!”
“别动那些神像。”
一道隐隐有些熟悉的男声响起,随即一道身影自从庙外走了进来。
谢晚凝看清那说话男人的容貌,竟是项卓。
她不由得想起了在悬崖时的一幕,当时她拉着宴寒枝紧跟着项博玉和项迩那一队,姚诗情和萧亦炎在中间,而他们身后有数十个黑水城修士,项卓也在其中。后来姚诗情呼喊,宴寒枝返回察看——
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导致灵力阵法忽然破碎,但这一切,决计和黑水城修士脱不了干系。
原文中,这些黑水城修士千方百计地想要杀了宴寒枝。
虽然都被宴寒枝反杀,但是原文中并没有交待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会是什么仇恨呢?
谢晚凝下意识地偏头看宴寒枝,他表情淡然,神色波澜不惊。但谢晚凝还是在他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肃杀之意。
项卓走上前,看见面前神像处有一抹血淋淋的手掌印,当即冷斥手下,“亵渎神像,你不要命了?赶紧擦干净,拿着这些给我滚出去!”
然而,之前说话那人,不知为何,站在原地没动。
他转头,似乎在望向身旁另一处神像。
项卓神色冷冽,站在项卓身边的人察言观色,忙上前将那人的身体一脚踢翻在地,训斥道:“还不快点滚出去!”
那人仰面倒地,身体却呈一个诡异的形状,扭过头来,目光直直地望着踢他那人,一双原本漆黑的眸子,此刻有大片雪白的光芒在眼底弥漫,刺耳而夺目。
踢他那人有些惊恐地退后几步,惊声道:“你!你眼睛……”
才说了几个字,踢人的男子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宴寒枝望着这一幕蹙眉,神色凝重。
——又是梦魂术。
眼前场景十分蹊跷,遭此变故,黑水城修士预感不对,面面相窥,一行人刷刷拔剑出鞘,朝着前方忽然不动的两人走近。
项卓亦握紧手中的剑,正要上前察看。
就在此时。
“不要过去,不要看他们的眼睛!”一声清朗的男声自头顶响起。
萧亦炎从庙梁上跳下来,开口便道:“他们中了梦魂术!”
被踢翻在地的人和之前踢人的那个人,抬起头来,眼里魂术摄人心魄。
姚诗情从庙梁徐徐而落,雪白衣裙纷飞。她与萧亦炎两人眼眸上都覆上了宴寒枝给的雪白软纱。这雪白软纱上有一层灵咒遮挡,是以可以阻隔梦魂术。两人此刻配合默契,跳下庙梁便左右开弓,很快用绳子捆住了中了梦魂术的两人。
项卓望着他们的身影,微微眯起眼睛,“你们怎会在此处?”
萧亦炎将人绑得严严实实,又将中了梦魂术的两人背推到墙面,方才拍拍手,语气不善道:“这位兄台,你脸皮当真比我还厚!如果不是你们加害,我们又岂会掉下悬崖落入魔窟?!”
说着,萧亦炎冷嗤一声,“恩将仇报,恬不知耻,原来黑水城的修养就是如此。”
“你胡说什么!”黑水城一个修士神色愤怒,想要上前。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另一个男人神色惊惧地扑上前,跌跌撞撞地跑到项卓面前,一双惊恐的眼望着项卓,开口道:“梦魂术!老大,他也中了梦魂术!”
项卓霍然转头,说话的人正望着他,一双瞳孔半黑半白,然而他脸上的神色亦是半边木然,半边惊恐。
这场景映照在昏黄烛火下,煞是诡谲。
项卓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当即拔剑,随着一丝血线飚到半空中,锋利的剑端割断那人的头颅,滚落在地,溅开满地血花。
所有人都没想到,项卓竟会这般果断,当机立断拔剑杀同族之人!
“梦魂术无解。”
项卓神色阴沉,抬手还剑入鞘。
“他可是你同族之人!”萧亦炎面露愤慨,抬高了声音,“你出手也太过阴毒了些!”
竟然就这样活生生割下同族头颅,此举此法,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项卓看他一眼,开口道:“萧公子不知,中了梦魂术的人,就算成白骨骷髅,魂术也在眼中。他虽是我族人,但我身后族人更多。想活命,需得用此法。”
头断破魂,唯此法可用。
经此一遭,此刻庙中已是一片狼藉。
原本澄净的镜石地面被鲜红的血染红一地,那颗头颅正正滚落在神像下,人首分离,死状奇惨。
谢晚凝躲在神像后望着这一幕,瞳孔微缩。
眼前的场景,竟与幻境中的场景一模一样!就连那神像身上的血手印,神像下滚落的头颅,都分毫不差!
她的心慢慢沉下去,心跳得厉害。
有一瞬间她觉得,梦境似乎还在继续。
面前黑水城四个人上前正欲处理那具尸体,然而就在这时——
变故骤生,原本走得好好地四个人突然动手,举起手中的剑便朝对方的脖颈狠狠砍去!
“住手!”
萧亦炎和姚诗情拔剑奔过去,而眼前一道泠泠剑光闪过,宴寒枝从神像后掠过去,剑气震开面前的四人。姚诗情和萧亦炎亦掠身而去,将四人与之前中魂术的人绑在了一起。
短短一刻钟,黑水城十一个人,死的死,中魂术的中魂术,所留之人加上项卓仅剩五人。
“原来是你搞的鬼!”
项卓表情阴狠地望着宴寒枝,表情里的恨意似乎要将他千刀万剐。
宴寒枝并未搭理他。
他正仰头望着面前的数十尊神像,黑眸冷厉一寸寸扫过神像或慈眉善目、或笑容可掬的神态。
表情带着若有所思。
听见项卓的话,萧亦炎忍不住出声反驳,“关我师兄什么事?是你们的人自己中的梦魂术!”
项卓嗤笑了一声,手指着宴寒枝,对着姚诗情和萧亦炎道:“正是他下咒,我们的人才会中梦魂术!萧公子,姚姑娘,想必你们并不知晓,宴寒枝他从小就修炼邪术!其中以摄人心魄之术为最!你们若是今日还跟着他,护着他,来日身首异处,无人伸冤!”
萧亦炎直接一句:“你放屁!”
把正在喋喋不休的项卓气得青筋直冒。
萧亦炎和项卓在殿中争执,身后黑水城修士面面相窥望着,姚诗情握着手中的剑神色戒备,而宴寒枝则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神像。
是这神像有什么古怪之处?
谢晚凝也顺着宴寒枝的视线往神像望去,她目光最先落在那身上有血印的神像身上。
神像是一尊男像,身材高大,手捧莲花,笑容慈悲。唯一不合时宜便是这神像捧莲花那双金塑的手上,沾上了鲜血,让谢晚凝看了都不禁摇头。
虽然这些神像不知是何人,但总归来说,神像染血,是为亵渎,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摇摇头,谢晚凝要往下一尊神像望去时,眼神忽地顿了顿。
她目光落在那神像上的血印上,终于知道为何自己总是觉得有哪里奇怪了。
这血手印之前印在神像上鲜血淋漓!可现在却连血手印都有些变得模糊不清了!
一瞬间间,谢晚凝像是想起了什么,蓦然抬头,视线直直望着那尊神像。
心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神像噬血!!
就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谢晚凝对上那神像的眼睛,居然看见那原本带笑的男神像,表情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就在此时,高高在上,端立庙堂的巨大神像,忽然面朝两人倒下!
而宴寒枝不知为何,站在原地未动。
“小心!”
谢晚凝惊呼出声,身子朝着站在身侧的宴寒枝扑去!
然而却没想到,她竟扑了个空!
谢晚凝跌回地面,再抬头时,眼前的场景变幻。她惊诡地发现,自己身影未动,一直站在神像后。此刻透着那方缝隙,可以看见宴寒枝已然伸手于半空中撑住轰然倒塌的巨大神像。
谢晚凝刚想松一口气,然而却看见宴寒枝偏头朝她看来。
他眼底冰雪交寒,如坠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