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无声没有说话, 沉默地站在峡谷底下,抬头望着张狂方向, 神色晦暗不明。kanshushen
“…你小子怕了吗?!”
说实话,张狂心里着实没底, 根本就是硬着头皮,才将自己暴露出来的。
之前她偷偷探过对方修为,奈何自己境界跌得太多,根本探不出漠无声深浅, 真要打起来的话,怕支撑不了多久。
黑靴轻巧没入雪中, 一阵细微的簇簇响声, 张狂抬高点声音,喊道:“区区手下败将而已,有本事就——”
话还没说完,一道浩然灵弧猛然划来, 恰好擦过她的面颊, 斩断几丝乌墨长发。
还好张狂动作迅速, 见着灵刃后躲闪得快, 不然真得被漠无声一刀砍断脖颈。
张狂心都漏跳了一拍,连忙转过头来,护着身后两人退了几步,压着声音焦急道:“你们躲开!”
她从吊坠中摸出一套锦白长袍,哗得舒展开来,将夏知桃整个人罩了进去, 结结实实的掩好。
封雪山脉温度极低,冷风肆虐,大雪纷扬,寒气似浸入了骨骼中般,从足尖一直窜到面颊。
张狂被冻得发颤,耳廓指尖通红一片,还倔强地握着夏知桃双手,五指因寒冷微微颤着,连声叮嘱道:“你们躲好,我去对付他。”
“你千万小心,”夏知桃握了握她的手,将对方冰冷指尖拢入掌中,渡了些火灵气过去,“一切按计划行事。”
张狂点了点头,她身形即刻溃散,繁花向着峡谷中坠落而去,在半道时凝聚成人形,向着漠无声迎去。
“哐当——”
两把凝灵长剑相撞,一时间嗡嗡作响,灵气四溢而出,星芒般笼罩着两人。
张狂在境界上被压了几重,却还是一步都不肯让。她眉眼微弯,嗤笑道:“哟,就这点水平?!”
漠无声收了势,没有给张狂留下任何回旋余地,第二剑便已经砍了过来,好似带着层叠杀意、滔天怒意,直冲张狂脖颈而去。
张狂好不容易接了下来,虎口处被震得生疼,刚刚修复的灵脉也有些撑不住,血气一股股涌上喉腔。
这混账东西!张狂咬了咬牙,身形向后一闪,而漠无声就势向前劈去,面前忽然涌来一片漆黑。
剑锋措不及防,“呲啦”一声细响,没入柔软的布料之中,将漆墨长袍划成两截,坠入雪地之中。
漠无声猛地抬起头来,便见方才张狂直接解了长袍向自己扔来,而就在这一晃眼的功夫,对方早已逃之夭夭,已经跑出去了好远的距离。
刺目的皑皑白雪之间,那一点漆墨小点显得格外明显,已经晃出了数百米之外,几乎要看不见了。
漠无声没来由地升出一股杀意,有着被人戏耍般的恼羞成怒感。他死死握紧手中长剑,白靴一点飘落雪沫,霎时便追了上前。
张狂向着目的地跑去,却在一边跑一边后悔,自己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就不该顺手把长袍给扔了。
结果好了,现在自食其果。
她速度本身就极快,此时更是被寒风迎面扑了满怀,雪花簇簇涌进衣领中,冷得她浑身发颤,连带着灵气运转都滞待了几分。
漠无声不愧为仙道第一人,闭关修炼而出后,境界甚至比原先更高了几成。
不过几个呼吸间,他便已经逼近了张狂,长剑之中灌满了灵气,向她猛地劈来。
张狂头也不回,身形迅速一避,就势滚入了雪中,乌墨长发挂满细白雪花,似披着件白纱。
巨大冰墙拦住了所有路线,而唯一的出口被漠无声堵住了,张狂已是山穷水尽、无路可退。
在漠无声眼中,张狂怕是逃窜时慌不择路,不甚误入了个死路之中。他一击接着一击,没有丝毫留情之意,厉声道:“魔教教主,还不束手就擒!”
就在此凶险无比的绝境之中,张狂忽然“扑哧”笑了,她稍稍偏过头来,长发顺着肩头垂落几缕,笑意淡淡:“哦?”
“我倒要看看,”张狂不紧不慢,悠悠道,“到底是谁应该束手就擒。”
张狂神色太过镇定,怎么都不似寻常人的惊恐。漠无声动作猛然一顿,倏忽觉察到了什么。
——该死,中计了!
按理说以漠无声的修为,应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会觉察不到这山谷之中的异样才是。
但偏偏张狂出现了。她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先是扰乱反道排行,将身为天之骄子的自己肆意践踏后,大摇大摆离去。
甚至被自己废了筋骨与灵脉,在被崖山关押之后,都能福大命大地被人救出来,还恢复了些许以往境界。
漠无声修的是无情道,冷情寡欲数百载,却偏偏三番五次地因张狂而破例,他握紧长剑,心中涌出极为强烈的……愤怒。
而这一切,皆因张狂而起!
张狂此人,就像个顽劣的“变数”,一个本不应该存在这天地间,冲破天道规则,扰乱秩序的可怖变数。
滔天愤怒涌来,漠无声周身灵气暴涨,震得冰墙摇晃不止,裂痕似蛛网般蔓延开来。
“去死吧!”他双目通红,长剑猛地向张狂劈去,出乎意料的,剑锋顺利没入张狂心脏,灵气扩散开来,瞬间将她灵根撕毁。
张狂身子僵住,面色逐渐惨白,瞳孔黯淡无光,血液汩汩涌出,洒落在雪地之上。
漠无声握着剑柄,凶狠地向下捅扎去,一剑又一剑,他身子颤抖不已,面上沾满血泽,近乎于癫狂地嘶吼道:
“死吧,去死吧!!”
张狂好奇地探出半个头来,抬眼瞧了两下,伸手拍拍秦蔺肩膀,赞许道:“不错。”
冰墙形成了一个巨大环形,看着像个不见天日的牢笼般,将众人囚困其中。
而就在这牢笼的中心,漠无声仰面躺在冰石之中,双目紧闭,五指死死拧着,指节骨用力得发白。
在他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便已经坠入了白鹤幻境之中,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造的幻境,”秦蔺得意道,“仙道第一人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困得死死的。”
张狂称赞道:“不错,很厉害。”
“幸好距离不远,阵法又即刻生效了。”夏知桃如释重负,长长叹了口气,五指覆着胸膛,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她闭了闭眼睛,缓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方才他一刀砍来,我真是……没事,小狂你没事就好。”
张狂也不管漠无声了,她小步跑了过来,手臂环过夏知桃,一把将对方抱在了怀中。
夏知桃哭笑不得道:“你这是?”
“这不是有知桃你在么,一切全部都在计划之中,我怎么会有事。”张狂将她搂紧一点,面颊贴着她长发,声音中藏不住地欢喜,“你太厉害了。”
张狂总是这样。不屑于虚与委蛇,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直白而干净,单纯而热烈……
叫人怎么能不心动。
声音好似淬了火花般,汹涌地涌进耳廓,方才平息些许的心,此时又扑通扑通跳起,一下又一下地响在耳际。
夏知桃面颊泛红,总觉得秦蔺一直在意味深长地盯着这边,弄得自己如芒在背,压力很大。
她咬着点下唇,轻飘飘地推了下张狂:“好啦,回去了。”
夏知桃没看身后,五指不小心推到锁骨处,顿住一个哆嗦,被对方的情况给吓到了。
指下肌肤细腻柔软,却沁着刺骨寒意,像是触到了冰块般,冷意顺着指尖一股股窜进来。
夏知桃慌忙回过头,这才发现张狂还是一身单薄黑衣,面颊被寒风划出数道浅浅白痕,眼瞳泛着水意的红。
这傻孩子,之前躲避漠无声时就算了,怎么脱离危险之后,就知道盯着看热闹?
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还不知道赶紧从吊坠中拿件什么,披在身上暖一暖。
“小狂,你在干什么?”
夏知桃气得发昏,凶巴巴地喊道:“你这人不冷的么!”
“冷啊,确实很冷。”张狂坦白道,笑容却越发灿烂,眼角红红的,“但是我好开心。”
“你个傻子!”
夏知桃生气了,用力地将张狂一把推开,将白锦衣袍不由分说地罩在她身上。
她抬手帮张狂系好衣结,确认对方被整个裹了起来,才没好气地说道:“走了走了,赶紧离开这儿。”
张狂眨眨眼,乖巧地点头。
白袍之前一直被夏知桃披着,还残留着些许暖意,张狂将白袍拢紧些,耳廓又红了几分。
见夏知桃已经愤愤走出几步,张狂急忙快步跟上她,偷偷伸出手来,想要去牵夏知桃。
夏知桃由着她牵,五指将对方拢紧些,而张狂得寸进尺,又挨过了一点,小声唤她:“知桃。”
夏知桃还没应,张狂抿着唇,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改口道:“小桃子,桃桃。”
她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微微歪着点头,又喊了一声:
“……桃桃。”
逞强的结果就是,去封雪山脉的三人之中,就张狂一人染了风寒。
她自回来那晚,便瘫在了床榻上,整个人发烧发得糊里糊涂,身子又烫又冷,可怜巴巴的。
张狂隐藏得太好,另外两人都没注意到她的一样,反而是玄虚老爷过来时,无意中发现的。
他气得要命,本来想劈头盖脸把张狂骂一顿,结果看着对方模样,顿时就不忍心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把灵童给狠狠揍了一顿。
身为魔教教主,感染风寒这件事太丢脸了。张狂本来还想瞒着夏知桃,结果玄虚老爷揍完灵童后,下一秒便把夏知桃给拎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和我说?”
夏知桃坐在床榻边上,看着对方虚弱的模样,都快心疼死了。
她伸手去探张狂额头,指腹下滚烫一片,好似烧起了火般,吓得夏知桃顿时便慌了:“怎么这么烫?”
“凡、凡人时落下的病根,”张狂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清楚,“本来灵气足够,然后不被冷着,就、就没事,谁知道……”
夏知桃动作停住了,神色有些呆愣,猛地回想起祁子冬回忆中的几句话来。
【国破之后,木槿女儿在大雪之中失了踪迹,尸骨无存。】
她轻叹了口气,抬手覆上张狂面前,声音柔和了许多,像哄小孩子般:“我去给你端碗姜汤,喝完后好好休息。”
张狂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小声道:“之前不是说,给我煲乌鸡汤么?”
夏知桃:“……”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轻轻捏了下对方面颊,好气又好笑道:“你还惦记着那事呢?”
“乌鸡汤之后再说,”夏知桃解释道,“风寒的话要喝姜汤,暖暖身子才是。”
张狂呆呆地哦了声,夏知桃帮她掖好被角,起身去将自己早已煲好的姜汤捧了过来。
姜汤腾腾冒着热气,张狂感动得一塌糊涂,眼睛水汪汪的,伸手接过姜汤,用匙子舀起些许。
结果,匙子还没靠近唇边,她身子忽然一颤,手指瞬间脱力,匙子“叮哐”砸在瓷碗上,姜汤也溅得到处都是。
“小狂!”夏知桃赶紧过来帮忙,“没事吧,有没有被烫到?!”
张狂低垂着头,望不见她神色,微不可见地摇了一下。
夏知桃将姜汤暂时端到桌面,帮忙擦着汤泽,正琢磨着要不要拿点冰块来,张狂忽然诺诺开口了。
“抱歉,”她丧气道,“我太没……”
夏知桃知道她要说什么,抬起手指挡在了她唇边,认真道:“我不喜欢听那三个字,你也不许这样说自己。”
“人界朝政有起有落,木槿仙尊之事不是你的错,修罗道蓦然寻上我的村落,也不是你的错。”
夏知桃搅拌着姜汤,匙子撞击着瓷碗,一阵叮哐作响。
“而更后来的,屏障被人强硬开启,上古凶兽闯入妖林之中。你为了护着老爷,才不甚被漠无声那混账伤到。”
夏知桃轻声道:“于情于理,都应该恨他才是,为什么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张狂小声辩解道:“谁说我不恨他们了,等我恢复了,立马把崖山打下来送你玩。”
夏知桃瞥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她伸手端起姜汤,淡定地换了个话题:“来,我喂“来,我喂你。”
张狂愣了片刻,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道:“不用了,我自己可——”
夏知桃反驳道:“你都拿不稳,方才都将姜汤洒了,还不许我喂你?”
她半倚在床栏上,身子坐近了些许,舀起一小勺来,递到了对方唇畔。夏知桃眉眼弯了下,轻声哄道:“来。”
张狂还想推辞,小声道:“刚才意外情况,我没事的,知桃你让我自己来便好。”
“怎么,嫌弃我用匙子,不满意了?”夏知桃笑了笑,不紧不慢道,“要不我含着,渡你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