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川站在雪地中,在白树的阴影下,连一丝月光都不愿瞧他一眼,他双手紧握着拳,狐面后那张坑洼可怖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你可千万不能再跟着符韶了啊】
【你……会害死他的】
没有什么比符韶的安危更能刺激到俞川,这话一出来,让他原本高昂澎湃的心情瞬间冷了下来,浑身血液的温度跌到了零点,愣在原地半天不敢动弹。就算后来俞川知道心魔是故意骗他的,也在他心底烙上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对自己的那分厌恶也是无法消减。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慢慢向符韶的方向踱步过去,又在心里质问心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可能对他动手,若是他想杀我,让他杀便是。
【哈哈哈!你是不可能,不过么……我呢?】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你的心魔,可以轻而易举篡改你的思绪,损毁你的心智,让你无法再控制自己,让你去做你最不愿意的事,而你——却根本奈何不了我!】
【或者说——呵,你不是喜欢他么?】
【那我就彻底夺了你这具身体,让你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看着我是如何与符韶长相思守……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爱他的,一旦成了你,我不仅会治好你的嗓子,恢复你的脸,还会用你的身体去勾引他,用你的手掌抚摸他,用你的声音说爱他、亲吻他,至于你——哈哈,你就在一旁羡慕着吧!】
【符韶甚至都不会知道,他眼前的这副面孔,内里早就换了个人,他会忘了你的一切,像你这样可悲可恨的蝼蚁,又怎么能得到他的眷顾?只有我这样的造——咳、咳咳,心魔,才会引起他的注意!】
【我看你啊,还是乖乖地把身体的主动权交给我吧】
不可能。
俞川在心里冷笑一声,平静地回复他的心魔:你若是真有这本事,还不早就杀了我,自己做主了?
【……这小子怎么还变聪明了】天道在虚空中暗骂,它还真没法子占据俞川的身体,不管是好是坏,气运略有波折的生灵它就不能干涉,更别说俞川这样差到极点的。刚入侵这个世界时,它还能抢夺一些弱小生灵的□□,到了现在,它连这点都做不到了,只能在言语上不断刺激他。
【嗬嗬,算你聪明,我确实暂时拿你没办法,只不过,我可是你的心魔啊,心魔,心魔,魔由心生……你心里的那份执念,就是我最好的养料,而你的魔族血统也是我最佳的器皿,你越是靠近他,我便会越强大,到时候我们之间可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了!】
就在这时,符韶终于是见俞川磨磨蹭蹭的,等得不耐烦了,便转过身对他边挥着扇子边喊道:“小怪,你怎么还在那里?走那么慢,再不跟上我,就不要你了。”
俞川紧了紧喉咙,小狐狸的声音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虽然对于心魔的话他十分怀疑,但还是站在雪地中远远望着心上狐,不敢再上前,只是又在心里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做一个自我了断。
【是么?那更好!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消失?】
【不妨告诉你,我虽然源于你,可比你不知强上多少倍……比如这里,符韶花了好几千年才让它蜕变成小世界,而我只需要一瞬间,就能让他做的这一切都前功尽弃!】
它的话音刚落,方才还是静谧辉煌的秘境突然又发生了剧烈的震颤,天空碎裂,星象错乱,就像之前二人的独处快要结束时,俞川见到过的那样,这里好像又要经历一次崩塌。
难道他的心魔真有如此本事,可俞川现在的修为分明连外头那些修士都打不过一个,由他生出的心魔又怎么可能会有让秘境天崩地裂的力量……
“唔……怎么回事?刚才不是都已经稳定了吗?”就在俞川思索间,符韶已经抽出了手腕上的离缎锁,那根柔软的缎带瞬间在顶端分裂成上千根微小的银丝,像流水一般,融入大地天空中的那些裂缝内。
符韶抓着离缎锁的另一端,轻轻一拽,就将原本快要裂开的空间正了回来,他又略微散出灵力,那淡淡的寒冰气息飘散到秘境的每一处,不出片刻,归于平静,就连因为震动掉落枝头的红叶都被恢复了原样。
一切之快,那些修士甚至都没察觉到不对劲,只觉得是秘境内的什么怪植猛兽起了冲突。
【咳咳——看到没有,我现在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你若还是执意要跟在他身边,我可就不能保证,下一次,他还能应付得过来了!】天道一边威胁着,一边又用他的能量篡改俞川的思维,让他意识不到——区区一个心魔,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能力。
并且还要加重他的危机感,让他潜意识中就觉得,如果自己靠近符韶,就会害了他。要不然俞川天天跟着符韶,过不了几天就会变成只会摇着尾巴、唯符韶是从的一条傻狗,天道要跟他说上句话都得费老大劲,哪还有机会下手蛊惑他灭世。
【就算不计长远,只看眼下,你也不想他几千年来的心血全部白费吧?要是那样,他该多难过啊,你难道就忍心看他失落,看他流泪?】
【还是说,你想见到他被这秘境的力量反噬?你也看到了,我确实和一般的心魔不太一样,我的力量并不会拘泥于你!他用几千年才完成的事,我顷刻就能做到!】
【你若再跟着他,就可以看见他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看见他——】
住嘴!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再跟着他了……
俞川回应了心魔,有气无力。他的内心原本还在挣扎,可当他听到符韶会难过会时,一切便已经下了定论,更别说,后来又听见心魔在说要让他的宝贝受伤,他哪里听得了这个。
对于心魔的来头,俞川总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尽管还有千万个理由让他不要相信心魔的话,但俞川的双腿已经像被钉在了原地似的,再也不敢向符韶的方向踏出一步,他唯一害怕的,就是符韶受到伤害。
而刚刚突如其来的意外,令他不敢不听心魔的话了,他真的害怕,害怕自己会伤到他。
另一边,符韶又扯了扯还固定着秘境的离缎锁,觉得不会再发生崩塌了,才将它收回,又不放心似的在雪地上跺了几脚,确认无误才放下心来,心中安慰自己,或许是小世界刚成型还不稳定,才会发生刚刚的震颤,要是再这样那就用神器牢固牢固便成。
“啧,你到底还要不要跟我走?”符韶将离缎锁重新系在手腕上,又朝着俞川瞥了一眼,言语中已经带上了嫌弃。
之前他还觉得小怪听话又能干,手艺也不错,虽然修为太低还是只半魔,但作为仆人来说还是不错的。可是现在,他却三番四次,将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一样,慢吞吞地挪动,好像并不愿意再跟着他。
“不愿跟着那就滚,在我想杀了你之前滚,你还能捡回一条命。”符韶不可能挽留他,还是那句话,这样的人,他要多少有多少,永远不会缺。
符韶的声音散去许久,他仰着下巴,交叉着双手,一脸不悦地看着俞川,四周寂静无声,只能听见俞川颤抖的呼吸声,连泉水都悄悄放缓,除了还在飘落的小雪,就只有零散的几只金光夜蛾还留恋不舍地飞在小狐狸身旁。
俞川闭上了眼,跪在了雪地中,不敢再看他。
他跪着,颤抖着弯下了腰,在符韶看不见的高度,用那双满是茧子的手一点一点摘下了面具,悄悄藏进一个最精致的乾坤袋中,那里边只装着一样东西——那枚碎了的镯子。
他又将双手按在雪地上,低头抬起了身子,仍是不让符韶看见他的面孔。
“咚——”
地面上的积雪矮了下去,俞川重重地磕了一头。
“……嗯?”符韶对他这突然的举动感到疑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这架势,小怪肯定是不会再跟着自己了,这难道算是与他磕头道别?
俞川没有再抬头,他双手死死地抓着地面,冻上的泥土都被他抠出了深深的洞,在符韶离开前,他都不敢抬头,他怕自己只要再看一眼,再看见他的一根发丝,都会忍不住跟上去。
空中的雪突然大了起来,风声也呼啸而过,只过了片刻,俞川的身形已经在风雪中变得模糊,他按地的双手已经冻得发紫,背上也盖了一层积雪,但仍是未抬起一点头。
“呵,倒也不必如此。”
符韶看了他最后一眼,便不紧不慢地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开,又抖抖尾巴甩掉身上的雪花,便转过身,准备离去。
“再见啦。”
慵懒的声音中没有一丝留恋,符韶像散步一样,转着肩上的纸伞,欣赏着雪景,悠闲地向远处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那还跪在雪地中、不断磕头的人一眼。
俞川浑身都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可他那炽烈的胸口,却是清清楚楚地感受着那股痛彻心扉的不舍。
他的面庞一塌糊涂,刺骨的寒冷定格住了他的表情,他的嘴唇被自己咬得稀烂,牙齿都险些被咬碎,只是因为这寒风大雪,嘴边的血迹已经快看不清了。
他那张凹凸不平的脸,竟然结上了冰,从他紧闭的双眼中,一直到脖颈上,都有几道清晰的冰痕。
他们之间独处的回忆,和心魔的那些话,就是那斩不断的锁链,将俞川狠狠钉在原地。
符韶慢慢离去的脚步声,又像一把把刀子,在他心上重重地划过一下又一下。
……
直到第二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俞川才敢挪动他那已经被冻僵的身子,他不堪重负倒在了雪地里,蜷缩着身子,挣扎着将头埋进雪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僵硬地抬起一只手,一顿一顿揽过一臂弯的积雪,揽进怀里,抱着。
那稍稍露出的一点面容上,好像还带着傻笑。
……
小韶,小韶……
所有可能伤害你的,我都不会放过……
包括我……
接下去几卷要有好多坑坑洼洼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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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100、千言万语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