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逸安静地躺在床上,一身戾气收敛的干干净净,被子刚刚没过他的胸口,长发散在枕头两侧,姿态优雅,宛若玫瑰城堡中倾城之姿的睡美人。
林听南先是被美色迷了下眼,然后俯身,伸手推推他的肩膀。
贺云逸蒲扇似的睫毛轻轻抖动两下,仍没有睁开眼睛,仿佛还在睡梦中。
林听南默默看他装,过了半晌,低头自语道:“药不见了,再煮一锅吧。”
贺云逸不为所动。
“这次换大锅。”
空气凝滞了。
贺云逸慢慢睁开眼睛,转动脖子看向床外侧,似乎惊讶于床边有人,他皱起眉,故意往里侧移了移。
“你怎么在这里。”
林听南皮笑肉不笑地说:“药呢?”
贺云逸脖子一僵,拼命想办法转移话题。
忽然,他注意到眼前人穿着皱皱巴巴的红衣,上身两条袖子一路挽到了上臂,露出她光溜溜的两条白胳膊,红衣前胸还沾了两块水渍。
他保持着仰卧,微扭过头,故作嫌弃地说:“太脏了,快去把衣服换掉。”
林听南眯起眼睛,你胆子很大嘛少年。
“我只有一套衣服。”
“去找吴婆,让她给你准备。”
“等你喝完药我再去。”
贺云逸见她没被自己绕走,一时气闷地咳嗽了两声。
其实他虽然讨厌药汤,但也不是不能入口,只是过去他服药时,佣人会准备瓜果蜜糖给他净口,味道没那么难以接受。
而林听南只管给他灌药,少了甜味中和草药味,浓烈的苦感刺激着味蕾久久不散。
他被药味折腾的反胃,然而出于男性某种微妙的自尊心,他开不了口说自己要搭配甜食才能喝药。
“咕噜。”
“什么声音?”贺云逸转头。
林听南摸了摸肚子,淡定道:“我饿了。”
昨天醒过来到今天早上一直滴水未进,习惯了挨饿的感觉,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没吃东西。
贺云逸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马上就能吃饭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早贺云逸对她的态度好像没那么防备了。
一夜之间想通了?
不管他怎么想的,能乖乖听话保重身体就可以了,林听南欣慰地想。
贺家院子里有专门做饭的地方,贺家招了八个厨师一起工作,每日定时给家里的主人和佣人们准备餐食,早饭做好后会有专门的人送到贺宅的各个院落。
早饭时间在七点,送饭的人准时敲响了正屋的大门。
屋内有餐车,林听南推着餐车去开门。
来人是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小姑娘动作麻利,趁林听南不注意,难掩好奇地打量了她好几眼。
她友善地对小姑娘笑笑,然后关上了门。
饭前,贺云逸终于屈服了,就着药锅,在某人无声的威胁下,喝完了重新熬好的药汤。
见林听南推着餐车进门,他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期待早餐,不等林听南停下就自己去端了餐盘。
贺云逸一改平时挑剔的样子,飞速喝完了一碗小米粥。
加了白糖的小米粥下肚,嘴里总算舒服了些。
餐食是两人份的,两碗粥、四个拳头大的包子、两碟小菜、一盘样式好看的点心还有两盘切好的水果。
样式普通但很丰盛。
早餐味道很好,林听南风卷残云般吃掉了她那份食物。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肉,火腿片都没有。
她心里期待着午餐,按照贺家的条件,午餐很有可能是满汉全席的配置。
时隔多年,她终于能放肆吃肉了,感谢老天。
林听南解决掉早餐,贺云逸才刚喝完一碗粥。
每样食物在贺云逸手里都好像涨了几倍的身价,他仿佛正在坐在某个高档餐厅做美食品鉴,细嚼慢咽,一举一动优雅至极,非常符合他矜贵的少爷身份。
林听南坐在他对面,摸着刚填满的小肚子,问:“吃完饭要做什么?”
“随你。”习惯了食不言,贺云逸吃东西时很安静。
林听南则小话痨似的喋喋不休。
“我需要换洗的衣服,找昨天带我来的老人家就可以对吧。”
“碗也要洗,这样晚上喝药就有容器了。”
“对了,还要把你房间门口的木头打扫干净,今早差点被绊倒。”
贺云逸咽下一口点心,说道:“不需要,会有人来处理。”
林听南问:“谁?”
“负责打扫的佣人。”
“人在哪里?”她早上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除了他俩,没见到第三个人影。
贺云逸顿了顿,他院里的人被赵晚晴调走了。
“吃完饭你和我一起出门。”
“哦,出去干嘛?”
“选几个人回来。”
林听南点头,又听贺云逸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顺便去见见几个长辈。”
贺晟最看重门第身份,他根本不承认林听南是贺家的媳妇,也没打算承认,同意林听南进门不过是被赵晚晴念叨烦了。
大概是想着反正他活不长,娶不了世家女,弄个高手进门让赵晚晴闭嘴,顺便可以看着他。
贺云逸冷笑,要是他真想娶了林听南,不知道贺晟会是什么反应。
饭后,贺云逸回房间给林听南找了一件白色毛衣和一条七分牛仔裤。
林听南接过衣服,表情复杂,“这件毛衣都可以当裙子穿了。”
贺云逸挑眉,“已经是我衣柜里能找到的最小码了。”
他倚着柜门,长发简单的绑了个马尾,鬓角垂下两绺发丝,眼角含着一丝兴味。
演戏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有什么比穿对方的衣服更暧昧的呢,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高高在上的贺家家主气急败坏的样子。
毛衣果真大的可以当连衣裙穿,贺云逸的七分裤在林听南身上长到拖地,她不得不把裤腿挽起来,这才勉强能看了些。
林听南换好衣服跟着贺云逸出门了。
昨晚蒙着盖头,她来时只看到了地砖,现在看贺家宅子真的大到不可思议。
贺云逸的院子是单独辟出来的,其他院落多连在一起,面积各有不同。
路上遇到的佣人都会停下恭敬地喊贺云逸一声少爷,对林听南就视若无睹了。
贺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家主为贺小少爷找了个冲喜的人,却不知道那姑娘长什么样子,但无论长什么样子都与他们无关。
谁都明白,贺家的家谱里,不会有那个女孩的姓名。
林听南随贺云逸兜兜转转走进了家主所在的主院。
主院是个三进的大院子,面积更甚于贺云逸的院子,院中花草景观疏落有致,假山水池应有尽有。
门口的佣人先进去通报了一声。
两人进门时,贺晟已经坐在会客厅等他们了。
他是一个长相正气,自带威仪的人,一脸严肃地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凌厉地审视着儿子身边人的穿着。
他的眼神让林听南想起了很久以前学校的教导主任。
她因为迟到去主任室写检讨的时候,教导主任就是这么看她的。
贺云逸进门并没有坐下,而是挽住了林听南的胳膊,亲昵地贴近她,笑着对贺晟说:“父亲。”
贺晟轻声应了:“嗯。”
“我想挑几个佣人回去。”
“这种小事不必请示我。”
贺云逸笑容更灿烂了一些:“那,我想跟南南把证领了,需要请示您吗?”
贺晟不怒自威,抬手轻拍了下木椅的扶手,沉声吐出两个字:“胡闹。”
“没有胡闹,我是真心想娶了她,毕竟,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说着,他暧昧地看了眼林听南。
林听南:“?”
夫妻之实是她想的那个吗?
当事人怎么不知道这事?
还是她跟这个世界有代沟,理解错了?
贺云逸默认林听南是贺晟安排在他身边的人,事实怎么样贺晟很快就会知道,但这不妨碍他在这一刻恶心贺晟。
然而贺晟从始至终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他情绪如何。
四周空气安静了片刻。
贺云逸一直保持笑容,直到贺晟开口,“下午,我会派人把她送回去。”
林听南听得心里一紧。
“这怎么行,”贺云逸亲昵地揽过旁边人的肩膀,低语道,“我可舍不得。”嘴上说舍不得,语气却十分平淡。
他话音刚落,里屋走出来一位风韵犹存的夫人,她是贺晟的第二任妻子,赵晚晴。
赵晚晴年近五十,面容仍然妍丽,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只有眼角的两丝皱纹。
她走到贺晟身后,动作极为自然地为他捏起肩膀,“怎么了,又跟孩子吵架啦?”
林听南悄悄打量着这个气质温婉的女人。
“你是听南对吗?”赵晚晴注意到留连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笑盈盈地望了过去,她嘴角上挑,显得分外面善。
林听南漠然点头,知晓赵晚晴的真面目,她对这个女人无甚好感。
“模样真好看。”赵晚晴坐到了丈夫身边,“我问过道长了,云逸八字和听南极为相合,两人在一起待久了,对云逸的身体有好处的。”
贺晟眉心动了动,没有说话。
“你们先回吧,年轻人多相处才会有感情。”她转头,以长辈的姿态对二人说道。
贺云逸看也不看她,拉着林听南的手转身便走。
他们离开后,赵晚晴用柔柔的声音趴在贺晟耳边道:“云逸的身体你知道的,他开心做什么就随他去吧,别管他了。”
回答她的,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林听南刚走出大门,手就被甩开了。
她还没琢磨出贺云逸刚才那一番表演是为的什么,就见小少爷满眼阴冷,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不知在跟谁较劲。
见他脸色难看,林听南担忧道,“你没事吧?”
贺云逸光顾着膈应贺晟,却忘了赵晚晴巴不得他找个没地位的妻子,这样她亲儿子的未来就更有保障了。
无形中顺了赵晚晴的意,贺云逸恼怒的情绪不可避免地迁怒到了林听南身上。
他狠狠瞪了林听南一眼,气急还咳了两声。
不等林听南跟上,贺云逸独自捂着胸口快步向前走去。
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