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那里的人.....是叶翎吗?
景曦只觉四肢冰冷坚硬, 双腿如同灌了铅,纹丝不动。xiashucom
玄洲咬紧牙关,远远不断向叶翎输送灵力,但人在深度昏迷中无法吸收, 片刻前还急促起伏的胸膛, 幅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下来,最后如同了无生气的死尸, 平静的可怕。
往常衣衫不带一丝褶皱的男人, 此刻胸前衣襟破烂, 透出一截血红的纱布,清冷的面容不忍直视。
天空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闻声赶来的司尧远远朝黑袍人一剑刺去,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黑袍人并不恋战, 侧身轻易躲过一击,似是低头向下看了眼, 袍袖一甩,消失在众人面前。
“我来。”不容置疑的语气,司尧小心从玄洲怀中接过叶翎,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脸色越发难看,“灵识亏损的太厉害,无法用灵力输送了。”
从怀中拿出传讯用的玉简,司尧脸色凝重地通知云锡,让他立即叫上余怜去隐竹院。
抱着奄奄一息的叶翎, 司尧走了两步回头偏过头,对景曦皱眉道,“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玄青宗的弟子。”
“记住,不是你要离开,是叶翎不要你了。”
玄洲瞥了景曦一眼,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叶翎,出声阻止,“让他跟来吧,免得他还自觉委屈。”
三人匆匆赶回隐竹院时,余怜和云锡已早早在门口等待;司尧飞快进了卧房,将人稳稳抱到床上,素白的蚕丝被褥瞬间被血色染的一片殷红。
与此同时,最后进来的云锡看着屋内陈设,禁不住地倒抽口凉气。
霜月仙尊的住处他只同师尊来过一次,这次看却全然不同,两面石墙消失不见,朝一个方向竟拓展出另一处巨大房舍,甚至还有一间一模一样的卧房。
将叶翎交给余怜,直起身子的司尧面色铁青;他没想到叶翎的灵识损耗到这种地步,竟然连灵石都无法探查他的气息、依令砌成石墙了。
屋内四人纷纷围在床前,只有景曦,仿佛一位毫不相干的外人,沉默不语地看着余怜从怀中拿出瓷瓶,倒出一颗晶莹莲子,接过玄洲手中盛着温水的木碗。
“万年雪莲子?”司尧皱眉,“你哪里来的这味药材?”
圆润莲子迅速在水中化开,满室清香;余怜不答,动作沉稳地挖了一勺送入叶翎口中,果然,雪莲子防护心脉的功效立即止住胸口处的潺潺血流。
喂过药后便是施针,三人小心万分地将叶翎扶起来,避开伤口脱/去上衣和胸前一层厚厚纱布,看着叶翎胸口处寸长的伤口,一时无言。
“雪莲子是弟子在机缘中得到的。”余怜低垂双眸,摊开裘皮卷夹,指间捻起三根几寸长的银针,快准狠地扎在叶翎伤口处。
屋内一片死寂,直到一炷香后,榻上终于响起轻轻的喘息声,所有人高悬不下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玄洲自方才便不住打量着暗室位置,此时见叶翎一时没了性命之忧,在几人的注视下,大步走进暗室内,许久后拿着一宗卷轴,朝着景曦而来。
他将卷轴丢在青年面前,一言不发地等着他的反应。
卷轴上有岁月留下的摩挲痕迹,景曦低头,看着卷面上快被磨平的四个大字,眼中流露一丝嘲讽。
那日洞中,卷轴上的题头四字他看的清楚明白,不就是叶翎要用他祭祀的确凿证据吗?
只不过.....叶翎既然拿他当祭品,为何必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灵识,多此一举?
屋内突然响起一阵爆笑,玄洲无法自已地捧腹大笑,眼中划过一丝悲凉,似是无限感概,“叶翎啊叶翎,你看看,这便是你心心念念、拿命护着的好徒弟。”
勾人的桃花眼里只剩寒意,玄洲冷冷道,“你听没听说过,人魔之子活不过十五岁的诅咒?”
“啪”的一声卷轴被狠狠摔在青年身上,玄洲指着暗室,“自己去看。”
拿着卷轴走进暗室,景曦在角落处的桌案上,看见那日洞中堆积如小山的卷轴,弯腰,他摊开其中几卷,在桌面上铺平摊开。
“庚戌三十年......心头血一碗,再配以半斤白薇......炉内炼制成丸......曦高热缓解,夜里长咳......”
白薇、羌蔓、绿篱莲......卷中密密麻麻的药方全是保护心脉的药材,没有一味有丝毫毒性。
“......血脉初醒难以抑制,或以同化之法加以抑制:腕间三寸处有一......”
慢慢的,青年只觉心里什么东西,顷刻间崩塌了;摊开九幽噬灵,景曦手指颤抖,飞速浏览着这本卷轴上的内容,指尖停在末尾的最后一行小字上。
“曦生性重义,定当拒之,不必多言。”
双腿一软,青年狠狠磕碰在石桌腿上,撞翻脚边的木盆,一把匕首和沾了血迹的纱布滚落在地上。
心头血、人魔之子的诅咒......
景曦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手中握着那段带血的纱布,一把揪住玄洲衣领,如垂死挣扎地困兽一般,一声声低吼着:“你究竟知道什么!”
男人甩开青年的手,步步逼近,手指顶着他的胸口处,赤金色的双眸冷冷看着青年,“你十五岁时曾高烧不退吧?是不是后来莫名其妙便好了?”
“你本不该活在世上,是叶翎用自己的命,强行留住你罢了。”
一旁的司尧脸色铁青,俨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云锡在他身后神色难辨,只有余怜一人面不改色,平静地为叶翎施针。
“我不相信,我怎么可能是魔......怎么可能!”
玄青宗是天下第一宗门,匡扶正义、铲妖除魔是习道者的第一宗旨,现在这个不相干的男人告诉他,他不仅是魔族,是全天下唾弃厌恶的存在,还以恶报善、欺师灭祖。
他凭什么相信!
景曦低声嘶吼着,一步步向后退,砰地一声撞在身后书架,书卷花瓶纷纷坠落在地,不少物件生生砸在青年身上,狼狈不堪。
不知何时,泪水蓄满景曦干涩的眼眶,模糊不清的视野中,他看见叶翎阖着眼,静静躺在床榻上;擦去了血迹的面容惨白如纸,竟比几日前还要清瘦。
白皙的手臂伸出一截,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过分纤细的手腕搭在床沿,仿佛一折即碎。
景曦想起那天清冷月色下,自己深陷挣扎与痛苦中无法自拔,自怨自艾,将伤疤露给叶翎看,质问他,“你就没想过,我也会痛吗?”
可谁又想过,刀尖划破心脏时、长夜漫漫心疾发作时,叶翎会不会痛?
这个男人向来是淡淡的、没有情绪的,沉默惯了,便也让人觉得他生来便是冷漠无情的;像他这样生来强大的人,本就不该有七情六欲,就活该一声不吭地默默承担一切。
这是叶翎啊,是那个给了他家、是那个他曾深信不疑、哪怕全世界都都与他为敌,也绝不会放弃他的师尊啊。
景曦,你怎么舍得。
恍惚间,只听嘭的一声,抑制不住的魔气从暗室散开,迅速向外侵蚀弥漫。司尧与玄洲对视一眼,瞬移到暗室最内侧,看着铁盒上的链条疯狂颤抖,一道爆炸声中碎成粉末,铁盒随之坠地。
血咒依靠施咒者自身的力量维持,叶翎既然连灵石纽带都无法维系,血咒崩盘也必定之事。
床榻上刚止血的人身体又是一阵痉挛,偏头在枕边呕出黑血,显然是遭到了血咒反噬。
司尧拿着铁盒前来,看着榻上惨不忍睹的光景,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疯子”。
走到景曦面前,温润有礼出名的司尧此刻面色铁青,沉吟良久后,还是将铁盒递给景曦,丢下一句:
“不是不肯信自己是魔族么?这盒中便是魔族之物。”
盒子侧面有“赠吾徒”三个小字,景曦眼神一颤,疯癫般地飞扑过去,一把抢过铁盒抱在怀里;满是煞气的盒子在他抢过的一瞬间,突然安分下来。
打开盒子,青年看到一把黑剑静静躺在盒子里,而这把黑剑下,压着一张毫不起眼的字条。
这张纸条已有了岁月痕迹,边角泛黄,字迹也失了颜色。
不过寥寥几字,青年却反复读了数遍,滚烫视线地仿佛要将纸张穿透。
——景曦,等你好起来,为师带你去看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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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长夜终将过去,黎明初现,天际泛白,朝阳下的空气沾染湿气。
屋檐不时落下几滴寒露,云锡行过礼后,从屋内退出来,看着长廊边上屹立不动的青年,走上前去。
“我师尊他......好些了吗?”
拆过铁盒后,青年便被彻底赶了出去,手中紧紧握着一张破旧字条,黑剑被丢在地上,孤身一人望着叶翎的卧房,难言的孤寂与凄凉。
“情况稳定下来了,目前没有大碍。”云锡看着长凳上一同被丢出来的卷轴,片刻后还是问道,“我能看看那个卷轴吗?”
青年皱眉,最后还是点点头,没有拒绝。
群蚁似的小字铺满整个卷轴,末尾最后一行更是让人无限唏嘘,云锡心中感慨,看了眼景曦,终究没忍住,“你.......怎么会觉得仙尊害你。”
是啊,他怎么会觉得叶翎舍得害他。
景曦想起那五个小字,“曦生性重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多么讽刺。
“你打算怎么办?”默默记下卷轴内容,云锡将其放回原处后,来到景曦身边,“霜月仙尊体内有魔气,你的血脉觉醒与否,他很可能都撑不过去。”
两日后便是月圆之夜,景曦若觉醒堕魔,叶翎必将当场毙命;可他若是化魔失败而死,叶翎脆弱的心脉也受不住突然紊乱的魔气。
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魔领之巅有一护魂灯,可永葆万物之灵气。”
谈话间,余怜推门而出,面色略微疲倦,平静地看了两人一眼,视线落在景曦身上,再次道,“若想救师尊,只有这一个办法。”
“你疯了!”云锡低吼一声,狠狠剜了余怜一眼,“魔领之巅那地方,哪怕是魔族都是有去无回,你这不是让景曦白白送死!”
“他难道不该?”余怜并未反抗,一反常态的无比冷静,“况且你不是魔帝之子么?区区一个护魂灯有什么难的。”
景曦暗淡双眸重燃火焰,拉开云锡,双目灼灼地看着余怜,宛如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师兄,若我能要来护魂灯,你有把握医好师尊吗?”
“自然,”清秀面容上,毒蛇般冷冽的寒光令人胆颤,余怜清晰吐字,“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师兄’,我没你这个师弟。”
话毕他稳稳向前走去,行至拐角处时顿了下身子,扔下一觉:
“景曦,这世间所有人都能怀疑师尊,但唯独没有资格的,就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