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一队苦行僧,离无怙他们又得多等一会儿,店家招呼他们,“不如坐下等等?不收你们茶位费就是了。”
三人无奈只得入座等候,白萍甫一露面,便引得众人注视。她虽已纱遮面,但因气质出众,还是颇为引人瞩目。白萍忍受不了这些目光,就听她掷剑在桌,发出声响来,众人知晓她有些不悦,便多讪讪收回了目光。
说书人继续说着他的故事,众人回头继续听着。离无怙也不知不觉间被吸引,却是没注意到此时路旁停下一架马车,一身月白衣裳的佳公子打扇踏凳下来。
众人又是齐齐回首,虽富贵公子养眼,但到底不是美女,看过一眼便自觉回头,不过这富贵公子属实有些出众,就连穆璆与白萍也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这踏凳下来的公子哥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潜入水天汀的黑袍人,不过换身衣裳,摇身一变一副富贵公子做派。
如此打扮亮相,自是要为自己挣回一些面子,让那有眼无珠之人仔细瞧瞧,自己可不是什么□□!
他原是打得这个主意,但九衢尘却是以为,他如此大费周章,便是要去勾引那水天汀的小师妹的,他便化形扮做小厮跟随左右。
各有心思的两人粉墨登场,和那一桌的师兄妹对上了眼。
见穆璆与白萍朝自己投来了目光,这富贵公子一摇扇,冲他二人一点头,白萍迅速撇了头,倒不是娇羞小女儿姿态,乃是想起出门前师父嘱咐,恨自己看了这一眼。
对方有礼,他们总不至于无礼,穆璆无奈只得微微点头算作回应。那富贵公子淡笑着,目光不由自主的却瞧着离无怙去了,而后眉头蹙起。只因这离无怙已然沉浸到说书人的故事中,竟是全然不曾发觉来了一富贵公子。
小厮上前抹桌擦凳,这富贵公子方才落座。落座之后发现那额心一点红的小子仍不曾注意自己,他便大手一挥,“每桌送上茶点,算我的。”
众人听了皆都高呼拍掌,谢这位公子慷慨,更有甚者调侃,“这公子怕不是借口送每桌,实则是为送佳人吧。”
这佳人不是别人,自然是指白萍。
白萍面不改色,坐他身边的穆璆借着起身拱手相谢的动作,用自己的宽袖遮挡了白萍的脸。便是此时离无怙回头瞧来,也被穆璆这一甩袖挡住了视线。
穆璆谢过对面人,落座小声提醒着,“记住师父所教,要如水无性。不必当真。”
这话是在提醒白萍,可离无怙也将此话听了进去,三人便又当无事发生。离无怙照旧偏头去听那说书人的故事了。
这富贵公子面上的笑已然有些僵硬,余光只是扫着那引颈听书的小子,心想,什么故事,听得这般入神?
他不免跟着侧耳细听,原来不过是普通的妖怪故事。
“那失意的书生误入一片密林之中,恍惚间瞧一女子,正是天仙下凡,说是与那书生有着前世姻缘。书生便跟随天仙来到密林深处,瞧见琼楼玉宇,二人进屋摆案,合卺交杯,随后入了洞房。”
这富贵公子一听是这样俗套的故事,不免皱眉摇头,可回头一看,扮做小厮的九衢尘却也正听得津津有味,这位公子哥面上不悦起来,一合扇,那扇柄敲打了九衢尘一番,九衢尘这才回过神来。
起先离无怙还听的入神,此刻听到这里却又觉着奇怪,打断那说书人,“这天仙怎地无缘无故嫁予这书生?”
这故事离无怙听得起劲,而对面的白萍却听得索然无味,她替说书人回答,“不过是酸腐读书人臆想出的故事。”
那说书人却是笑说,“如若真有神仙降世的话,凡人有所求,仙人予其求,纾其不得志,或许世间少忧愁。”
此话一出,喝茶歇脚之人纷纷起哄,直言此话有理,那富贵公子听了却是笑着打扇摇头。
离无怙如何能明白得了,只是在心中记下这话后接着听。
说书人的故事接着往下讲,“那书生在这梦幻情景中,忽有一日想念故乡,便求天仙放自己回家一日。天仙松口答应,亲送他去往渡口,乘船离开。这书生回家一日,与亲友叙旧,待要乘船而返时,却是再也寻不到那仙境所在之处了。”
故事讲完,众人茶也喝净,纷纷起身,赶路的照旧赶路。
离无怙却在众人散去之时问了一句,“这书生在这仙境之中待的好好的,为何要回故乡?”
那说书人听了却是一笑,好似离无怙讲了个笑话般。
“是人便有故乡,如何能忘掉故乡?”
离无怙垂眸,无声说了一句,“可我没有故乡。”
因只是动唇未出声,穆璆与白萍皆不知晓。唯那位一直看着他的公子看到了他的口型,摇扇的手一滞,竟是此刻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因他也没有故乡。
怔了片刻后,他随手和扇,叫来了小二。同小二吩咐完毕,他这便起身要走了。
走时,见到刚刚疏散的一众茶客正在摸界碑,摸完双手合十,朝天祈求着能安全回家。
原来现下世道不稳,地方之间常有摩擦,可也有通商之需,为此便衍生出这样一个习俗来。出远门时,摸一下家乡界碑,祈求安全归来,若是不能安全归来,也要记住家乡所在,好魂归故里。
“唉,刘元,你不摸一摸碑吗?”
那叫做刘元的男子一回头,“向天祈求有用的话,就不会常年战争了,还是早日赶路吧。”
正上马车的人听到这句话顿了顿身形,回头瞧了一眼那位刘元,“世间竟是还有如此脑袋清楚的人。”
说罢撩帘进入马车,那随行的小厮也跟着进去,甫一进去,样貌一变,九衢尘又变回本来样貌。
九衢尘抱怨着,“亏我还变换了模样就为衬托出你来,结果……”
结果并未如九衢尘所料想的场景出现,才子佳人,一见倾心。
这位佳公子倒是淡定,“不急。“
说完抬手,长指一挑帘,朝外看了看,九衢尘凑上来,他只以为身旁人瞧得是白萍,但他不知,身旁人的目光定在了离无怙身上。
这位佳公子挑起嘴角说着,“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罢他拿起手边的茶杯,正要送到嘴边,动作忽然一停,杯中茶水跟着他的动作晃荡了一下,他看着杯中茶水,抬手用指腹在杯口抹了一圈,这白瓷杯壁之上便出现了一副画。
“好了,无怙,我们也走吧。店家结账。“
穆璆刚喊那店家过来结账,可店家却是新端一壶茶过来了。
“我们没再叫茶。“
“是刚刚那位公子吩咐让送的。“
穆璆下意识看向白萍,白萍也皱起了眉,他们只以为那位公子是为了白萍才如此的。
白萍终是忍无可忍,发话道,“我们的茶钱自己结算,不用他送。“
店家有些为难,“可……这壶茶……”
白萍啐道,“谁还缺他这一壶茶了?!“
“可这壶茶是那位公子吩咐送予这位小公子的。”
店家将茶递至离无怙面前。他们三人皆有些意外。
离无怙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你确定是送给我的?”
店家很笃定的点头,“是的。”
说罢店家便斟上一杯茶递给了离无怙,离无怙只得接过了这杯茶,只是接手之时,发现这茶具似乎有些不同,这白瓷的杯子分明比茶坊的杯子看上去珍贵许多。再一瞧杯中,这杯中装着浅浅半杯水,乡野茶坊也无甚好茶,但这杯壁之上却是画着云带月,一半在水中,一半在水上,恰如水天汀的那盏虚无缥缈的月。
人行中路月生海,不知故乡在何方。
这杯中情景不是执杯人便无从得知,离无怙看着这一杯送来的茶,不免会想,莫非,他刚刚听到了?
离无怙不知这位公子是何用意,抬头瞧见对方车马还在,正想前去问问,走至半道儿,那马车忽然行动离开了,离无怙只得停下,刚巧就停在了那位公子坐过的桌旁,余光扫到桌面,发现桌上有一柄扇子,正是那位公子所落下的。
离无怙将对方遗落的扇子拿起,展开一看,这扇面之上正有一句诗,“吾心安处是故乡。”
诗句落款处题一“南”字,并有燕子衔花的画。
离无怙看到这句话,心中一荡,他心想这是巧合?还是那位公子刚巧听到了自己心声,特留下的安慰?
离无怙看着远去的马车,一时之间感慨万分,只觉世间奇妙,他与朝夕相处的师兄难以亲近,竟是从一萍水相逢的人那里得到了一壶熨帖的茶。
离无怙看着远去的马车,不由的握紧了手中折扇。
“师弟,走了。”
听穆璆唤自己,离无怙回神,将这柄扇子收进袖中。
走时,白萍执意付了茶水的钱,管他什么翩翩公子,白萍一律不想与之扯上关系。
穆璆并未发表意见,离无怙却是小声嘀咕着,“或许他没有恶意呢?”
穆璆听到,便再次敲打他,“师弟,莫要忘了师父所说,圣人如水。”
圣人如水,无形态亦无性格,因此不该对世人生出亲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