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无怙意识正在回转,只是身体还未曾跟上意识,听穆璆唤自己,倒是也喉咙里模糊挤出两声来应他。
“嗯——”
穆璆见他还能应自己,稍稍放下一些心,只等他自己回缓过来。回头看到头顶树叶的阿灏,他这才想起问一问,为何阿灏会突然出现在此。
“不是将你安置在城主府内?你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我不想待在城主府内,昨日见你们出去,我悄悄藏在车里了。”
他原是想跟着车出了城主府,去找自己的师父。可不曾想,他直接随车来到了城南独乐寺中。先时,他为防被发现,一直没下车,等人走后他才从车上下来。
独乐寺他不曾来过,见穆璆与离无怙东西分道而走,这两条路他自是不能去走,只能拾级而上,去到殿中。倒是意外见殿中见到了白萍。
白萍未曾注意到他,正与和尚说话,他便躲至一旁。随后见白萍心事重重出了正殿,他以为白萍这是要走,他便跟了上去,想着跟在她身后,便能出了这寺庙。
白萍心事过重,一路未曾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阿灏,自然也未曾发现背后偷袭的藤蔓。而一路跟来的阿灏却是目睹了这一切。
见白萍被托走,而穆璆与离无怙等众人就在不远处,他原想大声呼救来着,可看着托着白萍的藤蔓忽然汇聚成人形,且那身形他无比熟悉,当下他又不敢出声了,只自己寻着那身形上前。
他一路跟着拖曳行迹,终是在尽头见到了他未敢想之人。
“老师......”
沈复生听到他的声音,猛然回头,阿灏满含泪水与之对视。
阿灏磕磕绊绊将自己所见都讲与了穆璆听,穆璆听了也是难以置信,他不信这一切皆是沈复生的所作所为,分明疼爱学生的是他,分明和自己讲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家明”的也是他。可如今,却是告诉穆璆,杀害学生的是他,绑走自己师妹的也是他。
穆璆一时之间难以置信。
恰此时,悲以归追了上来,穆璆立刻警惕相向。悲以归见状不再上前,只从袖中掏出解药来,“我是来送解药的。”
“我要如何信你?!”
穆璆此刻已不再信他人了。
“今日之事,我并不知晓。”悲以归看着穆璆身后倚树而坐的离无怙,“我对离兄,并无加害之心。”
穆璆仍不愿信他,阿灏此时说话,“这事儿确实他没参与,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他在悦红楼里。”
靠树坐着的离无怙听到了,不知为何悲以归留宿悦红楼一事竟是比他刚刚袖手旁观更让离无怙酸楚,而后他腕上手环一震,电流震颤之下,离无怙的意识竟迅速回笼。
虽然悲以归在悦红楼待了一夜是事实,可如今这事实在离无怙面前说起,他却生出一些无地自容的心来。
“师兄。”
听离无怙出声,悲以归与穆璆同时上前,虽证明了悲以归的清白,但穆璆仍不许悲以归靠近离无怙,当即横剑拦住了悲以归,自己则去到离无怙面前。
“师弟?你感觉如何了?”
离无怙不曾说话,只将手搭在穆璆左臂之上,穆璆垂眸看他一眼,随后有些不情愿的收了剑。
没了穆璆阻拦,悲以归却也上不了前,他愧于面对离无怙。穆璆见状示意阿灏自悲以归手中接过解药,由自己亲喂师弟解药。
离无怙喝下解药之后,手脚终于能与意识同频,恢复过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寻回白萍。
“师兄,我们需得去解救师妹。”
穆璆担心他身体,“我去便好,你好生歇着。”
“不行,我与你一同前去。”离无怙说着挣扎扶树而起,“师父有交待,我们三人要同心同体。”
穆璆拗不过他,只得与他一同前去解救白萍,阿灏不顾劝阻吵嚷着要跟去,悲以归只是沉默,但当他们动身之时,他便抬脚跟上。对此情景,穆璆只是看了一眼离无怙,而离无怙对此状况并未言语。
他们一行人根据阿灏的话来到了郊外小屋欲寻沈复生。进屋未见人,正要四处寻时,就听里屋传来跳窗之声,穆璆当即进屋查看,是沈复生跳窗逃跑,他进屋之时,恰好与刚跳出窗回头查看情况的沈复生对上了眼。
穆璆见他如匆忙逃跑,人先楞了一下,因他逃跑行为似乎便证实了此前种种便是自己所为。
沈复生见穆璆一脸失望的朝自己看来之时,也是楞了一下,可他当下回神,转身立即逃跑。
穆璆是在沈复生跑出两步之时才反应过来的,当下也纵身翻窗去追。外头的几人听见动静,进来看时,屋中已没人。阿灏见穆璆如此气势汹汹去追沈复生,担心不已的大喊起来,“别伤我师父,别伤我师父!”
他边叫喊边情急爬窗出去,离无怙见此情景也要跟上,却听得背后悲以归颇感奇怪的来了一句,“这里屋原本的人呢?”
明哲原先是在这屋休养的。
离无怙当即反应过来,“糟了,是调虎离山!”
沈复生本就一个柔弱书生,此刻仓皇出逃,是三步一磕,不多时便被穆璆追上。见穆璆追来,他脚下一乱,跌坐在地,再要起身之时,穆璆已到跟前。
沈复生见人已到跟前,便不再打算逃跑,索性坐在地上,瞧一眼穆璆后,闭上眼,一副任由处置的模样。
穆璆气愤至极的一把揪起他衣领,他原要质问对方自己师妹现在何处,可此刻他揪起沈复生的衣领,想起那具干枯的尸体,气得手抖不止。
他问闭着眼的沈复生,“你若心中不满大可说起来便是,为何还要装出一副圣贤模样,人前说不是那孩子的错,人后却将他残忍杀害了。”
提到那个被杀害的孩子,沈复生这才睁了眼,穆璆见他眼中蓄泪,似有难言之隐,又心软了起来,可此刻他师妹下落不明,他不能放了沈复生,想及此,手上又多施一分力,将地上之人提了起来。
阿灏赶来之时,恰好见到这一幕,他以为穆璆这就要结果了沈复生,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立时上前拦腰抱住穆璆。
“别杀我老师,别杀我老师。”
穆璆本就无意杀他,但也不能放过了他,“他杀了你的同伴,掳走了我师妹!”
阿灏此时便顾不得那许多,一股脑的将自己所见都倒了出来,“不是他,不是我老师。”
沈复生当即想喝止,可是却晚了。
“不是老师做的,是明哲师父,是他!”
“我亲眼见到明哲师父那夜满身是血的回来,老师同他吵架,我在门外偷听,偷听说是杀了李吉,第二日你们来,老师便让你们带走了我,我知老师是怕明哲师父会以同样的方式杀了我这才让你们带走了我。后来我去到独乐寺,亲眼所见明哲师父绑走了神女。”
“那你为何将这一切引向你的老师?”
阿灏哭着看向沈复生,“是老师让我这么做的。”
沈复生知道明哲已不是先前的明哲,他杀了自己的学生。那日他见明哲不在屋中,他担心明哲又是外出杀人,当下出去寻人,谁知竟看到了他绑走神女,回头见着阿灏,他便要阿灏回去说这一切都是自己所为。
沈复生见阿灏说出实情,当下也求着穆璆,“穆兄,你放他一马吧。他变如今这样,有我的关系。如若不是我四处传扬不当,引得官府注意,自己却出游别地,害他被抓入狱受疾苦之刑,他便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穆兄,他变现在这样皆是我的错。”
听明白了的穆璆仍是不解,“可他为何绑走我师妹?”
昏迷许久的白萍将将醒来,发现自己被捆于一参天枯树之上,面前有一人背光站着,她一时分不清来人是谁。
白萍眯起眼,想仔细分辨出面前的人,“你是谁?”
面前人缓缓转过身来,却是明哲。
白萍见是他,这才想起自己昨日被人捂住口鼻,昏死过去之前看到的便是他,可明哲不是凡人吗?为何会自他袖中伸出那许多的黑色藤蔓?
白萍对此有些不解,只当是面前妖物扮做了明哲的样貌。
“你不是明哲,你到底是什么人?”
明哲就只是看着她,“还未曾向你们问起,我弟弟明远,在你们山上修行的如何?”
见他提起明远,白萍这才信了他就是明哲。这时明哲却一抬手,自他袖中伸出一黑色藤蔓来,直指白萍面颊。
“那日游行袭击我的人是你?”
明哲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杀了李吉的也是你?!”
听白萍提起李吉,明哲的瞳孔明显晃动了一下。
白萍质问他,“你为何这样做?!”
分明李吉,与我都与你没有仇怨。
明哲却是忽然笑了一下,“你还没回答我,我弟弟,在山上修行的如何了?”
“什么?”
“最先时,你们师父自山上下来,特来寻我,说是我有慧根,要我抛弃俗世随他上山去潜心修行。”
“我师父特地来寻你的?”
白萍纳闷了,为何?师父为何特地来寻明哲,要收他为徒?
清宵是拿着生辰八字来寻人的,那是明哲的生辰八字,可那时明哲心中已有决心毕生追随之真理,他与沈复生说好,要一起修书教导他人,让百姓不再蒙昧,但那时山下生活艰难,他见清潇君拿着生辰八字来寻自己,思索之下,便让自己的弟弟跟随清潇君去了山上。
可惜后来,他锒铛入狱,身心皆受摧残,危卧病榻之时,所信之真理,不足救他,便只有祈祷神明。当时城中确有神明降临了,那便是白萍。他满心以为白萍他们一行人会救自己的,可等来等去,却只等来神女游行的消息,他不信自己日日祈祷神明却终被抛弃,想要寻个答案。他想知道这降临城中的是否真的是神明。
他从悲以归处听来,神仙是不会受伤的,所以在游行那日,他伺机袭击了白萍,后又在她接受众人朝见之时上去验证,看她是否受伤。
结果他看到白萍脸上的伤,原来她不是神仙。
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