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无怙这话意指沈复生对那孩子可能会怀恨在心。此番话虽有道理,可悲以归仍旧无法认同,甚至面有愠色,“这说到底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离无怙很是奇怪的瞧向悲以归,“悲兄你为何如此生气?”
窗上,借由喇叭花听墙角的九衢尘也正纳闷,“对啊,他怎么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和离无怙置气?”
这一趟回来,马车上又多一个人,正是阿灏。车虽不小,但也不大,无奈只能有两人下车。
若不是情况特殊,面对这一车的老弱病残,下车步行的定是离无怙和穆璆,可眼下有九衢尘这个他们尚不了解的人在,他们二人中就需得有一人留在车上看顾众人。
穆璆是想让师弟跟车,可离无怙瞧一眼车上的悲以归,他似乎又把悲兄给弄得气急,此刻是白昼,他也未饮酒,一时之间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推脱让穆璆跟车回去,让九衢尘下来。
九衢尘自是不同意的。
“我昨夜在林中走了一路,是累得紧了才拦的你们的车,此刻却让我下车,我可不干。”
说罢九衢尘屁股一扭,又朝里坐了坐,背向他们,一副打死不下车的模样。
穆璆和离无怙修身养性久了,万事只同人讲道理,遇上个撒泼无赖,他们还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正当他们无计可施的时候,悲以归却是一声不吭主动下了车。
离无怙看着他,“悲兄,你的身体。”
悲以归不予理睬,下了车,一拍马屁股,车子便摇晃着前行了,车上只有穆璆担心的撩帘探身看着还在原地的离无怙和悲以归。
离无怙见悲以归不言语,回头对着车上仍担心看着他们的穆璆点点头,要他放心,穆璆这才放下帘子,任由马车跑远了。
两人默然前行,走至一段路后,离无怙抬头瞧瞧当头的太阳,他有些担心悲以归的身体,四处张望一番后,看到不远处路边有几颗梨树,梨树下恰有一片阴翳,他终是忍不住开口。
“悲兄,你身体可还行?不如我们去那林荫处歇息片刻,等我师兄将那几人安置妥当,定会调转马车回来接咱们的。”
悲以归未曾搭理他,仍是不声不响的继续前行着,离无怙讨了个无趣,追上去跟在悲以归身后。
离无怙虽知悲以归同自己生气,可他却是想不通悲以归为何与自己生了气?自己此次未曾说他像□□,只不过说了自己的心中疑虑,提了一下沈复生,他为何同自己置气啊?
实在有些想不通的离无怙便开口直言,“悲兄,你此次又是为何生气啊?”
其实悲以归心中知道自己此次生气着实无理,他心中所想不能和离无怙诉说。但离无怙是个如水素心之人,这样的人,虽是澄澈,但也可说是薄情和无知,悲以归却恰恰与他相反。所以离无怙问起时,他倒不说自己为何生气,反将问题引到离无怙身上去。
“离兄你先前说,与自己的师兄师妹虽同门多年,但总有些疏离?”
离无怙愣住,他不懂悲以归为何这时提起这个。
“你们师门教诲,要如水无性,可无性便是无心,无心便是绝情。你师兄妹三人秉承这番宗旨,你即便心知与他二人之间有了隔阂,仍旧不提不说,随波逐流,又如何不疏离?说来,那又岂是你师兄师妹的问题,你便一点干系都没有了?”
悲以归说完便继续前行,离无怙仍立在原地,悲以归未听见追来的脚步声,便定住回头,回头只见离无怙怅然若失的立在原地。
他额间的朱砂痣一如往常鲜红,映衬着他的眼眸分外的黯淡。
是我把话说得重了吗?
悲以归心中不免有些后悔。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穆璆这时候架着马车回来了。他便没能和离无怙再说上话了。
等回到城主府,离无怙有些闷闷不乐,悲以归回了自己的院子,离无怙竟然没像往常那般以照顾为由跟着去。
穆璆见他闷闷的,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他怎么了。往日里他是不会主动关心离无怙的,如今他会主动问起,不知是不是受了沈复生的影响。
离无怙见穆璆竟会主动问起自己,且他满脑子都是悲以归的话,他便问穆璆,“师兄,你为何待师妹和待我…..有些不同?”
离无怙这么直白的问他,倒是让穆璆一楞。离无怙见穆璆半天没说话,他其实也没期待问出什么,只怕穆璆又会拿出师父的那一套。
“算了,师兄,你当我一时糊涂问的,我先回房抄经了。“
离无怙说完便走,可经过穆璆之时,穆璆却突然和他说,“你是仙人转世,别人视你半人半仙,但终归看你是仙多一些。我乃人妖结合所出,别人终归看我为妖多些。这便是你我之间的距离。”
离无怙垂眸,“那师妹呢?”
“你是男人,她是女人。她的处境,我们无法感同身受。”
离无怙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另一边回到院中的悲以归也难得清静。悲以归又得面对有些聒噪的九衢尘。
“你为何那么在意沈复生这个人?”
九衢尘不是能随意糊弄过去的人,面对九衢尘的问询,悲以归有些头疼的抚额,“沈复生或许是我老师的转世。”
“啊?”
九衢尘在他对面坐下,“你怎么确定的?”
悲以归想起了沈复生先前所说的那番话,“天虽在上,未必高人一等,地在脚下,也未必便是下乘,做人不可妄自菲薄。你我皆是由女娲娘娘和泥而来,男女是如此,牛羊是如此,皆都一样。”
“这曾是我老师教给我的。”
九衢尘觉得单凭一句话就能确定人的转世吗?这未免有些草率。
悲以归并不是随便有此猜测的。
人是寻求意义的动物,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无法参透,便茫然庸碌的度过这一生,可一旦有所参悟,哪怕仅仅只是摸到真理的边儿,那便隽永的寓于灵魂,不论前世今生。而真理寓于灵魂的暗号,很有可能就是那给其带来灵光一闪的语言或者物件儿。
九衢尘费劲理解的同时但也想到了昨夜澜翠嘴中念的那句诗,如果这是找到前世之人的暗语,那澜翠在找的是谁?
不等九衢尘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听悲以归说,“集市上的杂耍班子上养了只半妖,你说那会不会是......”
九衢尘知道悲以归想说什么,他只说,“这会不会太凑巧了些?”
“是啊,这会不会太凑巧了些?”悲以归自言自语的起了身。
九衢尘追上了他,还想再问,悲以归却是起身推门朝外走去。
日落夜起,暮色正浓,他朝院中看了看,想看看会否有人过来点灯。
九衢尘追至他身后,还没开口,悲以归问他,“有□□吗?”
“什么?”九衢尘一头雾水,“这□□和轮回转世有关系的吗?”
那自然是没关系的,可与离无怙有关系。
离无怙那副怅然若失的神情,在悲以归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有些后悔刺痛了离无怙,想要挽救,可只记得离无怙的乐趣是看□□,所以他想这院中要是有□□就好了。
悲以归吩咐九衢尘,“你去给我捉几只□□回来。”
“哈啊?!”
九衢尘只觉得悲以归越来越疯了。
“再带两瓶梨花酒回来。”
今日满月,可却没照亮院子,悲以归在蛙声四起的院中枯坐无果,他猜想人大概是不会来了,便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上,对月独饮了起来。
他瞧着天上暗淡的月亮,竟有了愁绪,这愁绪能和凡人的乡愁匹敌,都是那般的无所着落,可凡人尚有月亮寄托以慰乡愁,而他悲以归却是无处安放这纷乱的忧愁。
如此一想,他便心生愤恨,抬手挥袖,让乌云遮住了月亮,让世间众人同他一般,无所依归。
一轮月亮被淹没,另一轮月亮升起了。
悲以归唇边的酒杯未放下,只是看着提灯而来的离无怙。
离无怙没想到悲以归竟在院中摆酒坐着。他二人今日有些不愉快,此次的不愉快较之先前更甚,离无怙甚至都没了心思去看看安顿好的阿灏。
与穆璆说完,离无怙回来便独坐房中,等回神外面天色已暗。因与穆璆的那番对话,他心中郁结,很想同人诉说,可唯一能听他倒苦水的人只有悲以归。
但今日他与悲以归闹了不愉快。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悲以归,但又实在放心不下悲以归的身体。悲以归患有心漏之症,今日又那样情绪激动,他担心没有自己的真气相护,悲以归要承受噬心之苦。于是他便来了。
未曾想,一来便与悲以归打了个照面。他原以为悲以归睡下了,是打算在悲以归熟睡之际,悄悄过来为他渡一些真气的。
对视之间,气氛有些尴尬,还是一阵蛙鸣打破了尴尬。离无怙循声望去,有些惊奇的看向墙下水缸,缸沿竟真趴着几只□□。
悲以归见离无怙看着□□,神情舒展开来,便有些放下了心。他放下了酒杯,等离无怙再瞧向自己时,他问离无怙,“喝酒吗?离兄?”
这原是他二人先前的玩笑话,此刻却是应证。离无怙自然记得先前所说,如有一日,悲以归无意得罪了自己,那便问他一句有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