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以归摇头,“这世间,我再无其他亲戚朋友了。”
他说此话时声音平静毫无波澜,仿佛说了个久远的故事。
听他这样说,离无怙竟以为刚刚的心中触动许是同情。此刻他对悲兄愈发同情,就愈发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何苦追问,让人家想起了伤心事?他匆忙跟上了悲以归。走没两步,看悲以归忽然停下,他便也跟着停下了。
悲以归回头又说,“不过我还有一未过门的妻子。”
离无怙募地攥紧了手中的药瓶,“妻子?”
他楞了片刻后,旋即回神抬脚跟着悲以归进了屋。离无怙一时有些无措,他不知这无措是因为不合时宜的问起他的身世感到的抱歉,还是因为悲以归冷不丁提起的妻子。
最后只有先说个其他,暂且不提先前的话题,“悲兄,我还是先为你上药吧。”
悲以归刚一坐定,就见离无怙举着药瓶上来,不及他反应,离无怙就要拉起他的手,悲以归见状迅时站起,背手打算另找他处安歇。
离无怙看悲以归忽然又站起身来,太过突然的动作,反而让他呆住,因悲以归可以说是在自己面前忽然弹了起来。
“我自己来就好。”
说罢,悲以归从他手上拿过药瓶,从离无怙面前离开。
悲以归虽时常嘴上无德,对离无怙多有调戏,可对身体上的接触却是避之不及,并非他有何难言之隐,而是......而是......
悲以归说不清,或许是碍于离无怙有关仙人降世的传说?昨夜他瞧离无怙真如神仙降世,那般高洁,让他感觉近也不能,远也不能。可离无怙为他拿回玉环,为他点灯,让他不想远,但又因离无怙肩负苍生,他二人势必不得两立却又不能近。是以悲以归嘴上对他诸多调侃,身体却避之不及。
悲以归心中思量,离无怙自是不知,他只以为自己做错。因抱着试探的态度,他本就心虚,虽不知悲以归究竟何人,但他不曾怀疑悲以归刚刚的话,人家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偏偏自己提起人家的伤心事,这不讨嫌呢嘛。
他还以为悲以归现下这态度是有些生气了,悲以归从他面前离开,他立时转身就追,带着点赎罪讨好的意味在里面,“悲兄,你伤的是手,自己来怕是多有不便,还是我来帮你吧。”
悲以归可不敢离无怙帮自己,他怕自己心中又泛柔情,人心一柔难免怯弱。
他不曾回头,嘴上仍旧拒绝,“离兄不必劳心。”
离无怙听他这样说,不知怎地竟是急了,“我说我来帮你。”
人一急便有些不管不顾起来,当下便是伸手去扯悲以归的袖子,实则是想拉住悲以归藏在袖中的手,只是悲以归走得急,他将将拉住了悲以归的袖子。
悲以归脚下走得急,猛得被人一拉袖子,身子一倾,人竟是要向前扑去。他离床榻不过几步了,这要直直倒下,脑门直接就得磕在床沿上。
原可以施法免去这无妄之灾,可惜惯用的右手此刻又因离无怙的拉扯困在袖中,最终颇感无奈的回头瞧了一眼离无怙。
离无怙见悲以归要摔,当即就要伸手,他原是想拉住自己的悲兄的。
“悲兄,小心!”
话音刚落,屋中烛影闪动,悲以归便是这时回头瞧的他,在烛影晃动之时,离无怙对上了悲兄无奈的眼睛,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这双有如沉井的瞳孔,那里面的幽深有摄神之嫌,这是否是摇曳烛影所带来的错觉?
这样的眼睛并不让他惧怕,只是对视的这一瞬,莫名让他的心揪紧,于是向自己的悲兄伸出的手,就那样停滞了。
离无怙没拉住他,眼瞧着他要倒,而且不仅他要倒,自己晃神时,脚下一磕绊竟也前倾了身子,然后他看见,眼见着自己要倒,悲兄拧着身子,伸出了手,像是要接住自己。
悲以归原不想触碰他的,从昨晚开始,见他如神佛之时,他便不想伸手触碰他的,因怕柔情坏事,可情急难掩之时,只能遵从本心,悲以归伸出双手扶住了离无怙的腰。
窗又被风吹开了,被风吹晃的烛影,像忽然酒醒的人一般,又直挺挺的燃烧着,迷于深潭瞳的人也终于清醒,急急施了个静止咒,以免他二人摔的惨不忍睹。
可惜离无怙不如屋中的烛光清醒,慌乱之间,他竟是施错了咒,将静止咒施成了慢慢咒,而后臂上一麻,是手环上师父施加的雷电之法发作。
窗开风旋进,风中带有花香,只是这急急吹进屋来的风,扇到他二人之间时,竟也慢了下来。离无怙的发丝如在水中一般悠悠卷起,原本别在他衣领久久不落的梨花也终于随着发丝飘动落下,只是实在落的慢,那片花瓣就这么不疾不徐在两人眼前打着旋儿,这都是离无怙施了慢慢咒的缘故。
悲以归首先发出了疑问,“这......是......怎......么......了......?”
因慢慢咒的缘故,摔倒的两人落得慢,自然说话也慢了下来。
“悲......兄......,我......一.......时......情......急......施......错......了......咒.......”
蜡烛都燃了半截了,这二人还凌空保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长久的四目相对也着实有些尴尬,尤其悲以归还扶着离无怙的腰。
“这......咒......能......解.....吗......?”
悲以归看着离无怙缓慢的张嘴,良久吐出一个“不”字来。
“不.....能......,不.....过......这......咒......时......效......短......”
说完离无怙竟慢慢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笑。
都这样了,他还笑得出来?
“你......笑......什......么......?”
“......痒......”
原来离无怙是因为悲以归摸着了离无怙身上的痒痒肉这才笑的,只是因为慢慢咒,离无怙的反应也慢了一大截。
悲以归很想叹气,可又怕自己叹气也会像离无怙这般滞后,便又生生忍住,只问关键的,“......时......效......具......体......多......久......?”
悲以归话音刚落,慢慢咒的时效便到了,随后,轰的一声响,两人重重摔倒在地,原本慢慢悠悠飘着的那朵梨花,在两人应声倒地之际,就这么落在了悲以归的胸口。
离无怙支起身子来问,“悲兄还要知道它时效吗?”
悲以归摇摇头,“不用了。”
随后互相看着对方狼狈模样,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就这么一打岔,悲以归心中的那点悲厌之情,竟也消散了许多。
笑完无话,悲以归支肘挺身,他摔的有些重了,一时竟有些无法站起,后背隐隐有些发痛,他便干脆一撑身子坐上了床边脚踏之上,微倚着床沿。
悲以归扶额缓神,眼睛却是瞧着仍还坐在地上的离无怙。离无怙正仔细检查自己腕上手环。
他刚被手环电击了一下,此刻虽无事,但终归有些疑惑。他瞧着手环想,难道是因为自己施了慢慢咒?
师父说过不可对人施法,大概是因为悲兄也在慢慢咒的范围之中。
想通缘由,离无怙无甚担心的了,转头想询问悲以归的状况,但转过头来的第一眼却是瞧见了悲以归胸口的那朵梨花。离无怙想也没想得伸手就要为悲以归拿掉。
悲以归见状,倒是后仰了身子想避开离无怙伸来的手。
离无怙一楞,手就这么悬在半空。
悲以归一时不知作何解释,“我只是......”
实在无可解释之后,又看着离无怙一脸无辜的模样,反倒像是自己做了罪无可赦的事情。最后他在心里轻叹一句算了,便也朝离无怙伸去了手。
“你来吧。”
离无怙听闻,继续伸长了手,竟是与悲以归伸来的手错了开去,无意间两人擦过了手背。
悲以归原以为离无怙朝自己伸手,仍是执着于要为自己的伤口上药,这才朝他伸了手,谁知离无怙竟是伸手到他胸口,捏走了他胸口上的那朵梨花,然后举起说,“也不知哪来的。”
悲以归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花原是落在离无怙身上的。
离无怙为他拿走了花之后,这才开始为他上药。
离无怙轻抖药瓶为他上药,余光瞥见悲以归正看着自己的胸口,踌躇再三终是问起,“悲兄,你的心漏之症是先天疾病?”
这次询问绝非试探,离无怙只想着,不管其他如何,只望悲以归的绝症不是真的。
悲以归却是在离无怙的再三追问中察觉到了不对,悲以归想许是他师兄对自己的多有怀疑让离无怙也不得不对自己起了疑心。
“离兄怎地忽然问起这个?若是对我的心漏之症多有好奇,不如自己过来一听真伪。”
“那便失礼了。”
悲以归不过随口一句,离无怙真就倾身上前,侧耳贴他胸前,仔细听他心脉。
悲以归没料想到离无怙会如此当真,他人低头靠近之时,悲以归蓦地攥紧了拳。离无怙附耳到他胸前,倒未完全贴上悲以归的胸口,仍隔着两指距离,可便是这样,让悲以归对他近不能,远不能的矛盾心情达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