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黯淡。
铃铛藏在隐蔽处,若非提前知晓,触发铃声无可避免。
蒙面敛息的黑衣人蹑手蹑脚推开窗子,
袖口触及绑着铃铛细线的前一秒,似有清风拂过,细绳轻轻摇晃,先一步兀自断裂开了。
悬挂的铃铛没有坠地,静浮在不起眼的角落。
黑衣人浑然不觉,窃喜着得手轻松,一掌劈晕床帐内正“熟睡”的小公子……
……
深巷无人,不知谁家养的鸡鸣了一声。
黑衣人左右探看一番,上前与同伙汇合,扛着一个人高的麻袋上了马车,直奔城外。
“闲意山的鹿小师叔瞧着也不过如此。”事儿办得利落,他心里头很是得意,“隔壁房里的人被打包带走了,还睡得跟死了似的,啧啧啧……”
赶车的也觉得意外。
客栈周围埋伏了数十个弟兄,原是等事发,一拥而上缠住鹿见溪用的,怎想竟没派上用场。
跟着笑了笑,略带讨好地附和:“活轻松还不好?”
等了一会没听人接腔,赶车人回头过去。
黑衣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摇晃的车厢内,伸手似是挑开了装人麻袋的一角。
背脊紧绷,呆呆望着被绑的人,像是看痴了。
“怎么了?”
“艹。”黑衣人骂了句脏话,揉了揉脸,“长得真他妈带劲。”
“要是长得不带劲,主家早就让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至于废那么大力拖出来?”
赶车人视线避开,没去看被绑之人,顿了顿,“听说主家有人怀疑他是【盈月之体】,那可是值钱的物件。”
“【盈月之体】?”黑衣人咽了口口水,勉强将视线从温竹身上拔下来,浑身燥热,几乎都要起反应,捂住腹部,“什么玩意?”
年迈的赶车人心里暗嗤他定力不足,幽幽道,“顶级炉鼎。还不是一般的炉鼎,妖邪得很。他若想,这世上没他蛊惑不来的人,你最好离他远些,别看也别碰。”
马车晃动。
“昏睡”的小公子,乌浓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这么邪门?”
“我也只是听说啊,这体质的对与他双修的道侣极有好处,只需要……”
赶车人砸吧了下嘴,略带炫耀地将他知晓的有关【盈月之体】的消息一一讲出。
黑衣人听得愈发躁动。
等车子出了城,行到无人处,忽然一把按住了赶车人的肩膀。
“余老头。”
他双目已然赤红了,鼻息粗重,“反正交货只要他活着。你说这么好的东西过了手,咱们不沾沾味道,太亏了。”
余老头看他神情不对,拧着眉毛,“你疯了!敢弄脏货物,主家会扒了你的皮!”
“啧,你不敢,我敢。你只管慢些赶车,弄脏了洗干净就是,又不是娘们。”他忍不急了,拉下马车的垂帘,悉悉索索地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强硬吩咐道,“记着避着人走!”
余老头吓得脸色微白,嘴里直叨念着疯了疯了。
他打不过黑衣人,不敢直接同他翻脸。
指望着能有什么吓吓他,好别干出出格之事,拖累了自己,便高声:“车行慢了,若是给鹿见溪追上来可如何是好?你再忍忍,等到了安全处……”
“你给老子老实点,别故意嚷嚷。”车里传来的人声暴躁,哑着嗓子,“鹿见溪那个绣花枕头,老子会怕她?”
话音未落,
马车倏然停了下来。
黑衣人正半蹲着身子在和温竹身上五花大绑的绳子做斗争,脾性上来,索性掏出小刀,不惜毁掉这件困灵的低级法器。
马车骤停,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割伤自己,暴怒地挑开帘子,举起刀:“老不死的,你是不是找……”
荒寂无人的山道之上晨光熹微,
背对着他的余老头从车上无力栽倒下去。
他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怒且冷的眸,
像是见了血,被唤醒煞性的凶兽,寒意惊人:“你想对我弟弟做什么?”
黑衣人反应飞快,瞬间抬手朝她刺去。
比他更快的是鹿见溪的手,一把准且狠,扼住了他的脖子。
咔嚓……
小刀无力坠落,在车厢的地面上划出一道长痕。
鹿见溪面无表情,甩手将失去生气的人丢下马车。
车帘被撞得大幅度晃荡了几下,
最终垂落,隔开了车外的血腥场景,也隔断了车内的光线。
鹿见溪俯下身子,
脑子里空茫得厉害,朝他伸出的手指轻轻颤抖,最终还是缩了回来。
车厢内有极重的血腥味,她方才看到黑衣人手上持了刀,不晓得伤到他了没有,一时不敢乱碰,低声唤:“温竹?”
“……”
他瞧着像仍旧“昏睡”着,没有回应。
被撕扯坏的麻袋被丢弃在一边,他全身都被捆绑着,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长发垂在腮边,微微遮掩住眼睛。
他皮肤极白,脸颊、手臂,被人残暴对待过的青红的指印异常清晰。
鹿见溪眼睛刺痛得厉害,想起了前世,宛如被人攥紧了心脏,脸色一阵阵地发白。
小心翼翼拂开遮住他脸颊的墨发,尝试唤醒他:“温——”
长发遮掩之下,却是一双睁着的眸。
眼眶湿红,像是勉力压抑着惊慌,温顺而柔软地看着她:“……”
鹿见溪心都被那一眼看碎了,心疼和愧疚几乎快要将她淹没。
绷着脸,手指攥得发白。
但勉强稳住情绪,替他解除了禁言咒,又用小刀小心地挑开了绳索:“是哪里受伤了吗?”
温竹的脸色苍白如纸,视线随着她的问话而下移。
车内光线暗淡,他微微撑起身,腹部的衣襟被浸透了,晕染开一大团的深色。
鹿见溪心里一个咯噔。
温竹手指在上轻轻一抹,便沾染上刺目的猩红。
他怔然似地呆坐在那,喃喃:“姐姐,我流血了。”
鹿见溪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
那一刀正好刺在他丹田,
只偏了丝毫,险些毁去了他所有修为。
鹿见溪咬着牙,竭力镇定地安抚住惊慌的温竹,
给他喂下疗伤的丹药,用灵气暂且封住他血流不止的伤口,打算即刻回城,给他找药师。
她驱着马,
整个人崩得像是一柄随时要断的弓。
温竹躺在车厢内,偏过头,贪恋地看着鹿见溪的背影,
看她为自己焦躁,为自己心疼,既惭愧又难以遏制地涌上一股隐秘的快感,连身体的疼痛也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
所以才会在姐姐抗拒他,远离他的时候,仿佛失去了理智。
故意被人劫走,又故意扎伤了自己。
他尝到了甜头。
原来,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
“对不起。”
她背对着他,忽然开口,“全是我的错。”
温竹微微一怔。
鹿见溪脖子僵硬,几乎不敢回头去看温竹身上的伤,“如果昨天我没赶走你,没有托大拒绝秦知雪的侍卫,你就不会出事。”她揉了揉眼睛,直直盯着前路,“我没有照顾好你,前世是这样,现在又是,全是我的错……”
他抿了抿唇,伸手拉住她的袖子,小声,“是绑匪恶人的错,和姐姐不相干的。”
吧嗒——
一声轻响。
是微不可闻的,水滴坠落在地面的响动。
温竹却如遭雷击。
前一刻还窃喜着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怎样的滔天大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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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