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音拉开门,书房的内饰映入眼帘。她过去常待在这里,对它十分熟悉。
但窗外……为什么有海?
她怀着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产生的烦躁,上前几步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在她对面,一个长相模糊的人正用一种无机质的冷漠眼神盯着她,让人心里发毛。
她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熟悉,好像自己曾经历过一样。
“你今晚去后山找那只精灵了?”
眼前短暂地出现一副景象:黑发白裙的少女与一身利落骑装的金发精灵靠在一起,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舞蹈。
她听见自己回答道:“对。”
真的是这样吗?
“你们不该再见面。”那人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
这种平淡、命令式的语气加重了她的烦躁,她冷声道:“你哪位?我的行为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音一落,她对面那张虚幻的脸逐渐清晰。
“好吧!又是神宫。”她忿忿道:“那里只有我们两个,最多再加西塞尔和伊芙琳,我们只是跳个舞而已,究竟会造成什么不可饶恕的影响?我又没和她谈恋爱!”
“不对,神宫只禁止混乱的情感生活,我根本没有亲近的人,怎么想都沾不上边吧!”裴音回想自己的人际网,寥寥无几的关系者里,根本没有和她的信任关系高到能够让她安心展现自己惶惑心绪的人。
这种感觉太熟悉、太令人烦躁了。
“你们到底为什么……!!”
话没说完,湍急的水流将她吞没。她被海水撞到门框上,又顺着水流离开书房,昏沉地陷入碎片式的情绪中。
睁眼时,裴音看到了一片完全空白的空间。
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她和另一个人。
心脏剧烈跳动着,好像下一刻就要逃离胸腔。她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那人身旁。
一个人躺在地上,失焦的浅蓝色眼睛疲倦地注视前方。
那人相貌优越,面庞如雕塑般轮廓分明,白色的头发延伸至肩。
是维塔西亚,但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维塔西亚。神使的头发要比这更长,而圣子会更短。
维罗妮卡的孩子与她极像。裴音曾经想过,如果她生的是个女孩,也许真的会看起来完全就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年龄段。
“为什么我会被你召唤到这里?”她看着那双安静的眼睛,而它们并没有看向她。
“为什么我要莫名其妙出现在陌生世界,为什么我什么也没有?”
记忆、沟通能力、冷静思考的能力、独立保护自己的能力……有很多重要的东西一瞬间消失了,而她甚至无法确定究竟失去了多少东西。
她俯下身,双手贴上那人的脖颈,“为什么我会变成那种惊惶、懦弱的样子?”
太可怜了,恶心得不堪入目,还不如干脆死掉。
她加重力道,“明明罪魁祸首是你们,为什么我还要考虑神宫的利益?”
“……灵魂。”她喃喃:“你好强……连召唤异世界的人都能做到,我又怎么知道死后灵魂不会被你扯回来呢?”
“……没有反抗能力,连尝试死亡都不敢吗?”裴音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太懦弱了,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下落,头颅撞上什么硬物。
“呃!”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从疼痛中缓过来,睁开眼,面前一片漆黑。
刚刚梦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她摸摸湿凉的脸,马上意识到身下的触感和温度不对劲。并且,耳边的喘息和咳嗽声,似乎不全是自己的。
太沉了,不像伊芙琳清亮中性的声音。
……但是气味非常熟悉。
不会吧?
她猛地弹下床,“你是谁?”
咳嗽声急促起来,那人像是呛到了。
房间里实在太黑,看不清具体状况。反正有“黑雾”在自己不会轻易受到攻击,裴音干脆循着记忆中的房间构造,摸索着找到床头灯。
今天也太黑了。
“坏了?”她拨弄几次开关,疑惑地说。
“……是我。”那个陌生人开口,声音沙哑,难以分辨出含义。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点,立刻艰难地报上具体名字:“西塞尔。”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她一出口就感觉不对劲,这个地方的气味不像是属于自己宿舍的。
“……我才应该这么问。”西塞尔渐渐找到一点说话的感觉,皱眉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裴音停下手上的动作,后背发凉,“……眼睛?”
“我用了光明术。”他盯着那双不同寻常的眼睛。颜色又变了,并且这次更严重,从虹膜到瞳孔是毫无区别的淡紫色,看不出往日的神采。
“你现在完全看不见?”西塞尔扫过自己破损的家具,视线移到围在她身边的黑色物质,如此问道。
那群黑色的粒子安静地钻到她身体里。
“一片漆黑。”裴音保持明面上的冷静,大脑訇然作响。她不敢说太多话,甚至这几个词也微微有些颤抖。这次黑雾进入她身体时,她有非常显著的感觉,根本无法安慰自己没人看到。
放轻松,圣子还没说什么,不可以先乱阵脚,自己的反应也可以理解为突然失明后难以接受,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对。
那个位置……西塞尔绝对看到它了,他上次也见过它。这就是她能到另一个房间来的原因?
他和希欧多尔上次遇见“黑雾”时明显非常排斥,之后还因此封了后山。她和它有关系这件事暴露出来,她会怎样?
“你先休息,”他冷静地往影子里丢入自己的袖扣,它穿过影子,来到另一个人手里。“这件事明天再处理。”
圣子说过,神使认为她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坏事。那她有这样专门用来毁灭的能力算是坏事吗?她之后会怎样?
伊芙琳修补物品的能力看上去完全是“黑雾”的对立面,维罗妮卡第一次召唤时,阵法表现不对劲,召唤出来的自己未必就是她想要的“救世主”,但召唤伊芙琳……她可没听说过这次阵法有什么问题。
伊芙琳的身份不用怀疑,那么和她有对立能力的自己……被怀疑那次阵法在意外下召唤出了对世界有严重危害的人怎么办?
她没试过黑雾能不能毁灭人,但它都可以吞噬一整只异常的豹子了,非异常的白鼠也吞了几只,人和豹子、白鼠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神宫要防备她,“黑雾”真的能在这种时候保护好她吗?对它的能力测试还没完成,她根本不知道这家伙的上限在哪,能不能通过特殊手段从外部剥离她的身体……维罗妮卡可以做到的吧?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要怎么确定没人能对付“黑雾”呢?自己除了“黑雾”还有别的防身手段吗?不都是神宫给予的吗?
更别说她现在还失明了,反抗的成功率又降低一层。
……要跑吗?
她醒来后想到圣子和神使总是有些别扭,昨晚梦见的就是这两个人?以前梦到的黑雾出现了,能踩在水面上的湖泊也出现了,这次会不会又是预示,是对她的提醒?不然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让她对维塔西亚家的怀疑加剧?
……这个梦是别人刻意影响来针对她的可能性大吗?
……太小了,很少人知道她的背景,而且她根本没见过与影响梦境有关的书籍,她不想赌这个可能性。
不管怎么说,梦里那种绝望、痛苦的感觉,她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情绪崩溃还要向别人拼命讨个说法,但那人只是冷淡、理智、毫无共情心地观察她的丑态……她绝不只是在梦里经历过,不然她的泪水不会如此真实,也许它就在那堆消失的记忆中。
……为什么不干脆消失得彻底一点?这种没有具体记忆只有情感的状况对她没一点好处!!为什么要这样?!
跑。
趁着现在一切才刚发生。
她不想知道神宫对她是什么反应了,“黑雾”只是个暂时停留在她身上、看上去没多少智力的生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她;一想到少有的她认识并且有照顾她的生物会对她或猜忌或防备或离开,这种众叛亲离的设想就让她崩溃。
快跑吧,趁着还能跑,至少现在跑了,维罗妮卡找到自己灵魂的概率会降低。
……真的会降低吗?
“我知道了。”她对西塞尔说。
根据开关的位置确定好方向,她即刻向后仰倒在黑色粒子群中,堵住耳朵。黑雾带着她迅速穿过玻璃,穿过学校的法阵,在空中飞行。她看不到任何景色,眼前一片漆黑。
“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吗?”她自言自语。身体好像置于紧紧包裹自己的柔软云朵上,耳边全是吵闹的风声。
眼睛看不见,连挖野菜吃都很有难度,挖出毒物的概率大大提升。
值得欣慰的是,她虽然睡觉时半点首饰都不戴,眼镜也没戴,但她现在不需要眼镜了。
……似乎有另一件真的值得庆幸的事。
裴音扯起长至脚踝的睡裙,摸向腿部。在膝盖上一点的位置,一条精致的蕾丝环带安静地待在那里。出于某种疑心,她极少让这个翻译器离开自己,不方便戴脖子上的时候就直接放在腿上。
还好带了这个。
她不抱希望地检查全身:发带、睡裙、蕾丝环带……没钱没药水,甚至没有鞋。发现黑雾会自动保护自己后,她在睡觉期间就把硌人的臂环摘掉了,它也不在。
黑雾出现后,她居安思危,把逃跑应该带的必要物品准备了一番。但现实来得太猝不及防了,她真正逃跑时还是什么都没带。
咦?
她突然睁大眼睛,疑惑地摸向睡裙口袋,碰到一个冰凉的指环。
……塞耶尤妲送的戒指?怎么会在这?
裴音想起上次跟她在新年仪式后的相遇,犹疑地想:这东西不会能定位吧?
她立刻掐灭了这个想法,当时自己并没有把戒指带在身上。
“……来一颗贴在这个戒指上,别弄坏它。”既然想到了这点,那还是防一下吧。翻译器就不行,有没有定位功能都得用,不可以让粒子屏蔽掉它的功能。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她茫然询问,并不指望能得到“黑雾”的回复。
但它在裴音手背上留下了一个对勾。
“那走吧,我也没地方去。”
裴音闭上眼,希望自己别再醒来。
*
在黑色的沙滩里躺下看了不知多久的海浪,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但是梦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现实好多了。
她安静地听着浪潮拍打砂石的声音,逐渐闭上双眼。
杂音。
裴音睁开眼,不远处有人正朝自己走来。那人有一头柔顺的银白色头发,相貌艳丽得过分,流畅的肌肉线条上是华丽张扬的花纹。
是她曾经见过的人鱼。
不知道有没有表现出裴音受太大打击,大脑难以理智思考的感觉。她本来就容易把事情往坏处想,一产生怀疑就停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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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