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戌时,谢园恭候。”
写着这句话的纸条从谢玦手中折起,在容寒璧手中展开。
“约在谢园,倒是坦诚。”容寒璧似是想扯出一抹笑,良久未果,将纸条置于桌上,扶额沉默。
今天的见闻着实让她失了分寸。
按照她以往习惯,发觉糕点的异常之后,她应该是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然后在暗地里寻求答案,可今天她居然想也没想,就信了自己的猜测——是谢玦,在这个镇国公府里,会想方设法用尽心思的给她做糕点,让她过的更舒服的,只会是谢玦。
而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随后的反应——想也没想的就戳破了这个秘密。
难道就不怕这件事是个乌龙?其实送糕点的根本不是他?又或许谢玦对她不过是因着那点微不足道的交情,糕点只是顺手而为罢了,又或许……
如此或荒诞或奇怪的想法一一从容寒璧心中划过,她还没来得及自嘲自己原来如此天马行空,便避无可避的发现了自己的些微恐慌。
她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她害怕这只是一场空。
容寒璧自虐般的从心底剖析出了答案,她那能精调到几克药材的敏锐双手,此时竟有些发颤地感知着手下的动静。
那是一颗急剧跳动的心脏。
“谢玦……”
两个寻常的音节从她苍白但柔软的唇间吸入,吐出时,整个房间都有了氤氲的暖意,容寒璧就着这股暖意缓缓睡去。
*
“容容。”
熟悉的声音叫着她并不熟悉的称呼,容寒璧惊讶回望,还没来得及蹙眉指责谢玦太过亲昵的称呼,便被冲上来的一片红意冲昏了理智。
“这是?”容寒璧虽是问句,心中却是肯定。
这是婚宴现场?她刚刚不是……容寒璧揉揉眉心,她刚刚做什么来着?可有人已经容不得她冷静了,一道娇俏的声音伴着拉扯她衣袖的力道响起。
“寒璧姐姐,你在发什么愣呢?”
幼珠?容寒璧惊讶望去,身边少女一袭粉红裙装,眉眼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灵动可爱,不是幼珠是谁?
“姐姐,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一幅魂游太虚的样子啊。”幼珠皱着一张小脸嘟嘟囔囔着。
来不及思考她话中意味,容寒璧手上传来一阵拉扯的力道,温柔但不容忽视,她低眉看去,手上正握着一道红绸,她下意识循着红绸看向另一端。
与她白皙纤长的手指不同,一只同样白皙却透着属于男人劲道的修长双手,正紧紧握着红绸的另一端,而那只手的主人,曾经让她波澜不惊的心激起过涟漪,至今不散。
“谢……谢御史。”
谢玦眉眼间是难得的张扬,大红的锦衣衬得他愈发面冠如玉,他大抵心情极好,周身是散不去的肆意锋芒,而在看向容寒璧时,这锋芒皆化为温柔的守护,萦绕在她身边。
“你怎么突然这么生疏?”这客气的称呼让谢玦嘴角下撇,又不好对她生气,只得悄悄凑近容寒璧耳边,委委屈屈道:
“不是说好叫我,咳,叫我阿玦么?”
无论是谢玦撒娇似的语句,还是这语句中令人惊恐的内容,都让容寒璧只有一个想法,她得静静。
似乎是老天在和她作对,还没来得及沉下心来观察周围时,一道高昂热烈的女声响起:“来来来,新娘跨火盆了啊!”
随着这话刚落,容寒璧面前落下一个精巧的火盆,而耳边又响起那道女声。
“新娘过门跨火烟,明年添财又添丁;孝敬公婆人不恼,家庭和睦万事兴。”
头戴大红花的中年妇女满脸喜气,笑眯眯的冲着容寒璧摆出恭请的架势,“新娘子,快快跨过火盆,还得拜天地呢。”
这下根本不需要容寒璧思考了,“她在成亲”这个想法伴着身体被抱起的腾空感,在下意识抬头看到谢玦那张俊脸的时候,彻底完善。
她在和谢玦成亲。
似乎是周遭氛围太过热烈,又似乎是谢玦胸膛的温度太过炽热,容寒璧只觉一股热意蕴上脸颊,烧得她理智尽失。
她跟个乖巧的木偶人一样,被谢玦抱在怀里踏进大厅,刚进大厅,便有一阵起哄的嘘声响起,谢玦放下她有些脸红的冲损友们瞪去,而容寒璧身边传来一阵龙涎香与松柏的香气,让她莫名有些鼻酸。
“大喜的日子,别哭。”
容寒璧微红着眼看去,一名散发着极地风霜的壮汉正板着脸看着她,似是有些生气的样子,可容寒璧知道,这人是越紧张越会冷着脸,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迎着他锐利的双眼,看出他眼底的温和。
这是她如山一般的父亲,漠北王常剑。
“诶,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对容容冷脸!”
常剑身边的华服女子丝毫没有被常剑的气势压住,她盛丽的裙装上绣着大气磅礴的彩凤,整个人也犹如凤凰般明艳端丽,就算是孤寒之地的漠北,也没能埋没她高傲的光环。
这是她高贵的母亲,肃和长公主。
夫妻二人成亲三十余年,仍是世间夫妻典范,没有红过眼,没有冷过脸。
容寒璧端详着面前二人,他们还是双鬓乌黑,仿佛不曾有过岁月的痕迹。
“真好。”
肃和听到自家女儿的话,微笑着看向她。
“是真好,爹娘能看到你有了好归宿,真的是觉得,”肃和眼眶通红,还在努力对她笑着,“觉得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
哽噎的嗓音让常剑浓眉紧皱,他揽过肃和拥入怀中,厚实的手掌轻缓的拂过她的背脊,脸上却有着笑意。
“容容,你娘说的,就是爹所想的。”
“孩儿明白。”
容寒璧抬眼间已是往日的冷静,却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她扫过这一室欢闹。
她的爹娘还是年轻时的旧模样,作为帝后的舅舅舅母也微笑着端坐主席,谢长摸着胡须难掩满意,难得出山的师父正笑眯眯的纵容自家徒弟们对着新郎起哄,奉明一脸淡笑侍奉在一旁,身着官服的大师兄一脸头痛帮着谢玦解围,却被一旁幼珠唯恐天下不乱的拉开。
容寒璧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道红衣脸上。
他被起哄喝了不少酒,酒意将那双平日总是在掩藏自己情绪的眸擦的晶亮,那些被起哄时的恼意,被调侃时的羞意,被祝福时的暖意,都浅显的浮在其间,在感受到容寒璧的视线后,谢玦侧头回望。
眼中便多了爱意。
容寒璧望着他,只觉周遭景象迅速模糊,仿佛这天地之广大,这心胸之方寸,只余下了她与他。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如她所想般顺遂,谢玦陪着她日复一日不曾改变,在意的人也诸事顺遂平安,那些令她厌烦的人事再没出现在视野中,她难得感受到快活,可又有些叹息。
“怎么了?”谢玦听不得她叹气,有些担心的看来,容寒璧翻阅着一本书,上面皆是模糊的字块,随着她眼中的逐渐清澈,书上也有一行字慢慢清晰。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伴着这行字的清晰,容寒璧身边的一切也在快速变化着,她看到面目不清的世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看到谢长从满意变为迟疑,看到皇帝对谢玦的赞赏以及些微愧疚,看到父母努力掩饰着忧愁,种种变化凝聚在齐氏那张有些刻薄的风韵脸上,她的嘴里吐露着残酷的真相。
“容寒璧,你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大概是这句话起了头,那些人的指指点点便也清晰起来。
“这位郡主夫人都成亲这么些年了,怎么一个孩子也没给谢御史添啊?”
“以前谢御史不纳妾,我以为他们夫妻情深,可这都多少年也没个孩子,谢御史还不纳妾,我看啊,其实是这个妒妇不许吧!”
“要照你这么说,他们不是感情好,是郡主性好嫉忌?”
“那不然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说谢御史是个男人,哪有男人不想有孩子的?”
“原来如此,嘿嘿,原来如此。”
那些人像只闻到腥味的苍蝇,仿佛了听到这些高门大户不可见人的肮脏一面,纷纷纵着自己那些不可见人的龌龊心思开始落井下石。
容寒璧冷眼看着这一切,而她在意的人也有了声音。
“孩子,不是叔父见不得你好,可谢玦,毕竟是我镇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啊。”谢长如是说道。
“寒璧,谢玦是个难得的能臣良将,他绝对能流传青史,如此出类拔萃的英才,却没有孩子,这让舅舅甚至有点质疑当年这桩赐婚,到底是对是错了……”皇帝是这样说的。
而她的父母,却只是勉强对她笑着。
“容容,是爹娘不好,爹娘本该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当年爹娘就不该亲身上前线以正军心,可若不上前线,那数十万彷徨的军士,如何抵得过那群豺狼啊。”
“我不在意当年的事。”容寒璧终于有了些表情,她温和的握住夫妻俩的手,“我也不在意现在的事,我在意的,是……”她顿了顿,难得诚恳道:“是谢玦的想法。”
顺着她的心思,常剑夫妇消失在她面前,而眼前的景象,是再熟悉不过的谢园,谢玦长身玉立在其中,他背着光看不清楚面容。
“你知晓了?所以,你的想法呢?”容寒璧袖间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她瞧着谢玦嘴角张合几下。
“……”
咚——
西洋钟不会知道人的所思所想,它只会严格跟着体内的零件活动,到了该敲响的时候,它不会为任何没能出口的遗憾而迟疑。
菱春许久听不到屋内的声响,终于忍不住小心踏入内室挑开帘子一角,在看到里面情景时,她在失声惊叫前死死捂住嘴唇。
雪塑的美人融化了一角,水色从她眼角流出。
跨火盆的吉祥话取自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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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