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琴王宫内,李意容给乌则旭行了简礼,说了一些柳若思的处置问题,就打算退下。
乌则旭高大挺拔的身子稍稍前倾,之前的懦弱无赖一扫而尽,以一副阴鸷的面孔说道,“李意容!”
李意容没有转身,稍稍回头,微笑道,“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乌则旭心中忐忑,不知道如何应对,往日里,他作妖,李意容只是睁一眼闭一眼,论手腕,论谋略,自己不是秦煜的对手,也不是李意容的对手。
这一次,他找人射杀柳若思,借着她的东风,却没有提前告知她,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对于这个首辅,他是又爱又恨的,既离不开她,又巴不得脱离她的桎梏。
如今,柳若思一去,柳家元气大伤,她借机夺得了军政大权,他却是一杯羹都分不到。要是惹眼前这狡诈无比的女子不高兴,她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当即面色一缓,柔声道,“没有。首辅大人最近辛苦操劳,可要多注意身体啊。”
李意容含笑讽刺道,“哦,主上自己多注意吧。另外,臣想为臣的下属求主上些事。”
乌则旭哈哈一笑,大手一摆,“首辅大人说笑了,你要封赏什么人,自去封赏,何须报备孤呢?”
李意容淡笑道,“孟琴艺之子孟昭雨,这次诛杀反贼有功,臣请旨,特封为骠骑将军。另有灵淑夫人之子,赵长舒,性格刚正,请皇上赐他御史大夫一职。”
他听完脸色一变,一个正二品,一个正三品,而且都那么小,那灵淑夫人不是秦煜的女人吗,怎么她的儿子,李意容都要重用?
还有那个孟昭雨,勇猛是勇猛的,只是听说是个哑巴?
乌则旭心想,自己对这个李意容是永远看不透的。
现如今她开始对朝中的人进行彻底地洗牌,柳时霜大势一去,谁还是她的对手?
乌则旭虽心中不悦,但对她的行事也习以为常了,只得同意。
李意容勾眉谢恩,走出大殿,路过秦楼月的温煦殿时,心念一动,推门而入,进去坐了许久,突然门板一动,锦瑟走了进来。
“啊,大人。您来了。”锦瑟惊呼道。
李意容环视了一圈,一切如新,微笑道,“你还在为你的主子打扫吗?”
锦瑟见她完全没有往日的嬉皮笑脸和明艳亮丽,反而因为坐在阴影中,透着一股阴沉和落寞,仿佛变了一个人,点点头,小心地问道,“大人,您…您怎么了?”
锦瑟还记得当年她第一次见到李意容,她调笑着跟自己说有鬼,那模样,像是一个精灵。
李意容轻笑出声,喃喃道,“没什么。我以前总觉得,人生在世,要么著书立说,要么该封侯拜相,不能名垂千史,那也要遗臭万年。可我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身边的人却都离我远去了。锦瑟,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
锦瑟道,“大人,您是说…”她想提柳若思,觉得不合适,改口道,“这个问题,锦瑟太笨,不太懂。但是小姐总爱说,做人,但求问心无愧。我想,大人,今日这个结局,如果您问心无愧,何必管别人怎么看呢。”
“问心无愧…”李意容勾唇,“说得好,我李意容做了那么多,照样问心无愧。”她立起身,对锦瑟道,“需要我帮你出宫去吗。”
锦瑟摇摇头,“谢谢大人,锦瑟很好,能日日过来,跟小姐说说话。而且,在这后宫中,也无人敢欺负我。反倒是宫外,如今兵荒马乱的,锦瑟出去,还不知道做些什么。”
李意容笑着点点头,负手走出殿外,刘应甫已经等在宫门口,看到她,行了个军礼,“大人。”
“你来了。”李意容示意他一起坐上安车,边掀起窗帷,边问道,“那些放箭的人都查出来了没有,都有谁?”
刘应甫点点头,“查出来了,都是太子太傅陈勒安排的,还有王家的小妹妹王蔲,刚被主上召回昭安,大人要不要连带着都对付了?”
李意容摆手道,“不急。把那些放冷箭的人,都先给我处置了,把他们的首级割下来,挂在城墙上,示众七日。那个陈勒先留着,如今朝堂不稳,不能再出乱子了。”
她倒要看看乌则旭还能翻出什么花来,“另外,那个王蔲什么来历?你去告诉昭臣一声,让他好好查一查。”
刘应甫应了一声。
李意容把视线拉回到刘应甫的脸上,又道,“你去见过婉婉了没有。她没有吓坏了吧?”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刘应甫,当初,她提拔他,帮助他,就是因为他的一腔深情。
她仔细地望着眼前这个人,想要看出他是否有背叛她的意思。
刘应甫摇摇头,觉得这个昔日好友已经大为不同,虽然语气仍然亲切,态度仍然和善,但感觉却不一样了,“谢谢大人关心,已经见过了。”
李意容道,“让你去对付柳若思,很难吧?”她叹了一口气,
“毕竟是你的上司,黑袍军那块,你每日见着也尴尬。这样吧,你去衮州吧,带着婉婉,如何?”她的眼里含着一丝诡谲的光。
刘应甫心中一惊,即刻了然,怪不得说感觉不对,她要对付他了。
黑袍军的归属是个大问题,看上去她是为他打算,实际上是不放心他,她不相信他,还要把他贬走!
李意容见他呆呆地不说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要多想。黑袍军你吃不下,不是不相信你。衮州那块是柳成器管着,我要派你去分一杯羹来,柳成器一天不拿下,我也一天不放心。你去帮我看着,好吗?”
她什么都能猜到。
刘应甫如初见她时,又一次被惊住了,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好。我听大人安排。”
李意容道,“黑袍军还得柳家人来控着,否则这些铁血汉子,是谁也不会服的。”
说话间,只见琴广门附近吵吵嚷嚷,柳信前去打探,重又跑回来道,“主子。前面有人打起来了。”
李意容眉色一淡道,“我们回府。”她没有兴趣看什么热闹。
安车缓过,她从风吹起的车帘缝隙中瞥了一眼,不由骤然改色,只见地上赫然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一群混混围着她,大喊停车,跳出马车,扒开人群。
她想扶起她,但李木容见是李意容,撇过脸,自己站了起来,转身向前走去。
李意容见妹妹走后,森然转头对这群混混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这时柳信已经把这群混混全部打到在地,这些人见此,早就吓得双腿跪倒,大呼饶命,“大人饶命啊,是,玉和县主……”
话未完,只见乌则芙子和李木容面对面而来,又把李木容推到在地。
李意容见状大怒,让柳信把乌则芙子抓住。
这时,廉成之也追了上来,紧张地先是看了李意容一眼,表示歉意,然后想扶住李木容,却被她推开了。
乌则芙子被擒拿住,仍是不放手,死死抓住李木容的头发,李木容也不还手,任由她抓着。
李意容喝道,“柳信,断发!”
廉成之迟疑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劲太大,一不小心,头都有可能被拧下来,不忍下手。
没想到李意容眉一横,旁边看了一圈,见到有人发上插着发簪,冲上前抢了下来,狠狠地刺在乌则芙子手臂上。
这一下来势汹汹,乌则芙子吃痛,猛地放手,又被李意容一脚踹翻在地。
李意容厉声道,“我说过,你再敢碰她,我一定让你死的比跳楼更惨。”转头对柳信道,“把她给我拉到廷尉府,让刁协好好‘伺候伺候’她。”
李木容忙跪下来,求饶道,“二…大人,求大人放她一马。”
李意容柔声道,“木儿……”她心中巨痛,才过几日,妹妹就变得无比憔悴,仍然秀美,却毫无生气,“她欺负你,我不会放过她。”
又转头对廉成之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廉成之脸一红,低下头来。
说话间,被柳信压住的乌则芙子挣脱束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哈哈大笑,声音尖锐刺耳,“真是可笑。”
李意容命人向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乌则芙子的脸被打的偏了过去,献血流出。
李意容冷笑地问道,“可笑什么,嗯?”
乌则芙子纵声狂笑,“太可笑了…”突然双眼充血,死死地盯着两姊妹大叫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还有你,是你们害死了若思哥哥,是你们!”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拔足狂奔,朝锦绣楼而去。
等到众人赶过去的时候,只见乌则芙子又站在当初她跳楼的位置,孤寂地立在长栏之上,既无那日的夕日,也无那日的大风,甚至连碧萧也未带。
今日的乌则芙子没有丝毫犹豫和徘徊,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纵身从锦绣高楼上一跃而下。
天书阁后来演绎这段旧事,自是不肯轻易放过此等煽情片段,添油加醋地加上了许多回忆,还让乌则芙子死前吟唱了一首诗,诗曰,“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可是事实是,乌则芙子永远也等不到复来归的那一日了。
李木容赶到,见乌则芙子面目全非地死在大街中间,当即大恸,晕了过去。
李意容也没想到,这乌则芙子嚣张跋扈,却如此痴情,竟然自刎殉情,吩咐人道,“找人好好收殓。”
一连失去三个知名人物,昭安城登时如炸开了锅,但他们没想到,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