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三日,是李意容公开被处刑的日子。
李意容又被送回廷尉府的监牢里,准备送往琴台。
刚到牢里,牢门被打开,是秦雪宁来了。
秦雪宁走到李意容面前,就给她跪了下去,“大人。你还好吗?”她的眼泪不断地流下,“大人!”
“起来吧。”李意容道,“你来做什么?”她的人在她倒后,倒戈了一大半,秦雪宁竟然在这个时候来找她,还真是情深义重。
秦雪宁只是匍匐在地上,磕着头。她花了重金,才得以进来看李意容一眼。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跟她的梦境一模一样。可是她对这形势半点也阻止不了,只能任其发生。
她舍不得李意容死,可是李意容又不得不死。
即使柳时霜想保她,李意容也必须处以极刑,否则没有人会服众。
“大人,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放弃。我和柳信还在努力…”秦雪宁勉力道。这几天,能花钱的地方都花了,能安排的地方也都安排了。可是结局还是没有变。
李意容皱眉着,“雪宁,先顾好自己,不用做这些无用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是能理解的。
秦雪宁道,“孟将军虽然投降了。还有柳信、刘初他们,他们都不会放弃您。大人,我们不会放弃您的。”
患难才见真情。在她李意容受难后,竟还有那么多人为她效命。
“孟昭雨呢。”
“大人还提那个混蛋做什么?”秦雪宁怒道,“您这么相信他,他转眼就投降柳时霜。”
李意容微笑道,“昭雨不是这样的人。”她会重用孟昭雨,放心把大军交给他,就是了解他。她在赌,赌孟昭雨的忠心。也许现在收不到回报,但再等等,一切就会好转。
李意容道,“雪宁,我你是救不出去的。柳时霜那边只要不松口,没人敢打救我出去的主意。”
“大人。”秦雪宁还想再说,但见她态度坚决,只得作罢,“大人,我还想跟你说一件事。”也没什么不好说了。她开始缓缓道出自己之前对柳时霜奇怪行为的原因。
听完,李意容道,“你是说,你做这一切,只因为你做了一场梦,对吗?”
秦雪宁道,“是。梦里五年后,所有的人的结局我都知道,但也只做到了五年后,后面会发生了什么,我只有一些零星的画面。之前您如日中天,我以为…我以为没想到瞬间就翻天覆地。我做过尝试,但好像…”
之前,李意容被骗去观音庙,她就努力去劝阻过。她一大早就打算去劝阻李意容,没想到,刚到首辅府,就听说李意容已经提前一天前往了。后来她又阻止李意容不要让柳时霜前往沂水,又没能成功。
“你的梦里看到我真的被处刑了,是不是?”
秦雪宁哭道,“大人…”
“命里有时终须有,雪宁,我一向是认命的。否则,我也不会这样顺势而为。”李意容摇摇头,“你去帮我传旨。让柳信他们决不能轻举妄动,一切听从秦煜的吩咐,听到了吗?”
秦雪宁含泪地点头答应,“大人,还有转机的。史君毕竟那么,你知道,他,他那么…”
此时谈论情爱,是那么苍白无力。喜欢有什么用,柳时霜身为史君,有他自己的责任和担当。自私也好,仁德也罢。他注定了一辈子是柳家史君。
可是史君真的舍得李意容死吗?
午后,李意容被带着走出了牢门,往琴梁门而来,因为怕人伤害,她被藏在马车里。
昭安城里各大街上都围满了人。
到了琴台边,刚下车,赵长舒就扑了过来,抱住李意容。他未束发,一头乌黑的长发齐腰,面容憔悴,但晶莹似雪,美的惊心动魄。
“你们别碰她。”赵长舒用力推开李意容身旁的护卫,“大人,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了,不要丢下舒儿。你也把我带走吧。”
“长舒。”李意容摸摸他的头,叹了一口气道,“你下去。”
赵长舒摇摇头,“大人活,我也活。大人死,我也死。长舒要一辈子和大人在一起。”他十五岁就跟着李意容,如今六年,李意容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崇拜依赖的人儿。
李意容转过脸,冷声道,“这些话,我以后都不想再听到。我不需要有人陪我一起。你下去吧。”她淡然地下令,不容置疑。
赵长舒抽抽噎噎地被琴卫军拖着下去。
看守李意容的护卫甚至不敢看李意容的眼睛,低着头,垂着眼,压着她走了一圈,然后让她跪倒在琴台前。
这半月来,天天嘴里说要处死李意容的昭安士兵和百姓,也无人敢在现场多说一个字。只是肃然地围着,他们对李意容还是有一种畏惧心理。
简旭帝判了斩立决。午时三刻行刑,由柳时霜亲自监视。
午时二刻,天突然下满了小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女子的身上。
柳时霜走到李意容身边。
当时有人亲见,他们的史君蹲下身来,双手捧住首辅大人的脸,无限深情地给了一个额间吻。
史家因为此笔太过暧昧,选择了隐去。
他的眼角滑过一滴泪,把她的头轻轻地抬起,按到自己的胸前,嘴间轻声说了些什么。
她的表情是无限的平静淡然,没有往日里的跋扈霸道,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史君,动手吧。”这是李意容生前最后一句话。
柳时霜转身离去,白色儒袍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行刑者手起刀落,不过瞬间,献血点滴洒满了柳时霜的白袍。
这一刻,柳时霜没有回头。
一代奸臣李意容死于简旭五年十二月三十日。
等到李木容赶到刑场,已经是傍晚时分,偌大的刑场,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血迹证明着这里曾经有一场残酷的处刑。
公开处刑,是琴朝一百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她跑到台中央,跪下去。
廉成之走到李木容身边,李木容猛地扑进他的怀抱里,终于大哭道,“我不怪她。我从来不怪她。成之,你知道吗?可是我宁愿她活着,不管以什么方式。二姐不可能死的。成之!”
她的心被疼痛胀满了,十分想大哭,可眼泪就是流不出来。
如果现在不抱紧一个人,感受一些温度,她现在就想随着二姐而去。她一定会痛苦到受不了而选择自杀。
“成之。救救我。”李木容道,“我好痛!二姐,长姐,我该怎么办…”
雪花飘飘,覆盖在她的身上。
廉成之抱住她,低声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秦煜站在巷口,眼看着雪花落下,伸手接住,远远地看着李木容哭倒在廉成之怀里。
徐灵淑走到他身边,“秦相,史君重新让你掌权了?”
“我以为他这次会选柳家人。”经过李意容这件事,他以为柳时霜不再敢让异姓掌权,没想到他还是那么自信。苏昭臣为左相,他为右相。这史君的把控朝政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史君果然是史君,永远那么不卑不亢,从容自信。
徐灵淑叹了一口气,“她死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她的儿子赵长舒几乎是六亲不认了,甚至包括她这个娘。
李意容对他太好了。
秦煜冷笑道,“她死不了的。柳时霜如是舍得她死,他就不是柳时霜了。”
“死不了。为什么。刚才明明是…”
秦煜笑道,“成也萧何败萧何,李意容试图动摇根本,这才落得这个下场。”他转身搂住徐灵淑向回走,“灵淑,你看,雪多美,跟当年徐彦先下台那天一样。你觉得,这五年,昭安有变化吗?”
“你说呢。”徐灵淑叹了一口气,雪从未变过,可人都已经变了。“如果柳时霜不出手,你会出手救她吗?”
秦煜笑道,“我不知道。”这五年,他是十分恨李意容的,又怎么会希望她活下去。
可是当时看到她的血洒满了一地,自己心的某一块明显空了,“灵淑,像我这样的人,你觉得还有心么?”他秦煜,从小到大,就不知道什么是情。无父无母,任人凌辱,他是从血泊中爬出来的。爱情、亲情、友情,他既不信,也已经不配拥有了。
“秦相。人什么时候开始,都来得及的。”
秦煜笑着给了徐灵淑一个吻,“是吗?你们女人就是爱自欺自人。我们走吧。”
徐灵淑觉得秦煜只有片刻的心软,很快又恢复了以前那个秦煜。
谁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