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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原主父亲和她外祖家不和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皇上和她父亲乃是总角之交,又怎会不知。
真是人老了沉不住气,被她堵几句话就那样说,听说外祖父本就嫌她父亲碍眼,估计连带看她也不顺心。
宴上这么一说,也不知贺家那边怎么想。
不过,此次到临朝,她本就打算要和外祖家缓和关系,被皇帝搅和了一下,说起来倒是更有理由去拜访外祖。
虽然少不得给她脸色看,但血浓于水,尤其是古代这种大环境下,她不信外祖会拂她面子。
琴声悠悠乐曲潺潺,宴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却让人觉得乏味,寡淡。
想清楚贺家的事,娄无衣才有心思打量参宴的人,宴会上除九皇子,皇室中人均已到场,还有不少大臣也在。
扫过众人的脸,娄无衣多多少少能根据原主记忆,把人和名一一对上号。等着有人来给原主拉关系,攀点亲热的交情。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原主身份特殊,还是她表现的太高冷,居然没个人过来敬酒,害得娄无衣想找人套话都没法。
直愣愣坐着喝酒也不太好,宴上的酒好是好,但她喝不惯,有些烈。可又不能提前走,谁让说起来这宴会是为了她接风洗尘呢。
好不容易捱到皇上坐不住,带着愉贵妃离开,娄无衣后脚就跟着离宴,十分的不讲礼数。
刚才做出的乖顺人设,到底没完全立住。
宴会已近尾声,绎色在暗夜里闪过。
恒安王在临朝有府邸,所以她无需住在宫里,不过原主爹爹当王爷时,根本没在这府里住过。
原主爹爹爹常年在外,后来先帝封王于他,封地漠北,他更是没怎么回过临朝。
这两年北边戎族又开始不安分,原主爹两年前回临朝请命带兵伐北,连漠北都没待了。
他战功赫赫,是天启唯一的大将军,又架着王爷的名号,便有些眼红嫉妒的在背后短舌。
说什么德不配位,拥权独大,原主爹一介武夫,战功加身已是荣誉,何必还要代代袭爵,承那先帝封的王爷。
不过,原主爹也是奇人,硬生生从大臣的削位分里,听出你嫌我头衔太多?
行,那我当将军,让我女儿当王爷。
我粗人,我女儿知书识礼。
怎么?不行啊。
也不知原主爹跟老皇帝说了什么,原主还真成为了天启建朝以来唯一的女王爷,不仅如此,还是未及笄便依王爷之礼来称的头一个。
长街婉转,轱辘轮子压出细细声响,娄无衣自斟了杯清茶,冲淡嘴里的酒味,有风透进来,吹拂桃花面。
她大概能猜出原因,两年前,正是雁满楼被原主爹收为义子的时候,皇帝应该是担心王位世袭给义子,不利于他控制。
而原主是女子,袭爵不过二世,所以他乐意原主爹把王位传给原主。
只是老皇帝估计没想到,原主这么有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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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宴是午时的事,回府已近晚膳。
恒安王府久未人居,娄无衣做好了被扑满面灰的准备,跨进院里,入目一片整洁,一阵阵笑闹声传过来。
她适才想起,雁满楼早被她打发来府里,这院子看起来干净整洁,应是他的功劳。
娄无衣循着声音找到人,一眼便看到院子中央满脸黑灰的雁满楼,坐在破开满地碎片的石炉边,手里捏着个黑不溜秋的药丸。
周围散着三五暗卫婢女,指指点点,笑得直不起腰。
娄无衣站在院门口,看这场面也有些好笑,“雁满楼,半天不见,你改行挖煤去?”
“师妹!”雁满楼举着手里的东西就要朝她这边来。
娄无衣如临大敌,“拦住他!”
一身的灰,还想靠近她。
被暗卫“唰”的拦下,雁满楼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模样,但还是压不住那股高兴劲儿。
“看!”他离娄无衣五步远,“我炼制出来的痒痒丸。”
“你炼的?”她只听过痒痒粉。
雁满楼点点头,不减热情。
“老头子给我留的医书里,我就差毒药没看。”
“前几天闲的没事翻,发现毒这玩意儿比药还好玩儿。”
雁满楼在医药上天赋异禀,娄无衣带上他,也是怕在临朝出了岔子,没有信任的大夫能用。
现在他还对毒有所研究,娄无衣顿觉她接下来计划上还可以换些法子,毒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几天时间入门初级毒学,”娄无衣颔首,眼眸泛起兴致,“但你费这么大劲炼痒痒丸,我买个痒痒粉不还是一样的功效。”
雁满楼登时睁大眼睛,“瞎说!”
“你师兄我怎么可能跟普通人一样。”
娄无衣套话成功,不由微勾起唇角,却又故意做出嘲讽意味,雁满楼果然顿时炸了。
“这玩意儿就是名字和痒痒粉相似,效果完全不同……”
他吧啦吧啦一大堆,娄无衣长长“噢”了一声。
雁满楼等着师妹夸她,下一刻,师妹平静道,“也不是很厉害。”
雁满楼:“!”
“这种冰冷的话是怎么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活像被娄无衣抛弃的糟糠之妻,指着她连连颤手,演的很入戏。
“娄无衣,我很难过,需要草药抚慰这颗残破的心。”
娄无衣习惯了他这个状态。
“还要?拿了我那么多草药,银子也给你花了不少。”
“雁满楼,你这个神医到底行不行?”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雁满楼当即表示,最近别来打扰他,他需要闭关炼药。
娄无衣耸耸肩,示意他自便。
反正最近也用不到他。
刚好她还能躲过药膳……
雁满楼人都走到院子外面,语气恨恨,声音倔强的穿透墙壁,让娄无衣的小心思落空。
“对了,兮玉!无衣的药膳加量!”
娄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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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娄无衣花了两天时间,把原主在临朝的势力完全了解,又给漠北传信,将之子十八卫再调来些人,余下几个看管漠北。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她在漠北无人能制,但眼下她在临朝,需要人手,之子十八卫是原主五年前培养的暗卫。
恰如其名,人数有十八个,部分全能型人才,部分专业型,单跟皇宫禁卫军比,以一敌百也不夸张。
按照老皇帝的意思,她起码及笄后才有可能回漠北。
差不多一年时间,与其放着之子十八卫在漠北生灰,不如多来几个到临朝给她帮忙。
正思索着,两下敲门声响,兮玉恭敬道,“主子,马车已经备好,该带的礼也放在车上。”
娄无衣瞟了眼桌上的东西,用衣袖拢到一块,起身,“好。”
她得在年宴之前,去外祖家一趟。
见不见是外祖的事,她反正得去。
原主外祖家世代从文,祖上三代都曾是皇家太傅,官拜一品比比皆是,到了原主娘亲那辈,贺家却是连一个从文的都没有,甚至贺家女子都有入伍从兵者,原主娘亲便是其一。
造成这种局面,自然是有原因的,要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天启,可不是如今这般强盛,任何王朝经历一段繁盛期,都会陷入难以避免的衰微。
当时的天启国祚衰微,动荡不安,政权岌岌可危,不仅如此,天灾**亦是常发。
南涝北旱,持续近三月之久,治灾的官员排了一批又一批,北上戎族强侵,东夷流寇喧嚣,军队派遣一队又一队,偏生皇室储君之位不决,内斗难消。
乱世靠英雄,盛世需能臣。
贺家人骨子里便刻着忠君爱国,文臣难拿刀,那便弃文从武,总之盛世贺家守得天启,那乱世贺家也能守。
贺家从军,以原主娘亲挑头,她天生便厌倦那书生文酸气儿,半点没有斯文女儿家的气质,整个人都向往着宅院外辽阔的天地。
但毕竟为女子,所以她是背着原主外祖父入伍的,机缘巧合遇到了原主的爹爹,也在这战乱中互生情愫。
最后由先帝赐旨,共成佳话,当时还很被人津津乐道,占据了好几年临朝的话本市场。
所以,被天启传为佳话的一段姻缘,能有什么原因造成原主爹和外祖家不和,甚至十余年不见呢。
娄无衣思索的时间里,马车已经到了贺府门外,门口小厮见此,一个进去通报,一个和和气气来问候。
兮玉在外面和小厮有来有回,娄无衣又脑子里面快速分析贺家现况。
现今天启昌盛,可谓盛世。皇上多任用文臣,武将大都凋零,隐隐有重文轻武之态。
按理说像贺家这样的家族,再怎么也不至于衰落。
可事实上,不知是原主娘亲那辈打开了贺家骨子里的骁勇善战,还是贺家气数该尽。
到了原主这一辈,贺家几个表兄多是文不成武不就,只有大房嫡子自小被点为太子伴读,稍稍亮眼些。
近年来朝中唱衰贺家的人数不胜数,皇上对贺家的关注也渐渐减少,似乎是放任自流。
那么这样来看,没落的文臣世家,她这个袭爵不过二世的王爷,两者在老皇帝眼里,都是没有什么威胁的。
威胁不到的话,外祖的态度……
分析到这,娄无衣觉得,她今天能见到外祖的可能性很大。
几乎是她想法刚出,进去通报的小厮就在外面大声通报,“王爷,大人请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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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无衣不是原主那样有野心计划,但终究稚嫩些的真正的小姑娘,她上辈子将近活到三十岁,浸染在阴谋诡计里十几年。
她生活的豪门世家里面那些阴私肮脏,和人打交道的生意场上,比起古代前朝后宫差不了多少。
隐隐约约的,娄无衣闪出个念头,也许待会儿见到外祖,兴许还能让她发现当年祖父与父亲不和的原因。
她脚步未停,心里已经将这回事给记下来。
贺家家风清白,为官清廉,府内建造简约而透着雅致,娄无衣在小厮带领下穿过三层小院,便已到达正厅。
想来是听说她拜访,贺家人竟全都到了正厅,上首老者头发灰白,眼睛却亮的惊人,手里握着黄花梨木手杖,精神矍铄。
正厅两侧都坐着人,看起来应该是舅父及舅母,小辈分别站在椅子后面,一齐看向门外款款而来的少女。
她身着织锦绣银丝绯红广袖裙,炽热又明艳的充斥在人视线里,朝着众人展颜一笑,矮身行礼。
“无衣拜见外祖父。”
冗长的安静后,贺老爷子紧了紧手里的拐杖,鹰隼般的目光直射过来,端详着娄无衣。
顶着审视的目光,娄无衣神色依旧平静,甚至仰起脸来和他对视。
四目相对,贺老爷子眼底划过轻微诧色,少女眸光沉静,似深湖幽幽,眉目间凌厉和她父亲如出一辙,对上他的如电目光,竟也毫无惧色。
他这外孙女,不简单啊。
“起来吧。”他摆摆手。
娄无衣自在领命,就这么站在厅中,对一众目光熟视无睹,贵气的姿态仿若她才是这里主人。
人群中,粉裙少女掩不住面上惊讶,“小表妹好厉害,居然敢跟祖父对视这么久。”
换做她的话,祖父眼神还没扫过来,就能把她吓哭。
她旁边的玄衣青年默立无言,视线却紧盯着厅中红裙少女。
眼看她这外祖父还是干看着不说话,本着敌不动我出击的原则,她招手示意兮玉上前,打开兮玉手里的盒子。
“外祖父,漠北虽偏,却因着天然的地理优势,生有不少天材地宝。”
“听闻外祖父久咳不愈,无衣此次回京,特地把这株七色雪莲给您带来,佐以药理,愿外祖父早日康复。”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冷脸不给送礼人,何况传说中七色雪莲珍贵无比,哪怕是孤高一辈子的贺家老爷子,也不由得缓和些神色。
贺老爷子半阖不阖的眼皮掀起来,往那盒子瞥了一眼,语气稍平。
“你有心了。”
“担不得外祖父这句话,”娄无衣温顺的低着头,扮演真诚的乖孙女,“孝顺长辈是天经地义的事,无衣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她明媚如焰火的出现,凌厉的叫人心慌,说话行事却如同春风沐浴般温和入骨,很是知书识礼,婉婉有仪。
贺老爷子神色越发缓和,细看眼底还有淡淡笑意,虽则这外孙女看起来和她父亲一般凌厉,脾气却是个乖巧懂事的,周身冒着书卷气息,不像她那不省心的娘,混不吝子一个。
想到这里,贺老爷子完全安下心来,他就怕外孙女也是个随爹娘要进军营的主儿,还好还好。
“这两日你都在王府闷着?”
感觉到外祖父的态度变化,娄无衣便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回祖父,不闷呢,无衣在府里看书。”
贺老爷子鹰眸微张,眼底尽是满意之色,看书好啊,温婉贤淑。
他面露慈祥,“都看些什么?”
娄无衣对他露出羞涩一笑,不好意思似的抿了抿唇,“四书五经六艺,经史子集百家,看得有些杂。”
娄无衣——一个致力于把自己人设打造成知书识礼婉婉有仪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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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温婉贤淑